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湘湘正津津有味啃着鸡蛋饼,随即才反应过来,她娘好像不要她了?
是这样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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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氏一边收拾东西,既好气又好笑,“你说天底下怎会有这种人?哪像个当娘的。”
半点责任感都没有。
顾震霆则疑心萧玉璋故意将女儿落下,顾湘湘的身份毕竟不一般,又关系到北狄那张藏宝图之秘,如此一来,势必得尽快将人送回京城去了。
他叹息着望向妻子,“可惜了,本来还想同你多隐居一阵。”
薛氏虽然微有遗憾,可也不想将丈夫拘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破落地界,他是要做大事的人,怎能因一己私欲耽误他的前程?
“我也久不回京城了,正好看看那里是什么模样。”薛氏笑道,取过一副绸缎在身上比了比,“你瞧这件好不好看?”
顾锦荣尽管也对热闹非凡的京城抱有向往,可父母决定得这样仓促令她有些懊丧——这完全打乱了她的计划。
她本来以为最迟能待一两个月的,如今却不得不说分别了。
那栋屋子才刚翻新过呢。
想到草屋里的小可怜,顾锦荣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算了,聚散分合终有时,或许她跟小可怜的缘分,也只能到这里吧。
顾锦荣也舍不得那些鸡鸭猪仔,好容易养到这么大,草草宰杀未免太可惜了——她宁愿省下自己的口粮也要将它们喂饱呢。
时间不够,也来不及做成腌货。
还有田地里长出来的头茬菜蔬,脆生生的极为爽口,去了京城还未必能尝到呢。
薛氏自打来到村落,养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习惯,亦有着一般村妇朴素的情怀,“能不能带些回去?”
这些可都是她跟锦荣劳作的成果。
顾震霆无奈道:“顶多载一辆马车,莫忘了,离京城还隔着老远呢。”
幸好,王员外一家这时候站了出来,愿意按市面上的价格悉数收购,其实他们家当然不缺这点东西,之所以如此,不外是送顾震霆一个人情。
公事公办,也免得素有清廉之名的顾大人从中为难。
顾震霆发觉他竟小瞧了这大腹便便的员外,原来对方竟是个颇有头脑的,于是欣然答允。
顾锦荣很想说爹你实在想多了,人家不过是小气而已——反正放在地里也会烂掉,还不如干脆做笔交易。
真想行贿,怎么不干脆将价钱抬高点呢?
可看王员外喜上眉梢的模样,顾锦荣还是默默忍住了吐槽的冲动。
至于跟他爹同来的王奔,则一脸怏怏不乐,“顾姑娘,你到了京城也别把我给忘了,好歹你我是青梅竹马的情分。”
顾锦荣:……
她望了望对面水桶粗的腰身,觉得无论跟青梅还是竹马都沾不上边,就算要早恋,她也得选个小清新的对象吧?
但念在相识一场,顾锦荣还是照顾他颜面,没有击毁他过分膨胀的自信。
王奔目光转顾,便被坐在榻上抽抽噎噎的异族小姑娘吸引了注意。他近来读了许多话本子,满脑子英雄美人的传奇故事,他自己当然算不得英雄,顾湘湘也不算标准眼光下的美人,然而放在此刻的情境下,竟出奇地合适。
立刻就搬了张椅子上前慰问去了。
顾锦荣趁他俩攀谈之际,自个儿则悄悄溜出门去,她好容易想起昨天忘了给小可怜送饭,这会子莫不是已饿得咕咕叫了?
当然,要紧的倒不是这个,她总得当面告诉他自己要走了。
她会给他留些银子,那半亩菜地也给他,足够他捱到去京中应试。以后她没法陪他说话解闷儿,他得耐得住寂寞——这个想必是她多虑了,她没来之前,不是已经寂寞惯了?
顾锦荣一路小跑来到屋前,心脏砰砰直跳,对于离别她并不伤感,只是多少有些惆怅,以后再也见不到那张熟悉的面容,她跟原世界的最后一丝牵绊也断了。
但,令她意外的是,篱笆墙内门扉紧闭,只有上头的一层新漆熠熠闪光,少年素来勤勉,莫非这时候还没起?不应该呀,他也没别的地方可去。
就算走,好歹跟自己说一声呀,对了,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他在王家排行第七,只是王家都不肯认他这个人,光知道姓氏有什么用?
正失神间,韩牛儿匆匆过来了,嘴唇上依然挂着两条清亮鼻涕。
顾锦荣也顾不上嫌弃了,揪着他问道:“里头人呢?”
韩牛儿正是为这个而来,他珍而重之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函,已被汗水浸透,“喏,王哥让我交给你的。”
顾锦荣展开一瞧,却是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萧逸。
是名还是字?没有旁的话,想是千言万语皆在不言中。顾锦荣捏着那张薄薄字纸,惘然道:“他有没有说去哪儿?”
