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她真是个罪恶的孩子。
顾锦荣审视着自己的良心,小小地谴责一番后,方才变得平心静气。
想什么呢,萧玉璋怎可能付出这样大的代价,她跟薛氏当然也用不着做抉择。
说起来这段时日倒是不见萧玉璋传杨氏去说话,她那位到处钻营的舅母怎么忽然消停起来?怕是有古怪。
顾锦荣出神间,眼前忽然伸过来一只肥嘟嘟的手,手里还端着杯甘甜清冽的饮料,“顾姑娘,这是我自家泡的梅子茶,你尝尝。”
却是王奔那个小胖子——只年纪小,个头却不小。
不过他到顾锦荣跟前时却有意弓腰驼背,想是生怕僭越了她似的。
顾锦荣懒得记仇,但还是含笑婉拒他好意,“多谢,我现在不渴。”
两人这厢说着话,另一边帮忙和泥糊墙的少年似有不悦,亦端着杯盏过来,“锦荣,外头太阳毒罢?不如到屋里歇歇。”
这回倒是叫得顺口,还颇有敌意地瞪了王奔一眼。
王奔没生气,今儿他是特为到顾锦荣面前表现的,自然不能失了风度。
不过当看到顾锦荣仰脖将那碗啥都没加的白水一饮而尽时,王奔着实有点恼火,“顾姑娘,你怎么肯喝他的?”
“可能我现在刚好渴了?”顾锦荣倒不是看人下菜碟,她是很乐意喝那杯梅子汤的——假如王奔的手指甲没伸进汤里面的话。
尽管他的指甲看起来还算干净,可谁也无法保证里头没细菌嘛。
顾锦荣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白水。
少年扳回一城,仍旧回顾震霆身边打下手,只眼角眉梢中颇有点……小得意?
顾锦荣没想到他会有这种表情,还挺意外的,她以为这人除了副好相貌,就是块木头呢!当然是雕了花的木头。
王奔见她只顾盯着那小白脸,愈发吃醋,强行转了个方向,让珠圆玉润的满月脸牢牢占据顾锦荣的视线——皮肤倒是还不错,没长痘也没留疤,只除了那一层油光发亮的汗珠。
顾锦荣强自回神,和颜悦色地道:“王公子找我有事?”
难道要和李端一样搬走?那倒是个好消息。
然而王奔同学忽然间变得羞涩起来,低头看着脚尖,扭扭捏捏地道:“顾姑娘,明儿我就让我爹到你家提亲,你说好不好?”
顾锦荣:……
冷静!兄台千万冷静。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通身上下没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啊,何况大伙儿认识这么久了,总不可能突然间见色起意。
还是因为她爹训了那一顿的缘故,这人患上斯德哥尔摩了?那也该找她爹提亲,找她干嘛?
就连茅屋旁的少年都敏感地支起耳朵——他们谈话的声音虽低,从神情也能推测出一二来。
顾锦荣艰难地道:“你我的年岁都还太小……”
哪知这下却打开了王奔的话匣子,原来是他爹王员外的主意,自从见识过顾震霆的魄力与处事手段后,王员外心悦诚服,亦起了攀亲的念头——他王家好歹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富户,配顾锦荣这个乡野间长起的穷酸丫头当然绰绰有余,顾震霆如今虽说当了大官罢,薛氏却还并未受封,她的女儿当然也算不上出身高贵,将来即便入了京城,那些源远流长的老牌世家哪里瞧得上?与其受人白眼耻笑,还不如干脆许给他家的宝贝疙瘩,将来这份家私当然少不了小两口的。
至于王奔自己,对这桩婚事也并无不满,他看顾锦荣不但长得漂亮,又是个雷厉风行干脆利落的脾气,将来治起家来势必也能如鱼得水,由她负责操劳,自己不就能清闲地出去享乐么?
顾锦荣听得无语,合着这人讨老婆只为得个高级管事,他怎么不做梦呢?
要反驳他倒也是容易的,光外貌这一项就足够将其划掉了,只顾锦荣不想落得身材羞辱的罪名——倘若她要王奔减掉大几十斤再来提亲,王奔定然做不到。
唯美食与玩乐不可辜负,这小子既投了个好胎,才不肯轻易放弃呢。
顾锦荣正绞尽脑汁,顾震霆悄无声息地过来了,大手一拍就叫王奔起了满身鸡皮疙瘩,他只沉声道:“那可不行!回去告诉你爹,锦荣我还得多留几年,让他另谋高就吧。”
好不容易能够一家团圆,顾震霆自然不愿早早将女儿嫁出去。至于旁人会否看不起锦荣的出身……那也没什么关系,哪怕养一辈子,他顾震霆也是乐意的,谁稀罕谁呀?
