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不做任何表情的时候,便十分严肃可怕,他的两个徒弟都怕极了他面无表情的样子,但实际上,承怀并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单纯地……没什么表情。
果然,宁萱也被他吓住了,明明她昏迷之前,不管她说什么,承怀仙尊都不会生气,而今仙尊语气这样重,难道他是生气了?
她连忙解释:“不不不。我就是……就是……”
宁萱着急起来,说话都结巴了,生怕仙尊为了她这点小事而不快,下意识攥住承怀的衣服下摆。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承怀以为她想说些什么,便蹲下身,俯身靠近她,询问道:“怎么了?”
宁萱望着他,心头涌动着莫名的酸楚。
“我在合欢宗十二年,从来没有从圣地出去过,长老和宗主担心我会想逃跑,便把所有新奇玩意儿往我这边送。有些合欢宗弟子不喜欢我,就把我最喜欢的东西都抢走摔坏。他们说,我从未行过拜师礼,便不算合欢宗弟子,我只是个外人,合欢宗的一草一木都属于他们,而不属于我。
“所有我爱的都会离我而去,所有我爱的都不属于我。”
没有人会在乎工具的喜怒哀乐,他们只要她乖巧地呆在这里,直到成熟,为他们所用。
她的眼眸盈着泪光,紧紧攥着他的衣摆,怕他离开,怕他生气,每一个动作神情都在说,她需要他,她依赖他。
承怀心头微动,不熟练地拍了拍她的脑袋,用剩下的一点灵力为她烘干头发和衣服。
“只要你需要,我便会一直在。”
他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温暖将宁萱包裹,她披散的长发因为常年绑着辫子而卷出波浪般的弧度,落在她的双肩和胸前,紫纱开衩长裙如同鱼尾般随风而动,修长白皙的双腿在纱裙底下若隐若现。
她仰望着仙尊,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动着。
扑通扑通。
承怀站起身,走到旁边点起的火堆,取下自然烘干的月白色长衫,再次来到宁萱面前,说:“已经洗过了,夜里凉,穿上吧。”
宁萱接过长衫,认出这件衣服便是原先披在她身上的长衫,她一直不敢穿上,是害怕仙尊不喜欢别人动他的东西,而现在仙尊却为她洗了衣服,还为她晾干,才给她穿……仙尊是不是以为,是她不想穿脏了的衣服?
他的细心和体贴让宁萱心头流过暖意,她站起身,抬头看向背对着自己,坐在火堆旁边的承怀仙尊,珍惜地穿上长衫,将它拢好,这才缓步走到仙尊对面的位置,自己找了几块平缓的石头垒起来坐下。
承怀抬头看了她一眼,又飞快地收回视线。
他的长衫对于宁萱娇小的身材来说,还是过于宽大了。她双手自然垂下,袖子便遮盖住了她的手背。
她屈着双膝坐在他对面,微一倾身,从松松垮垮的领口便能窥见她胸前的风光,几乎对他毫无防备之心,还在他看过去的时候,懵懂地望过来,对他扬起明媚的笑容。
即便他再快地移开视线,也不可避免触及她的美好。
承怀拧着眉,做了个深呼吸,想要开口提醒,又觉得失礼,张了张唇,终究是什么也没说,最后也没再看她。
宁萱拿起一根树枝,挑了挑火堆,想让它燃烧得更旺一点,结果反倒把火星子翻了出来,烫到了手背,吃痛地倒吸一口凉气,不敢再碰火堆了。
承怀的余光里看到了小姑娘的动作,眉头皱得更深了。
“仙尊,您的伤也用绿洲的灵气治好了吗?”宁萱关心道。
承怀眼帘半阖,摇了摇头,“这片绿洲的灵气不够用。”
宁萱意识到仙尊把这片绿洲的灵气都用来治疗她了,连忙道:“仙尊,为什么不治你自己的伤呢?我……我这些只是小伤,不碍事的。”
承怀听出她语气里的着急,抬眸看向她,对上她赤诚坦荡的视线,嘴角弯起。
“因为这是正确的。”
这片绿洲的灵气并不多,若是救她一人,绰绰有余,但他的伤并不是这个小绿洲的灵气能治好的,特别是他腰间的这道口子,一日不取出魔胎,他的伤便一日不能好,给他治疗也是浪费灵气。
宁萱才不管什么正不正确,她想的是,她几乎什么都不会,灵气救她才是浪费,而仙尊如此强大,只要有灵气,什么法术施展不出来呢?
她站起身,“仙尊,我会低阶治疗术,让我来帮你吧。”
这也是她唯一会的小法术。
宁萱撸起袖子,提起过长的衣摆,绕过火堆,朝承怀走去。在承怀的眼中,她就像某种娇小可爱的小动物,笨拙却坚定地踮着脚尖朝他走来。
奇异的幽香随着她的靠近窜进他的鼻子。晚风撩动鬓边的长发,火光明灭不定,承怀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他想,他失策了。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是失策自己不该把衣服借给人家穿,还是失策于让她灵力过剩到能给他施展治疗术,还是说……
儿童节快乐!(据说感情流的精髓就是留白!但我还不能很好掌控这个程度,我多写写,肯定能进步!
