那些信每日是司部的暗卫送来的,除了关静姝无人知晓,就连整日贴身伺候的春画都不知道。
每日一封,始终未断。
关静姝每日都会看。且每日天子写的内容都不一样,总归是些趣事,还有关于团团的事。
许是因着先前的经验,这回陛下也每日叫了画师将团团的情况都画了下来,一起放在信中,如此便能让关静姝记着,宫中除了自己,还有团团在等着她。
也就是看了信后关静姝才知道,原来她前脚离宫,后脚陛下便派人去锦安殿将团团带去紫宸殿了。
说是自己亲自照料,信不过长公主,怕对方将团团照顾出问题来。
长公主知晓后很是生气,但也无可奈何,只能生闷气。
至于这些关静姝怎么知道的?
都是天子在信中写的,那行文遣词,字里行间都充满着得意。
显然是写给关静姝,让她一起高兴的。
关静姝看后确实笑了,可最终也没回复什么。
只是在暗卫来找她,问有没有回信时,她给了一封回去。
但内容却很简单,只写了几个字。
【知道了,一切安。】
暗卫不会看信的内容,只是接了便拿走带回宫中,自然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可第二日再来时,对方特意说了句。
“陛下说,您可以也写些自己的事。”
几乎是明示了,关静姝点点头,过会儿又递了封信回去。
折起纸张的瞬间,那上面唯一的字清晰展现。
【忙。】
于是第三日晚上,那暗卫没再和关静姝说什么了,只是面色看上去十分纠结。
关静姝便知道,必是天子没再有什么交代,可又确实在收了她的信后十分不豫,这才让暗卫有了那副神情。
但对方没开口,关静姝也就当不知道,照例又递了信过去。
原以为这回陛下应当不会再写信来了,谁知第四日,那暗卫还是照例出现了,倒叫关静姝有些好笑。
如此持续了七日,到第八日时,关静姝正坐在书桌前准备提笔写信,等着过会儿暗卫来了给对方,便听得房外传来匆匆脚步声,接着在她还未放下笔起身去看时,便听得房门被敲响,一道并不算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姑娘,姑娘出事了!”
关静姝一听便起身,接着匆匆去开门。
因着临近婚期,春画便被关静姝派回宫中准备去了,她又不习惯除云隐和春画外的人伺候自己,便独自一人在房中待着。
这也导致了这会子有仆从来敲门,她只能自己去开门。
开门之后一看,发现竟不是自己眼熟的仆从,关静姝便问对方在哪里做事。
“小的乃后廊上守门的小厮,姑娘自然没怎么见过。”对方倒是不藏着,直接自爆家门,关静姝便又问对方刚才说出事了怎么回事。
“小的过了轮值时辰,便想着出去买点东西,谁知到了府外,便见着夫人与人争执起来,如今正僵持不下。”
“娘亲与何人争执?”关静姝问。
“小的也不太认识。”对方道,“只是听得旁边看热闹的人说了句,好像是那都阳侯府的人……”
“什么?”关静姝一怔,“都阳侯府?”
尽管如今侯府已经被陛下下旨废爵,可说惯了侯府,关静姝便也没改口,只是在听得娘亲是和侯府的人争执后,她不由地有些滞住。
“可知道是因着什么争执?”她忙问,“如今如何,娘亲怎的会和那边的人争执不下?”
无论侯府的人因着什么来尚书府,照着娘亲的性子,最多叫人打发了便是,怎的会亲自去和对方争执?、
那小厮听得她如此问,便忙回道。
“小的因着好奇,便去听了一耳朵,好像是侯府那边的什么夫人亲自来的,夫人这才不好叫人打发了。”
关静姝一听,便意识到是宁夫人,双眉蹙得更紧了。
“你可还听见了是因着何事找来?”
