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呀,怎弄得她跟个负心汉似的?
可谁叫对方感情丰富,顾锦荣也难免触动柔肠,只得好言表示,假如有机会的话,她一定会到公主府造访——萧玉璋欢不欢迎就是另一回事了。
顾湘湘得了保证,方才收住眼泪,恹恹地坐上另一辆马车。虽然萧玉璋那里才是她该去的地方,也意味着更富足优渥的生活,可不知怎的,跟眼前这伙人生活却更叫她感到快乐——哪怕顾锦荣每每把她怼得哑口无言,自己的撒娇手段没一次成功过,顾湘湘也觉着,她真的很像姐姐。
顾锦荣静默了半晌,等到马车的影子看不见了,方才跟着薛氏启程。
陈家虽相距不远,但地方实在难找,七拐八绕穿过好几条小巷,方来到一幢清幽雅致的院宇来,可见老侯爷实在是个妙人,不但懂得金戈铁马,也知道如何享受生活。
顾锦荣悄悄拉了拉薛氏衣袖,“娘,待会儿我见了人该怎么喊?”
薛氏也烦恼着,虽然震霆说是交情不浅,可到底她素昧平生,一见面就套近乎会否太奇怪了些?
早知道就不装大度了,该让震霆引着来掠个阵才是。
奈何开弓没有回头箭,薛氏只得硬着头皮,让李副官上去叩门。
这一看可不得了,院子里竟乌泱泱围了大群人,俨然四世同堂的架势,用得着这么大排场么?
为首拄着拐的自然是老侯爷,一看见母女二人便急忙请进去,又是叫看座,又赶紧地请人倒茶来。
薛氏都有些六神无主了,这么热情,叫她如何应对才是?
顾锦荣见那老爷子须发皆白,眉心却有一道肃杀凛冽的刀疤,可知年轻时如何勇武。
她一时却把称谓给忘了,是公爵侯爵还是伯爵?不敢瞎叫,便大着胆子唤了声“爷爷”。
老侯爷眉开眼笑,“瞧这孩子多乖,不愧是震霆的女儿。”
顾锦荣这才知道老侯爷曾有意认将军爹为义子的,只是陈家家业丰厚,人口亦多,顾震霆不想落个觊觎财产的污名,才婉拒了。
叫老侯爷好生失望,如今却在顾锦荣这里找回了面子,真个将她当成孙女看待,赶紧让仆妇端来今天刚买的点心,如松子糖酥油鲍螺糖蒸酥酪等等,让她尽兴品尝个够。
若非这位爷爷不比头两年体质健朗,顾锦荣真怀疑自己会被举高高呢。
薛氏已被各位夫人陪同着进屋换衣裳去了,老侯爷则赶紧差人往公主府送信去,他还等震霆回来陪着喝酒呢。
一个十岁出头、梳着双丫髻的姑娘偷偷跟锦荣道:“爷爷被大伯逼着戒了三个月的酒,馋劲早就犯了,今儿好容易逮着机会,肯定得痛饮一场。”
又自我介绍,“我叫陈丹姝,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顾锦荣告诉她,陈丹姝苦恼地挠挠耳朵,“我不太会写。”
顾锦荣坦白,“没事,我也不会。”
简体当然还是能的,繁体还用毛笔就实在是道槛。
听她如此说,小姑娘立刻高兴起来了,如同寻到知己。
又去摸她的手,白皙洁泽,肤质却略为粗糙,“姐姐,你掌心怎么硬硬的?”
顾锦荣正要向她解释什么是茧,另一边俊眼修眉、削肩细腰的女子已疾声喝到:“丹姝,不许无礼!”
