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兽凄厉的惨叫声把承怀的耳膜几乎都要震破了,他身体各处的伤口彻底开裂,雨水混着他的鲜血流淌下来,染红了他月白色的衣衫。
承怀终于被它从后背甩了下来,整个人飞撞到大树,差点把树干折断。
他吐出一口鲜血,身体各处都移了位,特别是他的骨头,仿佛全都断裂了,疼痛到几乎麻木。
幻兽的蓝血发着幽光,流淌了一地,与承怀的鲜血混合在一起,这种混合后的蓝色显得更加色彩瑰丽。
它亮出尖利的爪子,朝着地上半死不活的人缓慢移动。
这本该是它的猎物。
承怀半睁着眼睛,视线被雨水模糊,身侧的手臂几乎抬不起来,只能试图屈了屈手指。
他垂下眼眸,看向自己腰间的口子。
趁他虚弱,魔胎伸出魔丝,肆无忌惮地吸收周围可以利用的一切。
然而它最喜欢的还是承怀的感情,在发现其他东西吸收了跟没吸收一样后,它便失望地收回了魔丝,等待承怀死去,再寻找下一个“宿主”。
他的情感变得很淡很淡,好像这一刻死去,也不会有任何波澜。
幻兽的爪子正要拍下来的时候,它的身体突然倒下,从后背扎进去的角流出越来越多的蓝血。
它低声嘶吼着,用完好的左眼死死瞪着眼前的“猎物”。
一人一兽都受了重伤,几乎快要死去。
承怀的呼吸越来越轻,他很清楚,如果僵持不下,幻兽会在雨水之中补充它需要的能量,很快就会恢复伤势,而他恐怕会尸骨无存。
生出的一点求生欲很快又被魔胎吞食了,如今它强他弱,自是争不过魔胎。
承怀不知道魔胎在“偷吃”他的情感,只是再一闭眼,便不想睁开了。
他刚闭上眼睛,便又听到了那个先前昏迷时常常能听见的声音。
“仙尊!”
承怀猛地睁开眼睛。
魔胎感受到他澎湃的情感波动,如同巨大的浪潮,一下子把它拍晕了过去,魔丝便一蹶不振了。
满地发着幽光的蓝色血液里,小姑娘披着他的长衫,怀里紧紧抱着他的剑,深一脚浅一脚的,跌跌撞撞地朝他跑过来。
她的眼眸里,倒映着他的身影,迸发出美丽的光采,好像只要见到他,所有的危险都会离她而去,所有的困难都会迎刃而解。
承怀想,她需要他。
作者有话说:
浅嗑一口。
第7章
虽然宁萱的胆子不大,修炼不到家,好在她脑子还算好使,走过的路只需要一遍就能记住。当时她把仙尊的剑丢下,本就心怀愧疚,还特地找了个奇形怪状的大石头,把剑竖在石头前,用自己的紫纱绑在上头,显得有仪式感一些,毕竟……这可是仙尊的剑啊!
宁萱对于有关承怀仙尊的一切事物,都带着天然的好感,所以她折返回来找剑的时候,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奇形怪状的大石头,便也找到了那把埋在沙子里的剑。
她徒手把剑挖了出来,不顾自己的手被沙子磨成什么样了,本来修建圆润的指甲都被沙石划拉得十分难看,还有一些细小的沙子嵌入指甲中,扎得她非常难受。
但她想,她的难受一定不及现在仙尊所受危险的万分之一。
仙尊是为了保护她,才会陷入险境,她绝不能……抛弃他。
就像当时她明明可以抛下承怀,自己跑去绿洲休息一样,如今的宁萱更是没有想过自己一个人偷生。
在黎明到来前,总是最黑暗的时候。
宁萱几乎耗尽了自己的灵力,才终于赶到了绿洲。
她看到了激烈的战况,泛着蓝光的血流淌了一地,几乎照亮了这一片区域。
那头巨大的幻兽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宁萱生怕自己来晚了,好在绕过这头巨兽,找到了坐在地上的人影。
“仙尊!”
