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从不相信官员能靠道德自我约束,弘历自己德行都那样,居然盼着朝臣能靠着道德约束自己。
傅丹薇看着假天真.弘历满脸的不以为然,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实在没了散步的心情,叫上永琏与糖罐子回屋。
不知为何,以前傅丹薇躺在床上就能睡着,今晚她躺了很久,弘历都已经轻声打起了鼾,她还是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躺了许久,好似刚合上眼,傅丹薇在迷迷糊糊中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玉在外面焦急地轻声喊:“爷!”
傅丹薇心像是被紧紧揪了一下,慌乱乱跳,倏地睁开了眼。
弘历跟着醒了,声音中带着浓浓的睡意,恼怒地问道:“什么事?”
李玉告了声罪,拿着火折子点亮了一盏小宫灯,上前低声说道:“皇上不好了。”
弘历一下醒了,直直扑下了床。李玉赶紧上前搀扶着,飞快拿起衣衫伺候他穿上。
“我去一趟,你别怕,好生呆着。”弘历飞快对傅丹薇说了句,飞奔离去。
傅丹薇静静坐着,脑子里一片空白。许嬷嬷急匆匆走了进来,颤声叫了声福晋,“奴婢伺候您穿衣。”
“不用,你去把永琏糖罐子抱到我这里来。”傅丹薇回过神吩咐了句,许嬷嬷赶紧转身出去了。
穿好衣衫,傅丹薇抹了把脸,一手心的水迹,不知是冷汗,还是泪。
来到书房,傅丹薇没有点灯,借着窗外依稀的光,她熟练找到书架间的那本书。
拿到永琏给她带回来的密诏之后,傅丹薇就把密诏放在了那本他们谁都不会去翻看的《女戒》中。
雍正留有密诏,待弘历之后,指定永琏为储君。
傅丹薇眼眶涩涩的,雍正的喜恶明显,对怡亲王,对鄂尔泰,张廷玉等亲近大臣,掏心掏肺。留下遗诏让张廷玉,鄂尔泰配享太庙。
他甚至给糖罐子留下了一罐子糖,让她能甜蜜一辈子。
可是,他最终没能看透自己的亲儿子,兴许是看透了,已经无力回天。
鄂尔泰被乾隆找个借口将牌位扔出了太庙,张廷玉晚景凄凉,被逼得早日致仕归家。
他留给永琏的密诏,就成了一道悬在母子几人头上的刀。
第五十六章
傅丹薇看了下西洋钟, 刚过凌晨时分。
与寻常的夜里一样,除了蛐蛐儿等不时鸣叫几声,四下万籁俱寂。
屋外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傅丹薇转身回去东暖阁。很快, 永琏与糖罐子兄妹,被许嬷嬷与奶嬷嬷一起抱着走了进屋。
糖罐子被吵醒,睡眼惺忪撇着嘴角要哭不哭。永琏紧紧抿着嘴,小脸紧绷着,看上去惊惶不定。
傅丹薇一手一个,搂住了兄妹俩,对许嬷嬷低声吩咐道:“你出去守着, 有那乱跑动乱传话的,直接捆了再说。”
许嬷嬷神色一凛,应下后急匆匆走了出去。糖罐子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呆呆看着傅丹薇。
永琏的神色更加紧张了,下意识往傅丹薇怀里靠了靠,颤声问道:“额涅, 出什么事了?”