顾锦荣转过头,朝她露出一个泰然自若的微笑,“无妨,我本就是乡下出来的,做惯农活的人,手上有些薄茧也是寻常。”
女子面露尴尬,她这样小心谨慎,正因怕顾锦荣初来乍到不自在,哪知对方却好像没事人般——虽然免了她操心,不过这客人也太落落大方了,半点没把自己当客人。
陈丹姝小声道:“她是我二姐,惯来如此,你不用理会。”
陈家三女,大姐丹墨性情平和,气度文雅,业已定过亲事,等入秋便要嫁人了;二姐陈丹青则精明强干,掐尖要强,因此在府内的人缘便不大好,这两位都出自长房,至于陈丹姝则是二房幺女,天真淘气,十分惹人喜爱。
顾锦荣莞尔,“你二姐想来并非出自夫人膝下?”
陈丹姝讶道:“你怎么知道?丹青姐姐是方姨娘生的。”
难怪,顾锦荣叹了口气,可见前世看的那些宅斗小说不无道理,嫡出庶出,在待遇上到底还是有些分别的,陈丹青这样锋芒毕露,力求完美,恐怕正是因为不够服众的出身,才力图以自身能力来证明。
男子的战场是尸山血海,而女子面临的艰险丝毫不逊于男子,却只能困于内宅的一亩三分地,不能不说是种悲哀。
顾锦荣看向她时,目光便多了些同情之意。
陈丹青被她盯得老不自在,她对于这家外来客当然是不太欢迎的,自个儿又不是没亲戚,偏跑到陈家来打秋风。不过碍着爷爷面子,陈丹青面上仍是寒暄周到,但这并不表示她内心多么尊重了。
尤其在看到新客人领着小妹在院中拔草后,她忙上前拦阻,“丹姝,你胡闹什么?瞧你裙子上沾的满是泥!”
陈丹姝兴冲冲地道:“二姐,顾姐姐说这个叫野菜,很好吃呢,汆汤,或是剁成馅包饺子,都很可口。”
陈丹青很怀疑地看着她手里那株杂草,“真的吗?”
话自然是对着顾锦荣说的。
顾锦荣却没时间理会她,兀自不亦乐乎地将荠荠菜连根铲起,扔进竹编的筐篓里。她没想到在京城还能寻见这种天然的奇珍,要知道她们那里因为季节的关系,荠菜都绝迹了呢。
边说边指点陈丹姝,“你看这样嫩得发青的正好,等再过些时长出花芽,便只能煮鸡蛋了。”
陈家这块园子虽然不大,总够她挑出三四斤的,听陈丹姝说她家屋后还有水塘跟假山,顾锦荣决定趁这段日子来个大搜索,省得虚度光阴。
因着三小姐特别叮嘱,厨房晚膳就把这道荠菜饺子呈上来了,做法当然是顾锦荣教的。荠菜去根洗净切碎,跟猪肉糜混在一起,用不着过多调味,撒点盐便够了,等出锅再兑上些芝麻油,鲜得很呢。
陈丹姝一个人便干掉了六个,以她从前的胃口是决计不可能的,这会子却仍有些恋恋不舍的意思,又怂恿陈丹青,“二姐,你也尝尝,真的很好吃。”
陈丹青面色冷淡,“不必了。”
不着痕迹地睨了顾锦荣一眼,什么乡间野味,也登得大雅之堂,小妹真是没见识,些许小花招就被人哄得团团转。
架不住盛情难却,陈丹姝硬往她碗中夹了个没蘸酱的,陈丹青碍于教养,只得勉为其难地咬了口,外皮焦脆,里头却——
真香。
她脸上的表情绷不住了。
顾锦荣怡然自得,这一场,胜负已分。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是下午六点左右更新
ps.下一章男女主就又见面了^_^
第16章 重逢
顾震霆回到陈家,只见女儿言笑晏晏,同孩子们相处融洽,悬着的心方才放下来。
他之所以答应老侯爷来此客居,而非另外租栋寓所,也是希望锦荣能跟着学学京城礼仪规矩——再怎么爱重女儿,可世家闺秀自有她们的圈子,不费点力气,哪能挤得进去?
