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什么吃食,傅丹薇都不可能再给他,若是吃出问题可说不清。
何况是娘家带来的葡萄,他不配。
傅丹薇淡笑着说了声无妨,带着兄妹俩离开。
永璜在身后不依哭道:“我要吃葡萄,我就要吃葡萄,现在就要吃,他们都有葡萄,我也要吃葡萄!”
傅丹薇充耳不闻,这时身后愠怒的声音传来:“什么葡萄不葡萄,怎地又闹起了脾气?”
她转身看去,弘历大步走过来,神色晦暗不明,在傅丹薇脸上停留片刻后,看向许嬷嬷手上篮子里的葡萄。
第十二章
傅丹薇随着弘历的视线看去,很快垂下眼眸,只福了福身请安。
弘历眼神在几人身上转了一圈,永璜慑于他的威严,由大哭不止变成了小声抽泣。
富察氏低下头,怯怯上前解释着道:“爷,永璜见着了许嬷嬷手上提着的葡萄,说回院子后也要吃,一来我怕他吃多了生冷会受寒,二来怕福晋多心,以为他又要与弟弟妹妹抢吃的,就拦着了他。都是妾身关心则乱,永璜自从生了病之后,平时管得紧,不许他多吃,小孩子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哪能经得住饿,忍不住委屈得哭了。”
傅丹薇面色微沉,正要说话,弘历已冷冷开了口,她略感诧异,便安静站在了一旁。
弘历神色寻常,说出来的话却很不客气:“我的儿子,居然饭都吃不饱,每天跟个乞儿一样,见着吃的就向人讨要。他不在丽景轩好生呆着,怎么来了这里?”
富察氏立刻慌了神,永璜搬出去之后,每天还是习惯跑回西院。
她心疼儿子,平时白天的时候,留着永璜在西院玩耍,晚上送他回去睡觉,把他哄睡着之后,她才会离开。
今天照着规矩,弘历该歇在她的院子里,她提前哄着永璜,把他送回丽景轩。
永璜离开时就不情不愿,见到二阿哥与三格格与傅丹薇在一起,当即更不高兴了,直接发了脾气。
弘历明显偏着傅丹薇,根本不提她连颗葡萄都不给永璜的事,富察氏咬了咬唇,将不甘心与委屈压了下去。
仰起头,泪眼婆娑望着弘历,哀哀认错:“都是妾身不好,妾身担心永璜年纪小,一个人住着会害怕,便多去看了他几次,爷,请看在妾身只是担心永璜的份上,原谅妾身这一次吧。”
弘历神色依旧冰冷,讥讽地说道:“你每次都口口声声说错了,却从未见你改正过,实属知错不改。”
说完,不再去看富察氏,唤来李玉吩咐道:“把永璜带回去,让人看紧些,看不住就换人。富察氏不许再去丽景轩,除了初一十五去请安,永璜不许再踏进西院一步。”
富察氏脸色惨白,眼泪一下流了下来,嘴唇哆嗦着要求饶,弘历已经转过了身,微皱着眉对傅丹薇说道:“你怎么不等我?”
傅丹薇冷眼看戏,弘历突然发问,她一时没回过神,茫然不解。
弘历脸色难看了几分:“我急着赶回来,在路上遇到了傅清与傅恒,他们说已经见过了你。”
傅丹薇勉强笑了下,答道:“爷太忙,不敢麻烦爷。”
弘历斜了傅丹薇一眼,背着手往东院都去,淡淡说道:“撒谎,口是心非。”
傅丹薇嘴张了张,终是没有说什么,牵着兄妹俩跟在了身后。
走了几步,她不经意回过头,永璜已经被带走了,富察氏还站在原处,神色阴狠盯着他们,见到傅丹薇看了过来,忙垂下头掩饰,仓惶转身离开。
傅丹薇淡然收回了视线,只需几场寒风,冬季很快就会来临。
弘历在前面走得很慢,不时转头回望,目光在傅丹薇牵着兄妹俩的双手上停留。最后他干脆转过身,一手拖着一个,把他们两人揪在了前面去:“都这么大了,自己走!”
永琏耷拉着脑袋往前走,瞄到弘历与傅丹薇并排走在了一起,抿嘴偷笑起来。
三格格则嘟着小嘴不服气还嘴:“我是小人!”
弘历被她逗得忍俊不禁,侧头对傅丹薇说道:“瞧这丫头的脾气,以前我不知她像了谁,如今瞧来,好似随了你。”
傅丹薇压根没有与弘历说笑的心情,问道:“爷不忙吗?”
弘历说道:“忙,我赶回来想与你一起见傅清他们。你们见面说什么了?葡萄是傅清给你送来的吧?”
一份葡萄与永璜比起来,根本不足一提,傅丹薇斟酌着说道:“就说了些家长里短,葡萄是额涅让傅恒给我送来的。大阿哥病过一场,我不敢随便给他,免得他吃坏了身子。”
弘历似笑非笑望着她:“我知道葡萄是你娘家送来的,你肯定当做宝贝看着。三格格护食的缘由,原来在你这里。”
只要葡萄的事情解决就好,傅丹薇随他说去。进了屋,弘历打趣她:“让许嬷嬷去洗些葡萄来,我也要尝尝看,你不会连我都舍不得给吧?”
