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东回首,一身粉衣白裙的何凤娇站在光芒之中,好像一个小太阳一样,照耀着他。
下一秒,他的手心被塞了两个小小的异物,上面似乎还带着何凤娇手上的温度,瞬间把他的手心也滚烫起来,直达他的心房。
只听她柔柔地说道:“给你的,去吧。”
第20章
何凤娇柔弱无骨的手指轻轻擦过贺东的掌心,痒痒的,但一下子就抽离了,随即转过身去。
明明只是短暂的一个触碰,此刻贺东的心里却好像千万只蚂蚁在挠。
他很想看看何凤娇给了他什么,可是耳边吵杂的声音驱使他要把东西藏好。
他像是怀揣着见不得光的赃物似的,紧了紧手心的力度,把东西攥得死死的,不想让任何人发现。
贺东一直不敢看手心的东西,只用力攥紧想要去感受它们的形状——
好像有一层纸,包裹着一个小小的,长型的东西。
还有一个似是小瓶子,表面光滑,像是玻璃触感。
直到远离了竹园三村,再也看不见那黑压压的人群,贺东才终于把手心摊开,上面已渗满了他的汗水——
是一颗糖和一瓶红药水。
明明已经死命抓住了那么久,可贺东却感觉上面还有何凤娇的温度,烫得他浑身开始发热起来,连同手心的位置也被灼伤了一般。
他飞快地把东西往口袋里一塞,可这并没有让他的心跳平缓下来,还觉得心跳越发强烈了起来。
为什么要给他这个?
贺敏突然问:“贺东,你的手要不要紧?”
刚才她好像看到手指骨上都流血了。
贺东眉头一挑收起所有情绪,摇了摇头,“没事。”
贺敏却飞快地抓起了他的手,仔细看了看,说:“还有血渗出来,要不包扎一下吧。”随后又嘀咕了一句:“要是有红药水就好了,能止血。”
闻言,贺东抽回了手,径直把那伤口往衣衫下摆一抹,说:“不碍事。”
贺敏见状,也拿这个弟弟没办法。
*
那边的何凤娇则把晨阳晨露都带回了自己家去。
而何国平何国强早就把贺东他娘沈秋慈请进了红砖房。
沈秋慈下放之后也是头一回去别人家里,这会儿坐在堂屋里有点局促,双手在大腿上磋磨了两下,说:“李同志,这会不会不太好?”
经过这么一遭,李红梅越发地心疼他们一家的遭遇,说:“这有什么好不好的,还不能去别家串门去了?来,先喝口茶。”
沈秋慈接过李红梅递来的茶,严肃道:“就是怕影响不好罢了。”
说实话,何春生这个大队长以前已经帮了他们不少,这会儿要是因为这个事情遭到别人的议论,她内心是真的过意不去。
李红梅:“这又什么的,这会儿贺东跟贺敏都不在,你回去那边煮个吃的都没有,你是咱三村的一份子,邻里间互帮互助是应当的。”
沈秋慈都已经忘了有多少年没有听过这么温善的话语了,内心好像有阵暖流划过一样。
随即,何凤娇又带了晨阳和晨露进来,两个孩子似乎很少见沈秋慈,这会儿见着了也没有第一时间上前去叫人,只是疑惑地打量着她。
何凤娇见状,便教导他们叫道:“晨阳晨露,叫姥姥。”
晨露看了眼何凤娇,在她的眼神示意底下,走了过去,奶声奶气地叫道:“姥姥。”
沈秋慈抚了抚晨露的碎发,慈祥道:“诶,我的好宝贝。”
沈秋慈跟两个孩子小聊了一会之后,何国平恰好把何凤娇在镇上买的小人书给提了进来。
何凤娇见到两个小家伙在看到小人书的时候眼睛都发亮了,随后便解开了其中的一捆,朝他们挥了挥手:“晨阳晨露,过来,姐姐这里有好多书。”
叫了晨阳晨露,何凤娇又叫上了大嫂的两个孩子,说:“大妞小旺,姑姑买了很多小人书,快过来看看。”
大妞和小旺闻言,立马就冲过去了何凤娇身旁,姑姑姑姑地喊。
何凤娇把口袋仅剩的几颗糖都塞到了大妞小旺手心,说:“你们跟晨阳晨露一起看小人书好不好?”
大妞接过何凤娇递来的糖,随即走过去晨露身旁,说:“我们一起玩吧,给你糖。”随后又给她分了一颗糖。
晨露口袋里还有何凤娇刚刚在地堂给她的糖,所以摇了摇头:“我、我也有,姐姐给我了。”
大妞听后,便直接拆开了一颗糖放进嘴里,笑了笑:“那我们就一起吃糖吧。”
几个孩子很快便打成一团,拿了小人书在一旁看。
*
李红梅则拿出何凤娇在镇上买的布袋,提着还挺重的,不仅嘀咕道:“这孩子,都买了些什么东西。”
很快,袋口解开,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东西便摊了开来——
红豆,绿豆,花生,糯米,碱水诸如此类一大堆的东西,还有一大袋子沉甸甸的猪肉!