如今见锦荣这样好学,顾震霆顿时升起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之感,笑着看了薛氏一眼。
薛氏实在没好意思告诉丈夫,女儿确实在陈家混得如鱼得水,但并非她跟人家学,而是人家跟她学。
顾震霆没来的一下午,锦荣又是掘地三尺地挖野菜,又是翻墙爬树地觅虫子——她看上那湖里养的大鲤鱼。
偏偏还有个对她一见倾心的陈三姑娘跟在屁股后头胡闹,这会子两人已好得如亲姊妹一般了。
不过那道荠菜饺子确实包得不错,薛氏对女儿给予充分肯定,印象里她也就给锦荣做过两三回,哪知锦荣过目不忘,这么快就学会了,简直天赋异禀。
堂屋西南角的小圆桌上,陈丹青东一筷子西一筷子已把那盘饺子抢得快光盘了,简直跟报复一般。
陈丹姝埋怨道:“二姐,你吃得太多了!”
陈丹青道:“我年岁比你大,身量比你长,自然吃得多些。”
她本来不是这样娇蛮浮躁的人,这会子却无端耍起小孩子脾气,自然是因为适才在顾锦荣跟前败下阵来——而且饺子的滋味的确不错,这妮子虽然长在乡野,却很懂得享受呢。
吃人嘴软,陈丹青自然不方便再说顾锦荣的坏话了。
陈丹姝气咻咻地鼓着腮帮子。
顾锦荣只觉好笑,柔声安慰道:“没事,明天我们再做,我给你包菊苣馅的。”
陈丹姝立刻来了精神,“菊苣菜也和荠菜一般好吃么?”
顾锦荣道:“鲜味差些,但是清香扑鼻,又能败火,夏天吃这个最合适了。”
陈丹姝听得口水直流,这样就不怕吃多了!立刻说道:“好,那你明早一定要叫我。”
想了想又道,“要不今晚你挨着我睡吧?”
陈丹青装作不在意两人亲热的样子,耳朵却分外灵敏,“你那床窄得很,就不嫌挤得慌?”
顾锦荣含笑道:“无妨,只要三小姐不嫌我睡相差就好。”
陈丹姝脸上的懊丧立刻消失不见,欢欣雀跃地道:“那太好了,我睡相也差呢。”
陈丹青:……怎么还比烂起来?话说也用不着这样骄傲的口吻呀。
她本来想大发慈悲邀顾锦荣与自己同住的,无奈顾锦荣这样随和,先一步答应了小妹,陈丹青只能把话吞回肚里。
不知怎的,还有点隐隐的失望。
当晚顾震霆与薛氏自是睡在客房,锦荣亦未食言,跟着陈丹姝去了她屋里,床确实偏窄,陈二夫人又寻了两条春凳拼上,上头铺着狐狸毛的毡褥,柔软得如同踩在云端一般。
陈二夫人还连声抱歉,叫顾锦荣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应该说自从穿越以来就没睡过这种软床——简直不输席梦思了。
陈丹姝虽年纪小,却很懂得地主之谊,主动提出自己睡外头,将里间留给她。
顾锦荣自然拒绝了,她睡相不安稳是一回事,可放任一个小孩子在外间,半夜跌下床可怎么好?因此执意把陈丹姝往里头推了推。
陈丹姝自然明白她的用意,感激道:“顾姐姐,你真好。”
锦荣笑道:“咱俩才认识第一天,你就姐姐妹妹的念个不停,正经那房里才是你姐姐。”
她看陈丹青都有点吃醋的意思了。
陈丹姝哼哼唧唧道:“那谁叫咱们一见如故嘛!”