“似乎……似乎是关于什么大郎?”那小厮说,“小的也听得不真切,只听得那夫人说了几句大郎什么的。”
听得此,关静姝霎时明白过来。
作者有话说:
完结倒计时——
第四十七章
匆匆赶到府外时, 果见娘亲和宁夫人二人正争执着。
或许不能叫争执。
不过是宁夫人单方面闹罢了。
关静姝印象中,宁夫人雍容典雅,即便是先前身子不好时也不显憔悴, 可眼下不过有段时日不见, 对方便已经成了叫她有些认不出的模样了。
原本还乌黑的发此时已然白了不上, 曾经保养得宜的面容能明显看出细纹与眼尾的风霜,眼底隐约透露出沧桑之色, 即便她已努力隐藏,可不过一眼, 便让人看出她和曾经的区别。
没了都阳侯府的名头,没了身边伺候的人, 没了锦衣华服山珍海味,如今的宁夫人也不过是个为了生活奔波的普通妇人罢了。
更不提她还有大郎要照顾。
关静姝知道, 在没了丈夫和儿子后她整个人便一心都扑在了自己这个孙子身上,于她而言, 如今唯有这个孙子才是唯一的寄托。
否则当初也不会和那外室争大郎, 为此不惜给了对方大笔钱财,就为了让外室日后都不再来和自己抢大郎。
但照顾一个孩子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原先侯府尚在时, 宁夫人身边有无数仆从奴婢,她不过张张口便有人去替她好好照顾大郎了。
可都阳侯府被圣上下旨废爵后,原本的宅子自然是住不得了,伺候的丫头婆子和小厮们自然也都各自散了。
而这些年都阳侯府的财政如何, 关静姝比任何人都清楚。
因此她也知道,废爵之后整个侯府便不剩什么了。
且当初宁夫人还给了外室一大笔钱财,所剩更是不多。而锦衣玉食了大半辈子, 乍然潦倒, 宁夫人又如何知晓日后的日子究竟会如何艰难?
自然是有一日花一日, 再加上大郎身子不好,寻医问药又是大开支,如此不过短短数十日,原本紧着些过还能熬上一年半载的银钱自然也就全都花光了。
也就是到了这时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彻底跌落尘埃的宁夫人不再胡乱花费,可也来不及了。
手中剩下的银钱已经很少,即便省吃俭用也熬不过月余,更不提大郎一直好不起来,每日汤药不能断,否则便会有性命之忧。
在如此境地逼迫之下,原本从不知生活多难的宁夫人也终于明白过来,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会连几文买吃的钱都没有。
能想的法子她都想尽了,原本从侯府带出来的衣衫首饰也全都当掉。
可她先前花费不知节制,后来知道省钱了,大郎身子却是个无底洞,无论投进多少银钱都始终不见丁点水花。
现在好歹日日还有山参吊着口气,可那也不过是先前她费尽心思弄来银钱抓药的存货了。
再过两日就连这些药都没了。
届时便真的山穷水尽,大郎怕是只能听天由命了。
绝望之际,宁夫人想到了关静姝,自己这曾经的儿媳。
所以才会有眼下她在尚书府外争执撒闹的场景。
而关静姝来了见此情况,却并未生气,反而平静地看着见了她来颇为激动的宁夫人,接着问了句。
“宁夫人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此时关府外,早因着先前宁夫人一阵吵闹来了不少人。这些人多数都是来凑热闹的,只因先前关静姝的情况京中众人多少都知道些,这回见前儿媳和前婆母对峙,自然好奇,因而都纷纷围了上来。
想看看这关家小姐会如何处理这事。
宁夫人原就等着关静姝出来,先前和关母争执,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如今眼见目的达到,便忙上前几几步,急急走到关静姝跟前,接着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时,整个人猛地跪下,接着狠狠磕了个头。
这下关静姝还没说什么,倒是旁边看热闹的人惊呆了。
“这是什么个意思?!”
“婆母跪儿媳?我今儿算是见着了!”
“怕是有什么天大要紧的事要求,否则怎会行如此大礼。”
“……这关家小姐怎的一点反应都没有?不管怎么说对方也是长辈,哪有小辈安心受长者礼的道理?这是要折寿的!”
“是啊,没想到这关小姐如此冷血,那宁夫人眼瞧着额头都磕出血了,也不见她眉头动一下,真真叫人看不过眼。”
世上唯有好事者最多,也唯有好事者最嘴杂。
若是只看热闹便罢,偏又要表达自己的看法,同时又有偏向性。
眼见谁可怜,便会下意识偏向那方,便也忘了那看着可怜的一方,以往做过的恶事。
只顾着表达自己心中慈悲,各人一句接一句地说。
他们说的声音并不算小,自然也就落入关静姝和关母耳中。
眼见看热闹的人都对自己女儿评头论足,甚至说其冷血,关母自然不答应,眉心狠狠一皱,便要开口叫人将这些嘴碎的都赶走。
可还不等开口,便被女儿一拦。
“娘亲,别生气。”比起自己母亲,关静姝则显得冷静得多。
她安抚了母亲后,却没有急着将跪在自己跟前的宁夫人扶起,反而抬眼看向那围在前方的众人。
也不知是否前些日子在天子身边待得久了,耳濡目染了对方一些习性。
关静姝这一抬眼,双目中带着冷岑岑的寒意,叫人望一眼便背后生凉。
于是在她的视线之下,原本开口说话的那些人全都逐渐噤声,再不敢轻易说什么。
而有人似是想起什么,不由地睁大双眼,接着拉着身边的人悄然离去。
直到走远了那被拉走的人才问自己同伴何以如此害怕。
“就在刚才,去瞧了那关小姐的眼神,才猛地想起一事。你记得我有个亲戚在平远伯府上做事吗?”