“汗玛法身子不好了。”傅丹薇没想过瞒着兄妹俩, 这么大的事情瞒不住, 斟酌了一下说道:“现在还不知道情形,太医还在医治, 我们先等着消息。”
糖罐子眼泪立刻啪嗒啪嗒流了下来, 仰着头望着傅丹薇,哭着道:“额涅, 我要去看汗玛法, 我要把糖给他吃, 汗玛法吃了糖就不生病了。”
傅丹薇贴了贴她的额头, 温声说道:“糖罐子真乖,汗玛法那里忙得很,我们不能去添乱。”
糖罐子抽噎着说道:“可是我不是去添乱呀,我只给了糖就走。汗玛法不会怪我,汗玛法最喜欢我了。”
“乖啊,别哭了,不然汗玛法知道了会心疼的。”傅丹薇柔声哄着糖罐子,永琏懂事地拿袖子去给她擦眼泪,“妹妹,你别哭,你哭得我也想哭。”
糖罐子眼里汪着泪,点了点头勉强说道:“好吧,我先歇一会再哭。”
傅丹薇心里荒凉一片,将兄妹俩搂得更紧了些。
雍正是皇帝,哪怕是弥留之际,他们祖孙也无法见一见。
近在咫尺,远隔天涯。
永琏小脸惨白,失神望着某处,片刻后轻声问道:“额涅,汗玛法会不会有事?”
“我不知道。”傅丹薇想了想,还是如实说道,“等到明天早上就知道了。你们先睡一会吧,我陪着你们。”
傅丹薇心里早就惊涛骇浪,虽说知道弘历会登基,可在这种新旧交替之际,她还是会忍不住担忧。
弘历成了乾隆,以后会如何,她无法预料。未来瞬息万变,人性更是多变,她能看到的,只是眼前。
尤其是那份密诏,对他们来说,是保护,更是禁锢。
别说雍正,估计弘历都不敢想,以后作为皇帝的他,能得那么长久。
傅丹薇首先不能乱,不管外面是何种情形,她要先管好他们母子三人。
弘历不是她一个人的丈夫,更不是只有两个孩子,他向来不大靠得住。其他人更不用说了,与她一点干系都没有,甚至有利益冲突。
唯一关心支持他们的人,此时生死未卜。
傅丹薇带着兄妹俩一起上了床,让他们睡在里面,她和衣躺在外面,留了两盏微弱的宫灯,幽幽照着。
兄妹俩谁都没有睡意,睡在里面的糖罐子爬了起来,钻进傅丹薇怀里靠着,软软叫了声额涅。
傅丹薇心里揪着难受,拍了拍糖罐子,哄道:“睡吧。”伸出手去,握住了永琏微凉的小手。
永琏转头看向傅丹薇,在昏暗的灯光里,傅丹薇看到他泪流满面的小脸,鼻子酸痛难抑。
母子三人就这么静静相拥相伴着,不知过了多久,屋外有了动静。
傅丹薇听到弘历身边伺候的太监王敬忠轻声喊道:“主子,爷差奴才来,给主子传几句话。”
傅丹薇心一下沉到了深海里。
李玉是弘历最看重的太监,此刻他没来,就表示弘历那边肯定离不得身。
而王敬忠改口叫主子,表明再叫她福晋,已经不合适了。
“永琏你看着些妹妹。”傅丹薇小声对还醒着的永琏说了句,轻轻把已经迷迷糊糊的糖罐子放好,给她掖上被褥,下床走了出屋。
王敬忠躬身上前请了安,声音中带着哭腔说道:“主子,爷让奴才来转告福晋一声,皇上驾崩了。”
傅丹薇虽然早就有预料,听到确切消息,眼泪还是不受控制,一下涌了出来。
王敬忠旋即跪了来,朝着九州清晏方向磕了个头,“如今张廷玉大人,鄂尔泰大人,庄亲王爷等已经赶了来,确认了先皇的密诏,立了爷为新君。待到天亮,再向文武百官告知先皇宾天,新皇继位的消息。”
傅丹薇听到一口一个先皇,脑门嗡嗡直响,像是有根针刺着般疼。她拿起帕子,擦拭掉眼泪,按住了跳动着的太阳穴。
“皇上让奴才前来帮着主子,供主子差遣。院子里喜庆的物事得撤掉,孝服等下奴才差人替主子拿来,主子若有吩咐,使唤奴才一声就是。”
傅丹薇看着王敬忠嘴皮子一上一下不停翻飞,抬眼望着远处的天际。
此时天上的星星睡了,只剩下几颗还在微弱闪烁。再过一会,就是黎明前的黑暗,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王敬忠说完,傅丹薇随口答了句,便让他下去忙了。
在廊檐下站着吹了会凉风,傅丹薇清醒了些,收拾了下情绪,转身回了屋。
永琏直直看了过来,傅丹薇上前搂了搂他,轻声说道:“汗玛法驾崩了。”
驾崩这个词对永琏来说还太过陌生,他一时没能理解,问道:“驾崩就是去世的意思吗?”
