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裴衍洲大字不识几个的,哪看懂这些?”沈南冲嘲笑着,他既佩服于裴衍洲打仗的本事,又多少有些瞧不上他不通文史的粗鄙。
沈月溪听到这话,只觉得心里不舒服,当下便板下脸,不假思索道:“郎君只是识字晚了些,不像那些文人骚客过度追求辞藻华丽、无病呻吟罢了,是不是好主意他只一眼便能看出来。还请阿耶往后不要这样胡乱说郎君。”
沈南冲惊奇地睁大了眼睛,看向眼前一眼一板维护裴衍洲的女儿,他记得当初她可不是那么情愿嫁给裴衍洲的?“阿月,你怎为他说起话来了?”
沈月溪愣了愣,掩饰着被沈南冲点破的那点慌乱,说道:“他是我郎君,我自然为他说话。”
沈南冲欲言又止,反倒是沈月溪接着道:“女儿已经嫁给衍洲了,不管如何我们都已绑在一起,阿耶亦不要再多想了。”
“你阿耶倒是没有多想。”沈南冲略微感慨,“头一回我见那小子便知他非池中物,今日这般光景我也不奇怪,就是……阿耶始终觉得那小子居心叵测,不想阿月你受委屈。”
“他待女儿很好,我并不委屈。”沈月溪释然一笑,“我知道阿耶一心为女儿着想,可是人心难测,你纵是铺好了路子,却也不知道那陪着自己的人会不会中途变卦,像现在这般其实也挺好的。我不知道他对我的真心能维持到何时,可有眼下这样便足够了。我相信以衍洲的为人,若是他日变了心,也不会藏着掖着——坦然总比欺骗好。”
“阿月是真的长大了。”沈南冲看着沈月溪那恬淡带笑的面容,终于意识到他的女儿已经彻底长大,不再是那个处处需要他为她做主的小娘子了。
“我本就长大了。”沈月溪娇嗔了一声,前世今生她都做了两回人了,只是前世她还未懂得便已逝去,许多道理是从头再来过之后才明白的。
“阿耶,”沈月溪突然严肃地对沈南冲说道,“我来,是要同您说周伯的事。”
她思前顾后,将周伯的事又同沈南冲说了一遍,毕竟周伯在沈府里伺候,若是他要做什么手脚,首当其冲的便是沈南冲。
沈南冲的脸上也多了七分冷峻,“周伯原是我手下的兵,只是当初为救我受过重伤。伤愈后,他不愿意再留在军中,我便让他在家里做了管家。”
周伯跟他多年沈南冲自是信任,但是和沈月溪比起来,沈南冲第一选择便是相信沈月溪。
他担心地嘱咐道:“往后你便不要回沈府了,有什么事叫人传信给我,我去将军府见你。”
沈月溪从沈南冲的官署里出来已是不早,夕阳西下,挺拔的男子手中牵着黑色的骏马,立在高高的樟树之下,应是在等一人。
“郎君。”她站在大门前,叫唤了一声,声音不大,裴衍洲却是立刻回过了头来,披着初夏落霞便大跨步走到了她的跟前,将手递到了她的面前。
明明是不合礼数,明明是羞怯之事,她偏偏极为自然地将手放入他的掌心里,任由这个看着并不好相与的男子牵着她一同走向回家的路。
“郎君的手怎比平时更粗糙了?”沈月溪牵住他的手,才发现裴衍洲的手指上满是细细小小的挫口,摸着比平时更要不平一些。
裴衍洲难得不自然地将手抽了回去,“练武练的,阿月的手可有刮伤?”
“我又不是豆腐做的。”沈月溪一直习惯了牵手而行,没了这只手还颇有些不习惯,将他的手又拉了回来。
裴衍洲垂眸看向两只相交的手,微微屈指,将自己的手指插到沈月溪的指间,二人十指交错,他的唇角亦跟着有了些许弧度。
沈月溪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将手抽了回去,他的唇角的弧度也跟着下来了。
她从袖口中抽出林季白的案卷交给裴衍洲,道:“郎君看看此人写的如何?”
裴衍洲第一眼便注意到了署名,反问道:“阿月觉得他写得如何?”
“他提的策略我并不知道可不可行,只是他的文章一气呵成、熠熠生辉,而他的字颜筋柳骨,从字面来看是难得一见的好文章。”沈月溪不吝赞美之词地夸道。
“是吗?”裴衍洲极为冷淡地应了一声。
沈月溪对上他那双像吞了光的浅眸,不大确定自己这一次是不是又看对了他的情绪,轻咳了一声,像对沈南冲撒娇一般地轻轻拉扯着他的衣角,娇声说道:“不过比起他略显拘束的字来,我更喜欢郎君龙飞凤舞、豪迈大气的字些。”
前一刻还冷着脸的男子,在那细细碎碎的夕阳余晖下,将冬冰化作春水,勾了勾唇角,隐隐露出浅显的梨涡。
第五十二章
只可惜沈月溪还没将那对梨涡看仔细, 裴衍洲便已经藏起了笑容。
他将林季白的案卷一折,随手便放入了袖口里,对沈月溪说道:“写得尚可, 只是行文冗长, 还差那么一点意思。”
裴衍洲不至于如沈南冲所说的大字不识几个,不过也着实不爱辞藻瑰丽的文章, 呈给他的奏疏越是简明扼要越好。
他又牵住沈月溪的手,问道:“阿月的生辰快到了,可有什么想要的?”
沈月溪见他神情愉悦, 虽然没有在笑,但是眼眸中含着和煦的光,她便忍不住开口道:“能将姚二郎送的那块玉佩还我吗?”
前一刻还算温和的裴衍洲立刻就将脸板下来了,冷着声音说道:“都已经说过早就被我扔了, 阿月不要再问了。”
他盯着沈月溪黯淡下去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