不过她也承认陈丹青对她不错,尽管表现手法含蓄了些。不过二姐有她自己的烦恼,可没时间天天陪她作伴。
开了年陈丹青已经十四了,等大姐出阁,她便是家中长女,亲事也该盘算起来,可偏偏出身在那儿,她生母方姨娘又是个倒三不着两的,差不多的人家都瞧不上她,偏陈丹青心气极高,未来夫婿才貌身家若入不得她眼,她也是不肯的。因此不但家里着急,陈丹青自个儿也是七上八下——瞧她脸上的痘痘都变多了。
这末尾的神来之笔,让顾锦荣忍俊不笑,“我倒是认识几种草药,治疗疮疤痘痕极有疗效。”
陈丹姝面露惊喜,“真的吗?赶明儿我就告诉她。”
随即又有些苦恼,“可若知道是顾姐姐你出的主意,她未必肯听的。”
不过信不信是陈丹青自己的事,顾姐姐肯帮她想法子,已经算仁至义尽了。
思及此处,陈丹姝方才释然,又搂着顾锦荣的胳膊悄悄说道:“其实她若是想高嫁,眼前倒有个一步登天的机会,没准还能当上皇亲国戚呢!”
顾锦荣讶道:“有这等好事?”
弄得她都心痒了。
陈丹姝愈发压低声音,将最近宫中流传的秘闻娓娓道来,她也是凑巧偷听到的,爹娘若知道她敢乱传这种风言风语,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话说当今这位陛下看似雄才伟略,年轻时可也干过些荒唐事,如今的史皇后并非原配嫡妻,在她之前,还有一位徐皇后,乃是先帝爷亲自指婚定下的。登基以来虽不甚得宠,然也是感情和睦,治宫有方,但,就是这么一位贤德备至的皇后娘娘,却命途多舛,怀胎九月被奸人谗害,污蔑皇后与人有私,就连腹中血脉亦非亲生。
当今大怒,将徐后打入冷宫,徐后于悲愤中产下一子,却因难产血崩郁郁而终,至于那个孽种,原本是该杖杀的,却被一亲近侍人救走,不知所踪。
直到数年之后,某涉案其中的宫人才于酒醉中吐口,徐后当年是清白的,是与她不睦已久的丽妃出于嫉妒伪造脏证,意图除掉徐后母子。皇帝勃然大怒,当即展开了一场大清洗,丽妃赐死,合族流放,废后徐氏的棺椁则被迁入皇陵,至于那个孩子……到底成了皇帝心中的一块疮疤,想要弥补也不得了。
“偏偏就是这样巧,”陈丹姝兴致勃勃地道,“前阵子有人上书,说在百里之外的一个孤村发现酷似陛下面貌的少年,陛下即刻遣人追寻,回来一验,果真是亲生,如今宫里波翻浪涌,不知会怎么样呢?”
顾锦荣在小说里见多了此类宫廷秘辛,倒也不觉得如何新奇,淡淡道:“那又如何?新后已立,东宫有主,也不过是个多出来的孩子罢了。”
陈丹姝讶道:“你倒是和我爹娘说的一样。”
而且这位旧皇子据说面貌粗陋,举止粗鄙,连识字都困难,自然是没法与史皇后之子竞争的——立储立贤,皇帝再怎么怀念徐后,也不能让这样一个皇子登上君位,那无疑让江山沦为笑话。
既然身份已成定局,皇帝便想在其他方面加以补偿,譬如择一门好亲事。然京中世家多高瞻远瞩,又有股天然的傲气在,怎么肯让女儿嫁给这种乡野出来的无知惫懒?简直有辱斯文。
若擅自指门亲事,将来夫妻不谐,倒成了自己的罪过。因此皇帝也正发愁呢。
陈丹姝掩唇笑道:“所以我说对二姐姐是个机会么?不过估计她也瞧不上就是了。”
纵使鱼跃龙门,可对着一个诗书都不懂的蠢材,那日子想想都乏味。
顾锦荣心道,她倒是不怎么介意,只要未来夫君不干涉她兴趣爱好,凭她赏花听戏逛街看话本子,多少乐趣,谁稀罕与男人吟诗作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