里面有猪排骨,猪脚,五花肉,筒骨……
李红梅不禁吃惊:“娇娇,你咋买了这么多东西?”
何凤娇愣了下,便说:“这不是端午了吗?我买了包粽子的料。”
李红梅倒是想问她有那么多票吗?
不过碍于沈秋慈也在,她也没敢问,虽然大家都会去黑市做点买卖,但不代表可以随便说。
李红梅就嘀咕道:“这也不用买那么多啊!”
这糯米得多贵啊!
虽然生产队是多地多山,但基本上不种多少糯米,毕竟这念头大家都拼产量,要不然交完了公粮,剩下的还不够一大家子吃呢。
糯米这东西,还是属于‘奢侈品’,一般人都不舍得买,就算买也不会像何凤娇这样大手大脚的,直接买了一大包。
何国平一看,也哼道:“怪不得那么重,原来糯米都一大包了。”
何大嫂一瞅那一大堆的东西,也不禁瞪大了眼睛,“这猪腿,好大一个!”
完完整整的一个猪腿,就算去供销社,他们也没见过这么大一个猪腿!
虽然不知道何凤娇是怎么买到的,但碍于贺东他娘在,大家都不敢问。
何二嫂笑呵呵道:“哗,今年总算有粽子吃了,还是肉馅的,我的娘。”
即便何家已经算得上村里条件较为好的一个家庭了,不过他们去年也就包了一人一个小粽子应节,那粽子还没有大妞的拳头大呢!
何凤娇笑了笑:“娘,明儿个就端午了,赶紧吃了中饭,咱们下午就包粽子吧!”
*
沈秋慈和晨阳晨露都是在何家吃的午饭,吃过了饭,沈秋慈也帮着一起包了粽子。
因为沈秋慈是京市人,包的都是三角粽,不同李红梅他们,包出来的是四角的。
李红梅便问:“那你们包的粽子都是什么馅的?”
沈秋慈看着里头形状不一的粽子,笑了笑:“我们是爱吃甜棕,一般放些红枣,蜜饯之类的。”
李红梅是活了五十年都没有去过京市,不仅好奇地问了沈秋慈好多关于京市的东西。
不仅是李红梅,这竹云生产队连去过省城的人也不多。
所以大家听着沈秋慈描绘的京市,都特别好奇。
原来京市那么的繁华,有汽车有飞机……
何大嫂听得津津有味,但最后包完了粽子,却有点落寞,叹息道:“我这辈子恐怕都没有机会去看看京市的古建筑了。”
何凤娇下意识看了眼沈秋慈,只见她脸色如常,倒也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比起他们从没有去过的,虽然对京市是好奇。
但沈秋慈可是出生和生长都在京市,如今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去,不过看她的神情,似乎已经做好了一辈子回不去的打算了。
所以才会如此平静。
何凤娇笑了笑,说:“那可不一定啊,说不定以后你还能坐上飞机去呢。”
大家都被何凤娇这幼稚又异想天开的话逗得哄堂大笑:“娇娇你还是年轻啊,什么都敢想。我这辈子火车还没坐过呢,还妄想坐飞机?飞机那是咱普通人随随便便能坐的吗?再说了,飞机票得多贵啊?我干十年都不知道能不能攒着一张机票钱……”
飞机这东西对于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做梦一样的存在。
除了在天空飞过,停在地上的,他们见都没见过。
不过离谱归离谱,但听完何凤娇的话,大家还是禁不住会内心想了一想:要是很有那么一天,得多开心啊!
沈秋慈看着何凤娇那认真的小脸,也笑了笑,说:“我倒是觉得娇娇说的有可能,相信国家,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闻言,何凤娇朝沈秋慈露出一个感激又激动的笑。
是的,肯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
待得傍晚,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开始冒出了青烟。
贺东跟贺敏才回来。
贺敏一到地堂,便看见晨阳和晨露正跟大妞小旺在地堂上玩,他们一见贺敏的和贺东的身影,便冲了上去:“娘!”