“记得,怎么了?”
“前些日子我那亲戚说,平远伯镇日难以安眠,吃药请大夫都不见好,后来请了个风水师来看,才发现原是被梦魇着了。”那人说着将踆乌一事说出,接着又提及天光墟青阳子,末了了方道,“我那亲戚知道的也不多,但他有一回幸运进了内院伺候,才听得说,那关家嫡小姐便是那青阳子在下界化身。原本我只将此事当故事听,可方才看了那关小姐的眼神整个人背后一凉,才觉着我那亲戚说的许是真的。”
“这话怎么说,如此玄乎的事,怎的证明是真的?”
“若非是真的,何以当今天子会同意立后,你可别忘了那关小姐几月前还是宁家的媳妇。”
关氏嫡长女即将入宫为后一事是整个京城都知晓的事,只是除了京中各府,一般百姓也不清楚各种缘由,且也并不很关心。
天子嫁娶于他们而言,不过是大赦与庆典值得高兴罢了。
至于登上后位的是谁,他们不是很在意。
可眼下听得自己同伴这样说,那先前被拉走的人也骤然觉得有些心有余悸起来。
“原是这般,怪道我方才看了那关小姐的眼,便也不自觉地僵住了,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想来其人果真是青阳子化身。”
两人说着,不由庆幸自己方才并未开口说什么,只是在旁看热闹。
而他二人的离开并未引起任何人注意,尚书府外,关静姝平静着面容,在才刚议论纷纷的众人都闭了嘴后,才终于转而看向跪在自己跟前的宁夫人。
“宁夫人有话不妨直说,如今入秋,地上颇凉,跪久了对身子不好。”
话是这么说,可她本身却没有丝毫扶起对方的打算。
反而微微垂眸,视线落在对方身上,等着对方自己起身。
一旁的关母见状觉着不合适,想叫人上前将宁夫人扶起,却被关静姝一个眼神制止了。
那宁夫人也没想到自己这个前儿媳竟真会如此冷漠,一点不顾两人曾经相处的情谊,反而眼睁睁看着她跪在这地上。
这和自己先前设想的不一样,倒叫她整个人怔住,不知该如何继续。
“若是宁夫人没事,便请回吧。”
等了半晌,也没等到对方开口,关静姝也不追问,反而从善如流地开口让对方离开,接着自己更是转身打算回府,丝毫不在意旁人会如何看自己。
倒是宁夫人见她似乎并不似说笑,反而真的要离开,登时慌了,也顾不得再跪着,直接起身拦在对方跟前。
“我还有话没说!”
那模样,和才刚跪在地上一阵哭泣的可怜样差了太多,倒叫一旁的众人都看傻了。
可宁夫人却似乎并不在意旁人的看法,只是盯着关静姝,不让她离开。
关静姝见状也真停下了步子,接着道:“宁夫人说便是。”
一副等着对方开口的模样。
宁夫人便又有些犹豫起来,不是她不想说,实在是在场人太多,她不知要如何开口。
可看着关静姝面上隐有不耐的神情,显然已经嫌她烦了,想着大郎的情况,最终只得把心一横,径直道。
“大郎身子愈发差了,请了多少大夫都不见好,如今用药一日贵过一日,却也不见成效……”
关静姝没说话,只是看着对方,眼中表达出自己的想法。
所以呢?
那宁夫人在她如此视线下,面容不由地涨红,可最终却还是说出了自己此番来的目的。
“大郎毕竟是业儿的血脉,即便你如今已和业儿和离,可总不能不管大郎……”
之后对方说什么,关静姝其实都不太在意了,总归是些听了便令人发笑的话。
看着眼前颇有些沧桑的妇人,关静姝心中竟觉着有些好笑。
昔日那磋磨她的贵妇人如今竟成了这般模样,靠着些不入流的手段,将她引至府门,为的便是让她趁着人多骑虎难下,答应其要求。
可偏巧,如今关静姝不是以前那个逆来顺受的人。
她于是微微勾唇,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