王奔在营地吃了三天苦头,见到顾震霆便如老鼠见了猫,见他断然拒绝,哪里还敢逗留,早脚底抹油开溜了。
至于少年的脸上却同时交织着欣慰与失望。
他当然乐意见到王奔吃瘪,可听顾将军话里的意思,貌似他的希望也很渺茫啊……
少年苦恼地看了看锦荣。
顾锦荣以为他惦记着方才喝茶的杯子,信步走过去,“喏,还给你。”
可怜孩子,他自己也正犯渴吧?
少年:……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1 17:38:38~2022-06-02 18:24: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东洞洞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东洞洞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风波
锦荣估计时候差不多了——薛氏惯常这个时辰开饭,她若不踩着点回去,只怕顾湘湘那小丫头就得把最甜最嫩的菜心都给摘走了。
顾锦荣可不敢担保今天没她来蹭饭,便叫上顾震霆,“爹,您饿了不曾?”
顾震霆倒是挨惯了饥荒的,以前打埋伏战三五日水米不进也是常事,可见顾锦荣水汪汪的眼睛巴巴看着,只得无奈道:“行,咱们先回去。”
还剩得一点,下午再花上两三刻钟应该够了。
少年机敏地道:“顾伯伯,待会我自己处理就行了。”
顾震霆知他悟性惊人,适才虽是新手,然跟在自己旁边和泥递灰丝毫不乱——是个要强的孩子,难怪锦荣独独对他好些。
顾震霆也不勉强,“行,那你看着点,若有不懂的,只管来问我。”
少年点头。
顾锦荣本来想趁机邀他同去,但转念一想,薛氏未必愿意看见,尽管自己行的端做得正,可到底已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薛氏有所提防也难免。
便道:“那你自己小心,待会儿我让韩牛儿把饭盒带给你。”
少年脸上红红的,为这短暂的交谈而快乐,而在顾锦荣转身要走时,他又低低说道:“王奔不是个好东西,你不要嫁他。”
顾锦荣只当他公报私仇,很快答道:“当然,我没那么傻。”
王家钱再多有什么用啊?也花不到她身上,两口子都是抠搜悭吝出了名的,做他们家的儿媳妇,徒有名头好听,却无半点实惠。
萧玉璋倒是出手大方,顾湘湘若是男子,锦荣会很乐意嫁她,正好亲上做亲么,也省得萧玉璋死缠烂打的。
少年:……总觉得她曲解了自己意思。
但是这样隐晦的告白,来一次便够了,第二次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少年只能默默地目送她远去。
顾锦荣见顾震霆左手提着背篓,右手匡着那架木梯,便要为其分忧。
顾震霆笑道:“省点力气罢,你以为你跟你爹一样是铁打的?”
“您少瞧不起人,”顾锦荣撇撇嘴,强自将竹篾编的背篓夺过去,里头铲刀刮板压得沉甸甸的,还有两块分量十足的红砖。
顾锦荣载着它虽然吃力,但也勉强应付得来,只是膝盖发硬,怎么也打不了弯了。
顾震霆瞧在眼中,自然更加惊异,可想到这力气是怎么锻炼来的,不由一阵心软。
到了家门前的空地,顾锦荣气喘吁吁将竹篓放下,目光一转,却发现眼前直挺挺跪着个人,还被三五兵丁押着。
薛氏则目似火烧,鬓发未乱,气得脸都青了。
这是怎么回事?
顾震霆大步上前,守卫急忙禀报,却原来方才薛氏在屋内烧饭,听见有人叩门,原以为父女俩回来了,哪知推开一瞧,却是这遍体肉腥的莽汉,不管不顾就要往薛氏身上扑,亏得他们听见响动赶来阻止,这会子已将人扣下了。
旁人不识,顾锦荣却认得,不正是邻村胡屠户?
先前贪图薛氏美色,以为她寡妇好欺,便请杨氏做媒,从中说项,可如今人家的丈夫都回来了,他怎么还赖着不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顾震霆看了看薛氏,薛氏嘴唇颤抖,正要说话,杨氏忽然尖啸着冲来,冲着胡屠户又捶又打,“你这钝皮老脸的无赖!我妹妹都跟你断干净了,你怎么还有脸来?”
顾锦荣皱起眉头,“舅母你把话说清楚,什么断不断的,从未有过的事,从何断起?”
虽然杨氏表现得情真意切,顾锦荣总觉得里头异样——她怎来得这么及时?简直像串通好的一般。
薛氏亦回过味来,冷道:“嫂子,当初是你一意孤行要保媒拉纤,我可从没答应这话。”
顾震霆方才知晓怎么回事,眉目有些酸意,但转念一想,自己生死未知,她要寻个依傍也是常理,何况人都回来了,再揪着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显得小气。
遂沉声吩咐兵士,“把他带走吧。”
胡屠户挣扎得分外厉害,乜斜着一双醉眼,“薛倩娘!你好狠的心,以前枕边那些话都忘了?说你寡妇失业,家里没个男人总是不成气候,要我有余力多帮你些,我还没嫌你忘恩负义,你倒好,竟想翻脸不认人,咱们走着瞧!”