韩牛儿摇头,“今儿一大早来了两个很奇怪的人,不知道跟王哥说了什么,态度还挺强硬的,不过我看王哥也不怎么怕他们。”
果然还是本家那边的亲戚罢,顾锦荣短促地扯了扯唇角,她该为他高兴,往后终身有靠,只是这样不告而别的行为,到底是没把她当朋友。
韩牛儿怯怯地看着她,“我觉得王哥是想去见你的,只是时候太早,不想吵醒你家里人罢。王哥也说了,日后还会再见,让你不必忧虑。”
这当然是安慰人的空话,好在顾锦荣并不十分介怀,她待这人,不过是君子之交淡如水,还到不了知己的程度。如今他已走了,自己也要离开,往后,也便“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罢。
顾锦荣想了想,往韩牛儿怀中塞了半边银锭,“你帮我守着这间屋子,无论如何别叫旁人占了去,我重重谢你。”
到底承载了她半年多的回忆,顾锦荣总归有些不舍,也算是帮小可怜留条后路。如若哪日,他本家人不肯要他了,总归还有一处栖身的所在。
韩牛儿被感动得眼泪汪汪的,“顾姐姐,你真好,往后我若能讨到你这么贤惠的媳妇就好了。”
顾锦荣:……骚年,你戏真多啊。
*
平整幽凉的官道上,一辆马车正辘辘疾驰。
车厢内的少年仍穿着那件粗布衣裳,像要固执地保留一点熟悉的气味,哪怕身旁就放着京中最时新的绸缎款式。
身穿玄色补服的侍人劝道:“主子如今该操心回去之后如何安身立命,至于其他的人和事,不过是最最次要的东西。”
少年木着脸懒得看他,只静默地望着窗外浅灰色的层云。
今日之事虽出意外,然而他早就有所预感,只不曾想会来到这样快——连准备的时间都没留给他。
他只来得及写一封辞别的书信。
提笔时似有千言万语,可真正落在纸上,却茫无头绪,他自认是她最要好的朋友,然而那点隐秘的心思,是无论如何都不敢让她知晓的。
她会猜到吗?
他隐隐有些激动,一时盼着她来发觉,一时又觉得若是拆穿了,怕是连朋友都做不成。最终,也只能无奈地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是诀别,也是对来日重逢的期待。
他相信这一天不会很久的。
作者有话说:
男主要暂时下线几章了,不过别着急,很快会再见面的
ps.关于男主的身份,评论区机智的小伙伴已经猜的很接近了,哈哈,大家果然都博览群书啊,啥都瞒不过你们~不过身为女主,总得有点金手指嘛^_^
第13章 抢劫
东西都收拾好了,该交割的事宜也都交割清楚,薛氏见女儿一脸闷闷不乐的情状,以为她担心京城居大不易,遂搂着她安慰,“别怕,有爹跟娘在呢,不会叫人欺负你的。”
她也不觉得自家锦荣就比那些高门贵女差到哪儿去了,一样如花似朵的相貌,只怕还不如锦荣这样的美人胚子呢。
顾锦荣哪里敢说自己担忧小可怜的去向,薛氏本就对这潜在的女婿人选颇有意见,让她知道更不得了了。
好在小可怜并非智力低下的傻儿,应该是有些自保之能的。
顾锦荣握着那封短笺,如此这般安慰自己。
王员外送了银票来,田地里的菜蔬和圈养的禽畜则等人去之后再行收拾,薛氏又拣了易储存耐放的,如茄子红薯芋头等,放在马车隔板下,若非天渐渐热了,怕粪便气味难闻,她甚至想带两只活鸡去——京城里可没有这样肉质鲜美的走地鸡,以后想尝都尝不到呢。
顾锦荣尽管意兴阑珊,还是尽心尽力地帮助母亲拾掇。
她舅舅薛蒙听说妹夫要走了,竟厚颜无耻地跑来,想要跟着到京城谋生路,私心里自然打着狐假虎威的主意。有大将军当靠山,谁还不巴结他供着他?可比在这穷乡僻壤种地舒服多了。
薛氏痛骂了他一顿,“你一个有手有脚的男子汉,怎么养活不了人?我都替你蒙羞。以前震霆远在边关,我但凡向你讨点柴米,你就肉痛得跟什么似的,生怕我占你家便宜;如今震霆发达了,你倒巴巴地凑上来,畜生的脸皮都没你厚!”
薛蒙被她说得面红过耳,“随便你糟践我,可难道不顾惜你几个侄儿?”
薛氏冷冷道:“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我生的我当然爱惜,至于旁人,与我家什么相干?”