贺敏抱着两个孩子又是亲又是抱的:“娘在,娘以后都不会跟你们分开了。”
贺敏拉着两个孩子,走进了红砖房,随即朝李红梅和何家兄妹说:“李大娘,几位何同志,今天谢谢你们的出手相助。”
李红梅马上就扶起了她:“你这姑娘,大娘也没帮着你啥忙,以后你就是咱竹园三村的一份子,理应要互帮互助的。明儿个我跟你去一趟公社,把离婚的事情给办一办。”
这年头,虽说婚姻自由,可也没哪个女人真的会离婚。
离了婚让娘家蒙羞,个个还生好几个孩子,带不走孩子舍不得,带得走孩子就养不活。
这年代的女性,难啊。
而且周大红那人记仇得很,贺敏让她的儿子被抓,她肯定不可能轻易放了贺敏的,指不定还给她安个什么破坏妇女声誉的罪名就坏了。
那两个孩子更不可能让贺敏带走,周大红指不定还想把气撒在那俩孩子的身上呢!
何春生回来之后也听闻了贺敏的事,随后也道:“你以后就跟贺东和你娘住在牛棚那边吧,要是不够地儿,趁着生产队去年剩了些木料,你们也可以把木料拿起,扩大点地儿。”
贺敏正打算说这事,即使已经跟张大福打了离婚证,可她的户口还挂在他们那边。
虽然张大福是被收监了,可明儿个还得去公社把离婚的后续处理一下,她还没开口呢,何春生和李红梅已经把她当成了他们生产队的一份子。
贺敏弯了弯腰,朝他们鞠了一躬,说:“谢谢,谢谢!贺敏定不会忘记何大队长和李大娘的恩情,以后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我就算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的。”
李红梅笑了笑:“你这么说倒是给大娘脸上添光了,你以前还是公社的大夫呢,以后咱竹园生产队有你这个医学院的高材生,是我们生产队的福气!”
贺东还站在地堂上,没有进去,只是远远地看着红砖房里面的何凤娇。
好像一眼看去,就只能看到她,眼里就只有她。
何凤娇抬眸,也隔着短短的距离看向他,两人四目相对,何凤娇随即笑了笑,可贺东却手忙脚乱收回了目光,不自然地朝晨阳和晨露走去。
何凤娇嘟囔着嘴,看着贺东那高高瘦瘦的背影,嘀咕一声:“给你糖也不笑一笑,可恶!”
明明长了一张让人尖叫的帅脸,可却整天一张黑脸。
贺东啊贺东,以后谁敢跟你处对象啊?!
可真想到贺东要是跟被人处了对象,何凤娇骤然又有种说不出的难受感涌上了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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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夜晚,村里已归于平静,即便才9点不到,不过在这没有任何娱乐的乡村里,人人都冲过澡回去了房间,准备歇息。
何凤娇刚刚洗过澡出来,长长的黑发还没干透,这会儿正坐在桌旁看今天买的小人书。
以前躺在床上玩手机的时光已经不复返,这会儿看看小人书倒有了一番乐趣。
慢慢地,何凤娇看得越发滋味,就连李红梅来催促她睡觉,也没有放下手里的书本。
待他们都睡了之后,何凤娇把煤油灯换成了空间里面的小夜灯,光线没敢用太敞亮的,但透出去窗外的光线,在这昏暗的村落里头依然亮得像是指明灯一样。
贺东立在昏暗的墙角许久,看着何凤娇的窗口久久没有动作。
他高高的身影被黯淡的月光拉得长长的,他双手抱胸,倚在墙上抬眸看向满天繁星的星空,耳边都是田野那虫鸣蛙叫。
村里不少人家已经吹灭了家里的灯火,此刻何凤娇窗内的光芒却显得尤其突兀。
直到牛棚那边也熄灭了灯,贺东才抬起了脚步,往何凤娇的窗户走去。
正看书看得入神的何凤娇骤然听到了窗边传来了两声闷响,这年头最是多老鼠虫子出动了。
何凤娇还以为是自己的灯太亮了惹来了各种飞虫,顿时也不想继续看下去了。
她伸了伸懒腰,把书一合,准备上床睡觉去。
就在此时,窗户又传来了敲击的声音,何凤娇的神经都差点提了起来。
不会真的有老鼠吧?
何凤娇想起曾在田野间见过的大老鼠,心里一阵发毛,这会儿大家都睡了,她也不想去吵醒他们,但更不敢开窗去看!
她心里犹豫着到底是把灯灭了还是亮着?
算了,不管了。
亮着灯睡吧。
何凤娇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之际,好像听见了有人叫唤她的名字。
不过困意袭来,何凤娇随即进入梦乡,一夜好眠。
直到天亮的时候,她的小夜灯已经没了电,她趁着没人连忙收了回去空间。
刚准备起床洗簌,何凤娇却眼尖发现她的窗台上多了一个纸包。
何凤娇好奇地取过纸包,缓缓打开,随即看到了里面有一袋子的蜜饯。
倏然间,一块纸片顺着纸包缓缓下落,何凤娇下意识伸手去捞,薄薄的纸片就被她抓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