杨氏适时地发出一声惊呼,拿手帕捂着嘴,再去看对面脸色——可惜不如她预期中精彩。
顾震霆只冷着脸,“还不快拖下去?”
听那人嘴里不管不顾地谩骂,薛氏脸上的苍白反倒消退了些,她蓦然生出股孤勇来,今日之事不管谁人安排,目的都为坏她名节,纵使震霆表面不介意,可谁知他心头有没有疙瘩?自己若不解释清楚,日后终是隐患。
于是反倒站直了,堂堂正正道:“你虽说你我有私,可除了镇上买肉,你我从未私下见过,哪来的枕畔耳语?”
胡屠户言之凿凿,“去年夜里,不是你主动让我登门的,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杨氏张着嘴不敢喘气,“竟有这种事,连我都给瞒过去了?”
上下打量着小姑子面庞,一副人不可貌相的架势。
顾锦荣瞧着实在讨厌,冷不防走过去,拿晾衣服的大铁夹用力夹了她一下,杨氏痛声惊呼,“你做什么?”
“对不起,我是不小心的。”顾锦荣满面无辜。
杨氏只觉皮肉都削掉了一大块,待要骂她,又怕错过眼前这场好戏,少不得强忍着。
薛氏这会子却渐渐镇定下来,“可笑,你也知道我带着女儿独居,怎么还敢请人来?”
胡屠户精神抖擞,“当然是在夜里,那小姑娘都睡下了,不然,岂非打断你我的好事?”
兵丁们见他愈说愈不堪,早左右开抡大耳刮子扇过去,不一会儿便鼻青脸肿起来,嘴角流出鲜血。
薛氏一时语塞,实在胡屠户这一出既粗糙又毒辣,村里人向来睡得早,他非说他是漏夜前来,谁又能指认他没来过?
三人成虎,往往女人家的清誉便毁在几句谣言上了。
顾锦荣想了想,好奇地探头道:“去年夜里什么时候?我看我记不记得?”
胡屠户暗暗欣喜,小孩子的印象是最模糊的,没准自己还能变相多个证人,便道:“是在七月。”
顾锦荣笑道:“七月正是农忙的时候,家家忙着收割菽麦,你从邻村穿墙绕壁过来,居然没一人瞧见?你以为你是神仙么?”
村里习俗,秋收时节夜不闭户,还有不少人家干脆就在屋外打地铺照看晒场的,不可能不有所惊动。
胡屠户惊觉上当,“我记岔了,是在六月。”
顾锦荣冷冷道:“你既说与我娘情根深种,却连两人几时见面都记不清,还好意思撒谎?你可知我娘如今是官夫人了,你以下犯上,污蔑尊者,是要被抓进衙门受桚刑的!”
顺便比了个拿竹板夹手指的动作。
又俏皮地望着上头,“爹,您说是不是?”
顾震霆暗赞女儿反应机敏,不动声色点了点头。
胡屠户只觉冷汗津津,本就浸透油汗的衣裳如同泥浆里捞出来一般,他虽是干着杀猪的行当,可从来只在那些畜生身上红刀子进白刀子出,自己半点没觉得疼,然而,一想到衙门里千奇百怪的刑罚将用在他身上,胡屠户顿觉不寒而栗——莫非是杀生太多犯下的报应?
不,不!他才不信这个!胡屠户忙拉着杨氏,“杨嫂子,你帮帮我,别让他们关我进去!”
杨氏忙不迭将他那只油手甩开,她都自顾不暇了,哪有工夫管他的事?
胡屠户发狠道:“杨嫂子,别忘了是你要我这么做的!先前保媒拉纤是你,如今坏人姻缘也是你,你这妇人的心肠怎么比猪肾还黑?”
顾震霆听出苗头,看向杨氏。
杨氏的面色已如金纸,身形摇摇欲坠。
薛氏亦露出难以置信的模样,她知道嫂子向来与己不睦,可怎也想不到她会恶劣成这样,毁了自己跟震霆的夫妻情分,对她有何好处?
胡屠户照地上啐了口唾沫,“我只是个杀猪的,哪里敢妄做肖想?先前听说隔壁的薛夫人生得漂亮,也确实起了贪恋,可人家如今是有夫之妇,我犯得着添乱吗?还不是你这恶妇拿着银子来诱哄,又说若不答应,就让我那肉铺开不下去,桩桩件件,半句可都没冤了你!”
杨氏早在他自爆阵脚时便迅速扑了下去,揪着他厮打下去起来,然而胡屠户毕竟是个男子,虽遭捆缚,那把力气岂是她挨得过的?
不一会儿杨氏便锤落了两颗门牙,头发也被薅掉一半,像个地狱里爬出来的活鬼。
哪怕顾震霆命人按住,两方仍彼此唾骂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