第4章
不过承怀还是委婉拒绝了宁萱的帮助。
与其让她浪费灵力治疗他,倒不如让她为之后走出秘境保存灵力。
宁萱被承怀拒绝了两次,不好意思再提,只好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双手捧着脸,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
她也想要为仙尊做点她能做的事情啊。
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火堆燃烧时发出“噼啪”的声音,倒显得这个夜晚越发寂静。
承怀察觉到小姑娘的不高兴,放在膝盖上的手蜷缩成半握拳。
他有两个徒弟,其中小徒弟与她的年纪差不多。承怀本想回忆他在小徒弟不高兴时,自己是怎么处理的,想了许久,发现自己好像从未关心过徒弟们的情绪,而他的徒弟也不需要他关心他们的情绪。
世上需要他处理的事情太多,仅能从有限的时间里抽出一部分来教徒弟,更多时候都是带着他们一起历练,等他们能够独当一面之后,便干脆放手,让他们独立。一如当年他的师父教他的那样。
如果不是他现在被困在合欢秘境之中,而且身边只有一个宁萱,恐怕他也不会停下脚步,把注意力放在“个体”的身上。
宁萱的肚子发出“咕咕”的声音,她红着脸,抬头去瞧对面的承怀,希望后者没有听到这个声音。
承怀对上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本来她眼里还有些许不高兴,现在全被窘迫替代,生动极了。
他弯了弯唇角,什么也没说,而是起身走到潭边。
宁萱的目光追随着他,看见仙尊极快地出手,从潭里抓住了一条银尾鱼。
她没有读过多少书,合欢宗的人也不打算教她什么,她只能从泛着雷光的鱼鳞猜测它应当是什么灵兽,而从合欢宗弟子的口中,她知道灵兽都是很危险的。
承怀的动作利落迅捷,宁萱却摒住呼吸,提心吊胆地望着仙尊,生怕他手里的灵兽会伤到他,毕竟他现在的伤都还没好呢。
承怀转过身,瞧见小姑娘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他,一动不动的,好像被吓住了。
不过是捉鱼,为什么会被吓住?宁姑娘的胆子似乎有点小。
宁萱见他手里那条银尾鱼正在不断挣扎,鳞片底下闪烁的雷光发出滋滋的声音,好像在酝酿死前的奋力一击,而仙尊却“一无所知”地望着她。
“仙尊,小心!那可是灵兽啊!”
宁萱攥着双拳,身体绷紧,几乎蓄势待发,死死地盯着他手里那条银尾鱼。
承怀回味过来,原来她是担心他手里的鱼会伤害他。
他手下一个用力,本来还在扑腾的银尾鱼瞬间就不动了,而鳞片底下藏着的雷光也随着它的死去偃旗息鼓。
“宁姑娘不必担心。”承怀对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可以靠近看看这条鱼。
宁萱见它真的不会动了,这才提着衣摆靠近承怀,跟他一起在潭边蹲下,借着潭水的幽光看清这条银尾鱼。
“它叫银雷长须鱼,低阶灵兽,会用雷电攻击捕食者。你捉它的时候,只要扣住这里,它就不能放电了。”承怀像以前教自己徒弟一样,用手里的鱼给宁萱演示。
宁萱蹲在他的身旁,随着他的话语看向他手里的鱼,但第一眼却是被他骨节分明的手所吸引。
银尾鱼的鱼鳞在潭水幽光的倒映下,折射出美丽的光芒,承怀的手指扣住鱼身,为了避免它从手里滑走,便用了些力气,手背的青筋凸起,线条明显,水珠顺着他的手往下滴落,宁萱也抿着唇,把小心思咽了下去。
她伸出食指,戳了戳承怀拇指扣住的地方,结果下一刻就被电麻了,飞快地缩回手,攥住自己的食指,可怜巴巴地望着仙尊,好像在问他,为什么鱼死了还会放电。
承怀没想到她会这样动作,若是他的徒弟,他没有指示,他们是绝不敢乱动的。
不过死去的银雷长须鱼没有多少残存的灵力,宁萱被电的这一下跟就她碰到麻筋的疼痛程度一样。
“你稍微忍一忍疼痛,按住它,就不会被电了。”承怀对上她委屈的眼神,只觉得好笑。
小姑娘过于心急了,还未听他说完就上手了。
宁萱却不想再尝试了,缩回手,蹲在一旁看承怀处理这条鱼。
没有灵力也没有趁手的刀具,承怀仅凭借他自身过硬的武力和身体就能处理好这条鱼。
宁萱看着仙尊动作,都看呆了。她以为这样一双手该是用笔或是用剑的,但没想到他处理食材也这样行云流水。
她心里突然冒出一个莫名的想法,除了她之外,还有别人见过这样的仙尊吗?