顾锦荣亦得意地两手叉腰,气势汹汹给母亲助阵。
薛蒙被这一老一小怼得无话可说,只能愤愤地回屋去。其实他但凡有点志气,也想不到来薛氏这里吃软饭——那些田地当然是带不走的,他若乐意,大可以种起来,不但可供温饱,没准还能小小地发一笔财,只看他舍不舍得辛苦吃力。
老天爷从来都是公平的。
顾震霆备好了车,招呼一家老小赶快上车。
顾锦荣如今成了家里的小娇娇,自然用不着她搬运行李,可她也多了项额外的职责,那便是看住顾湘湘。
顾湘湘反射弧忒长,起先听说萧玉璋撂下她回京城了还不解其意,后来便哭着吵着要去找妈妈,所幸她精力有限,折腾一宿也便累了,这会子颇有些神思昏昏的。
看来还是爹有远见,知道有这么个混世魔王在,家里是消停不了的。顾锦荣无奈,前世她独来独往惯了,没想到这辈子却多了个拖油瓶——倘若有幸能穿回去,她觉得她可以不用学习,直接去干月嫂了。
一家子都换了新衣裳,就连顾震霆都脱下甲胄穿上便服,簇新挺括的衣料套在他粗野强壮的身体上,简直有些不伦不类。
顾锦荣穿惯了粗布衣裳,也觉得那滑不留手的衣料十分怪异,自嘲山猪吃不得细糠,可见马车里头空间有限,也只能老老实实坐着。
薛氏倒是举动自若,不愧是商户女出身,薛家从前最不缺银子,薛氏理应很过了一段安宁富足的时光,这样的她怎么会看上当时还是穷小子的顾震霆呢?
顾锦荣对父母亲昔年的爱情故事十分好奇。
可她还来不及打听,马车忽然停下了,原来是中途休息。
为着赶时间,顾震霆并未走官道,而是另挑了一条僻静些的岔路,也是防着有人将主意打到萧玉璋女儿头上来——顾湘湘的身份到底是重隐患。
至于副将当然是各奔两头,既分散注意,也方便托运些笨重物件。他们自有联络的办法。
此处并未设有驿站,一家人只能在路旁茶寮暂歇,顾震霆留在车厢镇守,薛氏估摸着他也口渴了,想了想,还是端了壶茶饮过去,又嘱咐女儿留点神。
顾锦荣满口答应着,可趁薛氏不备,偷偷唤来店小二添碗梅子汤——老早就馋这个了,那回王奔说要孝敬,可惜卫生条件欠佳,让她实在下不了口。
这会子可得挥霍挥霍,正好她兜里有点私房钱。
顾湘湘一见便说她也要喝,还慷慨地愿意代为付账,哪知伸手往怀里一摸,却是枚金光闪闪的戒指。
小二的眼睛都发直了。
顾锦荣忙代她藏起,暗骂这人真不省心,若人人像她这样大手大脚,世道得大乱了。
有钱给自己多好。
顾湘湘伸出一根指头晃了晃,乜斜着棕褐色的眼睛道:“啧啧!我才不在乎呢,就当给他的赏钱好了。”
可我在乎。顾锦荣鼓着腮帮子,觉得自己不能纵容这种浪费的习惯蔓延。
等等,顾湘湘的模样……她赶紧端起那梅子汤嗅了嗅,有股淡淡的辣味,茶寮一定是弄错了,把黄酒给送来。
这下该怎么好,是该搬一桶凉水泼到她身上呢,还是直接扔到太阳底下暴晒一两个钟头、让她自然解酒呢?
顾锦荣盘算着哪种办法更切实可行,顾湘湘却忽然站了起来,打着酒嗝,凶巴巴地道:“你不是喜欢钱吗?我给你良田千顷、黄金万两,请你离开我爹!”
语气是很有威胁性的,可惜配上那副黑里透红的醉颜,实在不怎么叫人信服。
顾锦荣倒不奇怪她潜意识里会管顾震霆叫爹,萧玉璋耳濡目染一定教过她多遍了,顾锦荣只诧异,她们母女的身家真有这么丰厚么?按当时的市价,万两黄金约合十万两白银,这都抵得上一个中等贪官的私蓄了。更别说偌大田地,不但得有钱,还须人脉斡旋,没有背景是万万做不来的。
顾湘湘见她发呆,以为她宁死不屈,愈发气咻咻的,
“再给你绸缎百匹,珍珠十斛,如此你该满意了罢?”
居然还有?顾锦荣忙道:“再给我娘找一出门当户对的好亲事,一栋舒舒服服的大宅子,我保证绝不打扰你!”
反正是醉话,何不白白答应,短暂的爽快也是爽快嘛。
顾湘湘被她简洁明了的作风给搞蒙了,她记得中原人有句古话,“不为五斗米折腰”,怎么这人半点气节都没有啊。
顾锦荣真诚地道:“我是很想矜持的,但是你给的实在太多了。”
要不,现在先拉个勾勾?
忽听见两声轻微的咳嗽,顾锦荣一回头,便看到目瞪口呆的薛氏,以及很有几分委屈的将军爹。
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顾震霆弱弱问道:“……闺女,那个,要不咱再商量商量?你爹我应该值不了这么多钱罢?”
他简直受宠若惊极了。
顾锦荣:……
*
这场乌龙以顾湘湘的醒来而告终,她倒是知羞的,虽不记得醉后说了些什么,可看一车人古怪的气色,也知道一定不雅,遂干脆躲到角落里假寐,不肯再吭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