傅丹薇不是舍不得给他吃,而是不想给他吃,忍着嫌弃,吩咐许嬷嬷去洗了一盘送来。
三格格见着葡萄,马上扑到傅丹薇怀里,奶声奶气说道:“额涅给我剥,像小舅舅那样。”
傅丹薇笑着说好,拿了葡萄剥皮喂给兄妹俩吃。弘历坐在一旁,看着傅丹薇雪白指尖染成了淡紫,眼神暗了几分,端起茶吃了口,闲闲说道:“傅恒已经快与你一般高了,等过完年,我给他寻个差使做。”
傅丹薇手一顿,想了想,还是婉拒了:“多谢爷,小弟还年轻,等他多读几年书再说吧。”
弘历诧异不已,西院富察氏明里暗里央求他好几次,要给娘家兄弟找差使。
傅丹薇娘家除了傅清之外,其他兄弟都没正经差使,他主动想要关照他们,却被她拒绝了。
兄妹俩依偎在傅丹薇身前吃得很是欢快,弘历看了片刻,放下茶碗,拿起一颗葡萄剥了皮,递到傅丹薇嘴边:“别只顾着他们,你也吃些。”
傅丹薇头往后仰,盯着眼前的葡萄,终是说道:“爷自己吃吧,我不饿。”
弘历将葡萄不由分说塞进了傅丹薇嘴里,唤来奶嬷嬷把兄妹俩带了出去:“吃多了葡萄,等下就吃不了晚饭。”
傅丹薇含着葡萄,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嘴里蔓延,她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兄妹俩一离开,弘历就起身走到她面前,俯身撑在她身侧,凝视着她的双眼,说道:“丹薇,我先前就说过,我不吃人。你担心我会因为永璜怪罪你,早上嫌弃我给你剥的鸡蛋,现在嫌弃我给你剥的葡萄。”
傅丹薇被逼得几乎快倒在了塌上,弘历却不断压下来,嘴角上扬,那双深沉的双眼,此刻含着兴味莫名的光。
弘历缓缓笑起来:“丹薇,你可知道我后面还不舒服着?换了别人,早死了一万遍,因着是你,我由着你放纵,我喜欢你放纵时的模样,就跟能摄人心魂的妖精般。”
他的唇贴近她的:“我不吃人,只这样吃你,吃葡萄……”
傅丹薇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第十三章
弘历的一腔柔情,因为傅丹薇冷漠的态度跟着淡却,他慢慢直起身,沉声说道:“你总是在拒绝我,丹薇,这是第几次了?”
傅丹薇跟着坐起身,淡淡说道:“爷,今晚照着规矩,您该歇在西院去。”
弘历定定看着她,哦了一声,眉毛微扬:“我就是规矩,想歇在哪里,就歇在哪里。”
傅丹薇轻笑,说道:“是,您就是规矩,但我不是。何况,我很累,实在没法配合您。”
弘历神色微顿,嘲讽地说道:“你总是想太多,我要给傅恒一份差使,你却拒绝了。贤惠是好事,你是贤惠得过了头。我哪里对不住你了?”
傅丹薇愕然,只感到无比荒谬,荒谬得她自己都想笑,最后忍不住笑了出声。
两人之间的观念差异,相差何止千万里。
弘历是男人,是王爷,是未来的皇帝,这几样身份叠加起来,他的所作为为就是在后世都司空见惯。
傅丹薇刹那就释然了,不为难自己,更不为难他,实在是鸡同鸭讲。
见他不解望着自己,不再提他要去睡谁的事情,直接了当说道:“傅恒太小,先读好书再说。”
弘历见到傅丹薇向来温婉的脸,瞬间变得明艳动人,不由自主被她吸引住,直看得挪不开眼。
听她说完,旋即笑了:“傅恒都十二岁了,以前旗人在他这个年纪都已经结婚生子。活到老学到老,当差也能读书,你就是舍不得他吃苦。罢了,你让他读书就读书吧,既然要读,就好好读,这样吧,让他转到咸安宫官学读书去。”
京城现在有两所官学,其中景山官学在康熙时期设立,学生都是八旗以及官宦子弟,后来八旗子弟越来越多,雍正再设立了咸安宫官学,都隶属内务府旗下。
两所官学皆是文武兼修,景山官学的学生,主要是考些笔试帖等官职,教书的先生,多是举人与贡生。
咸安宫官学的先生基本上都来自翰林院,能进去读书之人,必须在十年内考中生员,否则退回本旗。
简单来说,咸安宫官学入学条件更为苛刻严格,学生的前途更好,对比起景山官学,相当于是重点学校。
傅恒如今在景山官学读书,咸安宫官学照着规矩,要年满十五岁才能进去。