光线不足,宁萱只能模模糊糊地瞧见一个人影,她确信这秘境之中除了他们两人之外,绝不会有第三人,于是除她之外,便只有承怀仙尊了。
她在看到承怀后,悬着的心脏才终于落了下来,只要见到仙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宁萱抱着剑,小跑着过来,越是靠近,越是心惊,她发现承怀仙尊满身是血,几乎已经站不起来了。
“承怀仙尊,您……您怎么样了?”宁萱将自己怀里的剑递交到承怀的手里,望见承怀的眼睛还有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瞧,仿佛在确认什么,连忙道,“仙尊,我把您的剑找回来了。”
宁萱嗅到他身上的血腥气,比之前还要浓郁,连忙用自己最后一点灵力为他施展治疗术,至少先把他的血止住。
承怀想要说话,却只能从喉咙里挤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你……”
若是幻兽不死,这雨便会一直下,他的伤便一直无法自愈。
宁萱耳边都是雨声,听不清承怀说的话,着急之下,便凑上前,几乎用耳朵贴住了他的唇,“仙尊,您说什么?慢慢说,不要着急。”
她耗空了体内的灵力去施展治疗术,然而承怀的声音却依旧如同游丝一般,顺着风飘散了。
宁萱想起长老曾经说过的禁术,她是天阴之体,是天生身怀仙骨之人,在情急之下,使用仙骨内储存的灵力也无不可。
长老并不想教她这些,许是怕她生出异心,不过那些讨厌她的合欢宗弟子就喜欢干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大大方方地把记载禁术的书丢到她的面前,还逐字逐句地教她。恨不得宁萱使用上面的术法。
禁术之所以是禁术,因为它对于人体损害极大。
宁萱管不了这么多了,她按照记忆里的内容,从仙骨抽调灵力,施展治疗术救起承怀。
承怀感觉到一股纯粹至极的灵气顺着他的伤口流入体内,这样的灵气跟刚刚宁萱给他使用的法术不同,让他的伤口飞速愈合的同时,他也恢复了力气。
他一把握住宁萱的手腕,止住了她继续输送灵气的动作。
宁萱的身体如同被人抽干了生命力,娇俏的脸蛋上几乎毫无血色,只有那一双明亮的眼眸,怔怔地盯着承怀看。
承怀低头看见自己手背上被宁萱用心头血写下的血咒,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以命换命的禁术。
他又惊又怒,眼角发红,攥着宁萱的手腕,失控般用力。
宁萱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触及到承怀的眼神,第一次见他如此生气的模样,一时间心脏七上八下。
虽然承怀仙尊没有说什么,她却读懂了他的眼神。
他在说:“等会儿再和你算账。”
承怀将她带回来的本命剑从剑鞘里抽出,用剑支撑着身子站起,一步步走向那头幻兽。
幻兽意识到了危险,想要逃离,可是它后背的伤却让它动弹不得。
承怀举剑,往下一劈。
只是一剑,刚刚几乎要把承怀逼死的幻兽,就瞬间消散于天地。
天空的乌云散开,曙光透过云层洒落在大地上。
宁萱仰头看向天空,不再下雨了,身上灼痛的雨水在温暖阳光的照射下,变得冰冰凉凉的。
承怀收起自己的剑,在宁萱面前单膝跪下,与宁萱对视,他的眉头从刚刚开始就没有展开过,抿了抿唇,似乎在斟酌如何开口。
“你不该用禁术救我。”最后甚至连对她生气大吼都没有做到,而是板着一张脸,像说教一般说她不该如此。
宁萱原本在害怕仙尊对她生气,可是没想到仙尊就连生气的样子,也这样温柔。
“可是仙尊也救了我。”
承怀本想像教训自己徒弟一样教训宁萱一顿,好让她知道使用禁术的后果很严重,可是对上宁萱苍白的脸色,几乎没有血色的嘴唇,他始终还是说不出什么重话。
“正道之士,便是为天下苍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救你是应该的。而你的灵力只有这么多,使用禁术,用你的生命力去换灵气,稍有不慎,你也会死,知道吗?”
宁萱咬着下唇,眼眶瞬间就红了,盈盈水光徜徉在她的眼眸里,仿佛一眨眼,它就会掉下泪珠子。
承怀手足无措,第一次感觉到了慌乱,心脏生疼。眼泪本该对他毫无作用,那些大奸大恶之徒,哭喊着求他饶过一命,他也能毫不犹豫地下手,可是面对宁萱,一切就不一样了。
“宁姑娘……”承怀没有发现,他的语气已经软了下来。
宁萱的眼睛红得跟小兔子似的,委屈地望着他,不言不语的,把所有难过都憋在心里,反倒更加可怜了。
她一眨眼,豆大的眼泪就掉了下来,落在承怀的手背上,比刚刚的雨水更疼,像是要在他的心上灼出一个洞。
承怀从未对谁低头道歉过,他也从未犯过什么错误,他一向走的是最正确的道路,可现如今,他却觉得把宁萱惹哭,是他犯得最大的错误。
他不想看见她的眼泪。
“仙、仙尊,为什么我不能救你?”宁萱哽咽着问他,她的语气里带着怨气,明明她救下了他,他却连一句好话都不说,一直在责怪她救了他,难道救人也有错吗?