傅丹薇嗯了声,“等下孝服送来之后,我给你与妹妹换衣衫,你们要开始守孝哭灵。”
永琏整个人都懵了,一下扑到傅丹薇的怀里,紧紧搂住了她,无声流泪抽泣。
傅丹薇抱着永琏,沉默着,一下下轻抚他的后背,由着他哭。
糖罐子从睡梦中惊醒,翻身爬坐起身,看到傅丹薇搂着永琏,小手揉了揉眼睛,茫然问道:“额涅哥哥怎么了?”
傅丹薇一手搂着永琏,一手伸向糖罐子,“来,额涅抱抱。”
糖罐子乖巧地起身靠了过来,傅丹薇轻声说道:“糖罐子,汗玛法离开了,去了天上,以后不会再回来,不过,他会在天上看着你与哥哥,保护着你们。”
糖罐子恍惚了一下,突然明白了什么,张嘴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她一哭,永琏眼泪流得更厉害了。
傅丹薇没有去劝,任由他们去哭。
没一会,许嬷嬷捧着孝服进了屋,傅丹薇问道:“外面如何了?”
许嬷嬷答道:“王谙达拿了白皤,在院子里布置收拾,门口有人守着,院子里的人,只许进不许出。先前福晋吩咐过,奴婢去走了一圈,院子里伺候的人都安分守己,无人乱走乱动。”
傅丹薇稍微松了口气,吩咐道:“你去打些水进来。”
许嬷嬷放下孝服出去了,傅丹薇放开兄妹俩,让他们在床上坐好,拿帕子给他们擦了眼泪,说道:“我们先去洗漱一下,换一身孝服守孝。”
糖罐子睁着泪眼朦胧的双眼,问道:“额涅,什么是守孝啊?”
傅丹薇细声解释了,说道:“额涅会陪着你们。不过你们还小,不用时时刻刻去,额涅有时候不在的话,永琏要看着妹妹。”
永琏红着眼应了声,低声问道:“额涅,那谁成了皇上?”
傅丹薇一愣,说道:“你阿玛。”
永琏小脸上神色一片复杂,他平时有个习惯,若是心绪不宁的时候,就会下意识抠手指。
傅丹薇看着永琏手上的小动作,伸手过去,覆住了他的小手。
永琏抬起头看向傅丹薇,她朝他点点头,郑重而坚定地说道:“别怕,不会有事的。”
“嗯。”永琏放开手,飞快看了眼外面,站起身,贴在傅丹薇耳朵边轻声说道:“五叔没有当皇上,阿玛当了皇上。我不会怕大哥三弟他们。”
傅丹薇说不出什么心情,暗自叹了口气,亲了亲永琏的额头,勉强说道:“别多想,你还小呢。走,我们先去洗漱一下。”
兄妹俩洗了脸,换了身素服出来,傅丹薇跟着换了一身素净的里衣,看到糖罐子把雍正给她装着糖的圆肚瓷瓶,紧紧抱在了怀里。
傅丹薇看了一会,由着她抱着了。天亮以后还有得忙,她带着兄妹俩,抓紧功夫眯眼睡了一会。
到了天亮之后,雍正驾崩的消息正式传了出来,弘历继位,待雍正丧事之后,择日正式登基。
礼部官员主持操办丧事,福晋公主等诰命夫人剪发除去耳钉配饰,正式服丧。
这次傅丹薇没有撒手不管,亲自叫上高氏与乌拉那拉氏,由王敬忠跟着,去长春仙馆走了一圈,查看有无不妥当之处。
九州清晏很快搭起了灵堂,供官员跪拜哭灵,正式哭灵拜祭,要等棺椁移回紫禁城之后。
弘历在雍正的棺椁前,哭得死去活来。被臣子们哭着相劝,才勉强没哭了,下去稍作洗漱歇息。
雍正的棺椁被送回紫禁城前,新皇弘历回了一趟正院。
兄妹俩现在没有去处,傅丹薇带着他们在屋里学习,见到弘历进门,一起抬眼看了过去。
弘历看着几人,说道:“不过一日未见,你们难道已经认不出汗阿玛了?”