承怀处理完一条鱼之后,转身看见眼巴巴望着他的宁萱,想起若是他徒弟在,下一步该是让徒弟实战了。
“你要试一下吗?”
宁萱指向自己,“捉鱼吗?”
承怀点点头。
宁萱想起刚刚被电的那一下,皱着一张脸,开始犹豫。
她的性格便是如此,一旦受伤了,就躲回自己的保护壳,再也不敢去尝试。
可是……
水潭波光粼粼,宁萱蹲在潭边,望着潭里承怀仙尊的倒影,像是虚幻的影子,稍不留神就会消失。他的眼眸深邃而温柔,鼓励地望着她,眼神带着期待。
从来没有人会对她有所期待。
宁萱无法拒绝仙尊,尤其是这样的仙尊。
“要怎么做?”她内心突然生出了勇气,不知从何而起的勇气,盲目且大胆。
“它会被倒影所吸引,所以当它靠近的时候,就出手,像我刚刚教你那样,扣住它。”承怀的声音沉稳又好听,好像只要按照他所说的去做,无论做什么,都一定能够成功。
宁萱放慢了呼吸,注意力从仙尊的倒影转移到潭里的银尾鱼。
一条约莫有手臂长短的银尾鱼慢悠悠地朝她的倒影游了过来,鱼嘴一张一合的,摆了摆尾巴,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危险的来临。
“就是现在!”承怀声音一出现,宁萱就立刻出手。
她已经用了毕生最快的速度抓住银尾鱼,但与承怀相比还是差得太远了,宁萱的手刚触碰到潭面,水的流动惊动了银尾鱼,它逃得比宁萱的速度要快,宁萱看准了位置,本该是能准确扣住它的死穴,却依旧被它滑开了,只是抓住了它的鱼尾。
宁萱把它提起来,想要等它脱离了水源之后再扣住它的死穴,然而银尾鱼已经酝酿好了大招,滋滋的雷电正要传到宁萱的掌心。
她第一次尝试对灵兽出手,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雷电顺着它的鱼鳞即将传达到她的掌心。
这时,从旁边横出一双有力的手,死死掐住了银尾鱼的死穴,只是瞬间,雷电就消失了。
在承怀的眼中,宁萱应对危险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时,像是一只炸毛的小猫,瞪圆了眼睛,因为害怕,艳丽的脸蛋失去血色,差点忘记呼吸,她颤抖着手,提着这条死掉的银尾鱼。
她望着承怀,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就连承怀都以为她要哭了,却没想到她扯开一个勉强的笑容,声音带着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慌张,还强装镇定地说:“仙尊,我抓到它了。”
若是换作自己的徒弟,承怀会就事论事地批评教育他们,但面对眼前的小姑娘,他的心脏好像变得柔软了,一句重话也不舍得说。
他想,如果说重了,她一定会哭的。
承怀想起他的师父说过,只有软弱的人才会掉眼泪。
他第一次觉得,师父说的话也不是完全正确的。
是宁姑娘的话,她掉眼泪也没关系。
“嗯,你很勇敢。”她是非常勇敢的小姑娘。即便她被它伤害过,也有尝试的勇气,这样就很好了。
承怀的目光柔和,接过她手里的银尾鱼,替她处理这条鱼。
在他的余光里,宁萱攥住自己还在不停颤抖的右手,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了,像小孩一样拍了拍心口,小声安抚自己,“没事了没事了。”
她的动作有些孩子气,但承怀却不觉得她幼稚,反而还觉得小姑娘又可怜又可爱。
宁萱呼出一口气,跟在仙尊身后,专心看他娴熟地烤这两条鱼。
烤鱼的香气渐渐散发出来,宁萱捂住不停咕咕叫的肚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烤鱼。
承怀把宁萱自己抓的那条银尾鱼烤好,递到她的面前。
“谢谢仙尊!”宁萱接过烤鱼,对他绽开一个甜美的笑容,露出嘴角浅浅的梨涡。
承怀应下她这声谢,慢条斯理地吃另外一条烤鱼。
宁萱平日里吃饭都不怎么顾及自己的形象,今日却不同,她接过烤鱼后,正要大快朵颐,瞧见一旁的承怀仙尊吃相优雅,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她收敛了动作,举着烤鱼,挺直腰杆,学着承怀仙尊的样子,仔细品味自己的“劳动成果”。
承怀抬头就看见宁萱每吃一口鱼肉,就要停下来咀嚼多次才咽下去。
他不明白,没有滋味的鱼肉,她也能吃得这样珍惜?或者,她很喜欢这样的口味?
承怀对待食物的态度不会浪费,却无法做到像宁萱一样吃得这样开心,因为他并不觉得这样的鱼肉好吃,于是他忍不住问宁萱:“好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