承怀听见她的语气,心里越发难受。
他像是在逃避着什么,垂下眼眸,却看见她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鲜血淋漓,指甲盖里嵌入了沙石,手腕还有因为他过于用力而攥出的红痕。
“不是不能救我,而是要量力而行。你还很年轻,做事全凭一腔热血,没有考虑过后果,没有考虑过以后会不会后悔。你用命救我,即便救下我了,我也不会开心,我只会想,你还没有享受过你的大好年华,就因为救我而丧了命,一点也不值得。”
承怀的声音逐渐变得平静,他捧起宁萱的手,将她的指尖放在掌心,拇指轻轻擦过她受伤的地方。
宁萱凝视着眼前的男人,她分明看出了他对她的怜惜。
她从来没有从其他人的身上得到过怜惜,除了他。
“我觉得值得。”宁萱的语气无比坚定。
但是放在承怀的眼里,她跟赌气的孩子没什么区别。
承怀做了个深呼吸,问她:“手疼不疼?”
宁萱成功被他转移了话题,连忙摇头,“不疼。”
承怀第一次有了坏心眼,微微用力地按了一下她伤处,宁萱疼得皱起了脸。
“不疼?”他故意问。
宁萱心虚地回答:“有点疼。”
承怀站起身,将她顺势拉起来,但宁萱因为抽调了仙骨的灵力,身体没什么力气,软软地靠在承怀的身上,她正要解释什么,身体突然失重,便被承怀仙尊抱了起来。
宁萱惊愕地望着他,心跳如雷,“仙、仙尊。”
“这便是你使用禁术的下场。”承怀的意思是说,她站都站不起来了,看她下次还敢不敢再用禁术了。
宁萱却误解了。
她感受到仙尊的体温,他的心跳,以及他的气息。两人靠得极近,承怀目不斜视地带着她往潭水的方向走去,宁萱的目光被他完美的侧颜所吸引,视线自他的眉骨往下描绘,落在他滚动的喉结,再往下滑入,却不得见了。
在某一瞬间,她想,她想和仙尊双修,并不是因为仅仅想从秘境出去而已。
作者有话说:
差一点赶上双更!
第8章
两人又回到了潭水所在的地方。
宁萱因为灵力使用过度,靠着树干睡了过去。
承怀身上的伤并没有好全,刚刚用剑斩杀幻兽更是耗光了宁萱传给他的全部灵气,现在只能盘腿打坐休息,尽量让自己的伤势恢复得快些,可以启程早日离开这个地方。
静下来之后,一切声音都变得如此清晰可闻。
“仙尊……”宁萱的呓语让闭目养神的承怀睁开了眼睛,他抬眸看向宁萱。
她靠在树干上,微微卷曲的长发半干地拢在脸旁,或许是太过疲累,睡梦中也依旧不安稳,双拳紧握,好像准备随时作战。
脆弱又勇敢。真是一个奇怪的姑娘。
承怀没有发觉自己已经盯着一位姑娘看了许久,这若是放在往常,都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腰间那道还未好全的口子悠悠地伸出一根魔丝,趁着承怀虚弱和未发觉之时,又一次搭在了他的灵脉上,这一回它更加明目张胆,甚至学会模拟人类的情绪。
魔胎在魔界时,便以情绪为食,那些情绪并不美味,却是它的营养来源,比如……贪婪、厌恶、色.欲。
宁萱睡得的确不好,过了十几年平稳日子,虽然偶尔会有合欢宗弟子来找她麻烦,但她总觉得,自己的人生是从见到承怀仙尊之后才开始的,现在经历的这些,比她以前所有经历加起来,还要惊心动魄。
她一会儿梦到自己拖着承怀仙尊走在大漠里,一回头,承怀仙尊变成了她儿时在庙里看见的画像,一会儿又梦到承怀仙尊给她烤了很多鱼,她正吃得高兴,突然出现的幻兽打翻了她的烤鱼,一爪子把她撕碎。临死前,她看到倒在血泊之中的承怀仙尊,没有一点生气。
宁萱从梦里惊醒,睁大了眼睛,难以平复心情,连忙去寻找承怀,看见他沉静地望着自己,一时没能控制自己,扑进承怀的怀中,失而复得般抱住他的脖子,确认他是真实存在的,还好好地活着。
承怀只见宁萱醒来后便红着眼睛着急找他,目光触及到他后,便扑进了他的怀里,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他忘记了反应,双手悬在空中,找不到落下的地方。
如果他足够坦荡,便能够大大方方地安慰她,可是他却很明白,他根本无法坦荡地告诉自己,宁萱和他所保护的众生一样,只是众生的一员。
她是不同的。
可是她的不同……源自于哪里?
承怀皱起眉头。
天阴之体自带的幽香从宁萱身上散发出来,香气微甜,让人身体不自觉地感觉燥热。
承怀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拉开宁萱,单手按住腰间蠢蠢欲动的魔胎,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先前在合欢宗的时候,那些魔修会像是吃了什么增强修为的丹药一样,躁动不安,发狂一般试图伤害宁萱。
天阴之体在情绪波动的时候,便会散发出这样的幽香,蛊惑人心。
魔胎也受到了天阴之体的影响,又加上它先前吸收的“营养”,已经不是现在的承怀能够轻易拿捏的魔胎了,况且它在未成熟之时,本就是不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