傅丹薇犹豫起来,弘历看了她一眼,说道:“年纪的事情你不用去管,先让他进去读上一些时日再说,如果实在吃力,就找先生补习。傅恒看上去很聪明,不是那不开窍的榆木疙瘩。”
略微停顿之后,弘历挑眉,说道:“我可以教他写诗。”
傅丹薇直想晕过去。
弘历哈哈大笑起来:“你可别嫌弃,傅恒只要不做诗书大家,我有写诗的经验,让他应付先生布置下来的功课绰绰有余,他能把心思用在想学的功课上。”
这倒也是,以弘历写了几千首狗屁不通诗的本事,傅恒的确能拿来糊弄先生。
傅丹薇委婉拒绝了:“多谢爷,等傅恒应付不过来再说吧。”
弘历斜睨着她,“你还是嫌弃。”
傅丹薇并未争辩,天色渐渐昏暗,她站起身说道:“我去让永琏与三格格回屋来。”
弘历知道傅丹薇在回避,手指敲着炕桌,饶有兴味看着她纤细的背影。
他喜欢与傅丹薇闲话家常的感觉,他说的话,她都能懂,让他难得能畅所欲言。她不再如以前那样,只一味的柔顺温婉,她有自己的脾气,而且还不小。
弘历习惯掌控一切,后宅的任何女人,都不能挑战他的权威。傅丹薇的反叛,令她变得鲜活灵动,夫妻之间多了层乐趣。
永琏与三格格玩得一脑门儿汗,跟着傅丹薇进了屋,她正准备带他们去洗漱,许嬷嬷进来禀报道:“福晋,高侧福晋与乌拉那拉侧福晋来了,说是给福晋送燕窝人参过来。”
傅丹薇从不吃燕窝人参,更用不着她们亲自前来。她顿了下,回头朝东暖阁看了一眼,笑了笑说道:“让他们进来吧。”
许嬷嬷应是出去了,傅丹薇让奶嬷嬷带兄妹俩去洗漱换衣,走进东暖阁说了两人前来之事,“爷在这里,她们定要给爷请安,爷要不去正屋见见她们?”
东暖阁屋子不大,人多了就拥挤,弘历笑着说道:“我没有见过拜菩萨,要把菩萨搬到面前去拜的。”
菩萨弘历说归说,到底站起身走出去,问道:“她们来做什么?”
傅丹薇说道:“说是给我送燕窝人参来。”
弘历哦了声:“是我吩咐了下去,你的身子不好,正好趁秋天进补,等补好身体之后,中馈还是由你管着吧。”
傅丹薇才不想管什么中馈,并没有接他的话,弘历很是敏锐,立刻问道:“你不想管?”
“不想管。”傅丹薇老实回答。
弘历意外地看着她,“为何?”
傅丹薇心道不想给你当老妈子管女人,管他的后院,若是内务府还可以考虑。
“她们管得很好,我要管着永琏与三格格,分不出来功夫去管这些。”
高氏与乌拉那拉氏已经进屋,弘历只看了傅丹薇一眼,未再多问。
乌拉那拉氏与高氏年岁相仿,长相柔美,向来不大爱笑,哪怕上前请安时换上了笑脸,还是显得有些生硬。
高氏接过宫女手上捧着的盒子递给傅丹薇,笑着说道:“正好爷在,先前爷吩咐给福晋送些燕窝与人参,五十年的人参少,品相上好的更为难得。先前得了一根,因为苏妹妹有了身孕,便先送到了她的院子去。一有之后,我与乌拉那拉姐姐便赶紧送了来。”
许嬷嬷上前接了过来,打开递到傅丹薇面前,她只看了一眼,说道:“辛苦你们了,坐吧。”
两人谢恩之后,分别依次落座,弘历微微皱眉,说道:“拿来给我瞧瞧。”
许嬷嬷忙将匣子捧到了弘历面前,他拿起人参闻了闻,放回之后再去翻血燕盏,吩咐道:“切些人参拿去炖鸡汤,血燕每天早晚都炖两盏,今日来不及泡发,明早炖了呈上来。”
许嬷嬷恭敬应下退了出去,傅丹薇闻不惯参味,燕窝对她来说更可有可无。
当着高氏与乌拉那拉氏的面,她没有拦着,由着弘历去了。
何况,高氏先前的话挺有意思,苏氏怀孕,高氏到底急了些。
乌拉那拉氏脸颊动了动,似乎终于鼓起了勇气,开口说道:“苏妹妹那边原本送去的官燕盏,后来换成了血燕。福晋这边的血燕就拿得少了些,等到下次从内务府领了之后,再给福晋送来。”
看来着急的,不止是高氏一人,傅丹薇淡笑着说道:“劳烦你了。”
弘历神色莫名,眼神从傅丹薇身上掠过,沉声吩咐道:“记得了,所有东西先送到正院,福晋这边不等任何人。无事的话,你们且回吧。”
高氏脸色一僵,乌拉那拉氏本来就生硬的脸,此时仿佛浆糊干掉后,一块块皲裂开。
等到两人福身告退后,弘历看向傅丹薇,皱眉说道:“叫你管你不管,你退一步,她们就会进十步,这次是把你该得的先给别人,下次就是你该得的,就得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