傅丹薇不动声色打量着弘历,他身上穿着孝服,胡子拉碴,容颜憔悴,整个人气质大变。
不是因为外形带来的改变,而是从内里,透露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亢奋,与意气风发。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傅丹薇突然想到这首诗,荒凉滑稽交错。
雍正驾崩,弘历与熹贵妃这对母子,他们虽是亲人,却是早在欢庆的他人吧。
毕竟,一个已是至高无上的皇上,一个即将是大清最尊贵的女人了。
没关系,他们以后也会是欢歌的他人。
傅丹薇垂下眼眸,带着兄妹俩上前,腿一曲,下跪叩拜新皇。
第五十七章
弘历慢了一步, 待傅丹薇跪了下去之后,上前扶起她,顺便让兄妹俩一起起身, 心疼地说道:“丹薇, 哪怕我是皇帝,你我还是夫妻,何须讲这等虚礼,以后切莫跪来跪去了。”
傅丹薇淡淡说道:“礼不可废。皇上回来作甚,前面不忙了吗?”
弘历走到塌几上坐下,叹了口气说道:“如何不忙,汗阿玛去得快, 留下了一大摊子的事情,我忙得不可开交。明日得一早启程,将棺椁送回乾清宫停灵,这一忙又得许多时日。恰好趁这空档,回来看看你,坐下来歇着说一会话。”
傅丹薇微微皱眉, 让永琏带着糖罐子去西次间学习, 陪着弘历坐了下来, 伸手去提壶倒茶,弘历说道:“放着我来。”
弘历口中说着, 伸了手出来, 见傅丹薇已经提起了壶,便把手收了回去。
傅丹薇垂眸, 倒了茶递过去, 弘历接过吃了一口, 满足地叹道:“还是你这里舒适。丹薇, 回到紫禁城后,我住在养心殿,你住得近一些吧,我来回也方便。”
傅丹薇捧着茶杯,掀起眼皮看了眼弘历,他看上去踌躇满志,估计已经迫不及待要大展宏图,不仅仅是前朝,连着后宫都已经安排好。
太急了,真的太急了。
果然,根本无需傅丹薇回答,弘历已经自顾自说了起来:“汗阿玛的嫔妃们,得迁出现在的住所。我佛号叫“长春居士”,你就住在长春宫如何?丹薇,过些时候我准备立你为皇后。”
说到这里,弘历看向了傅丹薇,眼里光芒四射,“只有你堪当我的皇后。”
傅丹薇明媒正娶的嫡福晋,还有永琏与糖罐子,如果弘历不立她为后,她就杀了他们母子,正好一起办丧事,省钱省力。
“其他人.....”弘历犹豫了片刻,方继续说了下去:“富察氏去世得早,看在永璜的份上,我准备追封她为哲妃。高氏封为贵妃,乌拉那拉氏封为娴妃。苏氏虽出身不显,总归育有三阿哥,额涅说了,无论如何,当给个份位,就封她为纯嫔吧。剩下的,如金氏封为贵人,海氏封为海常在等,待日后有功劳时,再晋份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