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这么快就偷来这么多朱砂,你怎么知道他家朱砂藏在哪里?”
“我们不是偷,是借!”孙婺严肃教诲张星彩道。
“那你怎么……”
或许觉得张星彩话多,孙婺打断她道:“猜的。”
“你可真是神通广大。”
佩服地赞了一声,张星彩将朱砂藏好。袖口变得沉甸甸,她想起什么,又问:“朱砂是到手了,可我们怎么和先生解释这些朱砂的来历?”
“解释什么?”孙婺不以为意,“就说是捡到的呗。”
“先生怎么可能信,何况我前些天才和他说我们正在收集染料,正缺朱砂……”
“你和他说这么多干什么?”孙婺一惊,停下了手中动作。
“你不是叫我在你们中间传话?”
“我叫你在我们之间传话,是因为我杂七杂八的问题问的他烦了,所以我想让你当个传话筒。你只要问他各种染料配比、如何提纯燃料这些技术难题就行,不必和他透露过多我们的计划。”
孙婺叹着气说完,将剩下的朱砂全部藏好,又问:“那你和先生说了,他怎么说?”
张星彩挠挠头,“他只给了八个字——本末倒置,华而不实。”
“……”孙婺叉着手沉默片刻,又说,“别管他,咱们做咱们的。”
“……可是我们的进度这样慢,孔明球现在还不见雏形,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它飞起来?”
孙婺又叉手沉默片刻,这才语重心长对张星彩道:“星彩,你的观念不太对。咱们做的不是‘孔明球’,而是‘彩虹色的孔明球’。你要知道,我们渴望的不只是科学,更是艺术,是有着人文精神和浪漫主义的伟大发明。先生再怎么样也只是个单纯的发明家,他不可能懂我们。你明白了吗?”
张星彩:“……”
孙婺:“你还不明白吗?”
张星彩:“……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我只不过是想看咱们的孔、彩虹色的孔明球飞起来。所以你要是有什么用的到我的地方,尽管找我就行。”
孙婺很满意,笑着和张星彩道:“果然你才是我最好的帮手。”
……
这段回忆只有这么一个片段,陆绩在梦中也听得云里雾里,而且整件事情与他似乎都没有什么关系。然而这些年陆绩常常能回想起来,是因为彼时孙婺浑身散发的愉快情绪,让他每次回想起来总是很安心。
其余的,比如为什么孙婺改名成了“舒桐”,为什么要称呼诸葛亮“先生”,这些好奇心都被他努力抑制住了——知道的越多,反而越能证明自己对于孙婺的无关紧要。
他总会被这种微妙的情绪纠缠,或许该像周瑜说的那样,分些心思做点别的……
他神思飞远的时候,忽然有声音又让他清醒过来。
“陆公纪。”是清脆的女声。
陆绩抬头,便看到了张星彩的脸。
张星彩环顾四周,待确认了没有人关注到这边时,她又压低着声音说:“陆公纪,你、你还记得彩虹色的孔明球吗?”
“……”陆绩一怔,半晌没有回答。
“你果然记得!”半天没等到回答,似乎已经是最好的答案。张星彩脸庞绽放出笑意,满脸都是掩不住的惊喜,“太好了!”
陆绩很诧异,原以为关于这件事,他又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一个默默无闻的旁观者。
……但原来这件事,还真和他有关系。
第66章
宴会上只潦草聊了两句, 第二天,书童打扮的张星彩便从陆家后门前来拜访。
陆绩命人准备了茶与糕点招待,关上门,屏退了其他人。
张星彩看到案几上的糕点便忍不住舔嘴唇,在陆绩的示意下,她立即拿起一块绿豆糕,边吃边问:“陆公纪,你可曾见到过舒桐?”
预料到她会这么问,陆绩早就准备好了答案:“不曾。”
“幸好你不曾见过她,不然你必然要失望……”张星彩将糕点咽下,拍拍胸脯顺气,又说,“你不知道,她现在变成了一个笨蛋。”
陆绩:“……”
“你可别不信。”张星彩给自己倒了茶,边喝茶边说,“我前些天在庐江见到她,唤了她好多声,她都没有一点反应,像是脑子坏掉了一样。我说怎么没在隆中见到她,或许她变笨之后,在前往隆中的路上迷了路……”
陆绩打断她,“有没有一种可能,她只是不记得你了?”
“就算她和孔明先生一样不记得我,那她也不该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吧?她那时的反应、头也不回一下的反应,就像我叫的不是她一样。况且,若她不是变成了笨蛋,就算只是萍水相逢,她凭什么也不回应我一声……”张星彩杏眼圆睁,十分执着地想要说服陆绩。
“……”陆绩听孙婺简单提过她在庐江见到故人的事情,不想与她继续在这个点上纠缠,便顺着她的话说:“对,你说的有理有据,她应当真的变成了一个笨蛋。”
张星彩很满意他的回答,又喝了口茶,话匣子打开,滔滔不绝说起孙婺的事。
“这样说来真是可惜,明明她以前有那么多古灵精怪的点子。就比如说孔明球……啊,说起来你或许不知道,毕竟你加入我们的时候,你还是皇叔的阶下囚,当时我们已经只剩下燃料的问题还没有解决……话说回来,她原本想将孔明球称呼作‘热气球’来着,很古怪的名字是吧?但或许这才应该是孔明球原本的名字,只是因为想着这玩意的原理和先生发明的孔明灯类似,又想着希望先生也能出点力,所以舒桐才改了名。”
“只是后来她和我抱怨过好多回,先生也没出多少力,白白得了冠名权,实在不公平。不瞒你说,我私下里也这样想,毕竟我也出了许多力,我比先生热心那么多,因而还不如将它改称作‘星彩球’呢。”
张星彩是个思维很发散的话痨,这一大段话说完,也不等别人接话,又抱怨起她的顶头上司诸葛亮:“我这一回亲自张罗孔明球的事情,才明白先生是真的无趣。他关心国家大事,关心黎民百姓……这倒也没错。但他做这些小发明,却只关心实际用途……但凡他多想一想便能知道,如果我们登上孔明球,再顺着孔明球踩到云朵之上,或许便能见到世界之外的世界,这不是很……浪漫吗?”
她话说完,终于停下来注视着陆绩,等待陆绩肯定的回应。
然而陆绩没被她的长篇大论带偏,他实事求是道:“先有家国安定,百姓安康,才能有你们这样奢侈的烂漫。孔明做的是实事,我以为无可指摘。”
“……”张星彩被他这反应噎了一下,脑中思索许久,又反驳道:“你这么说是因为你浅薄。你知道舒桐是怎么说的吗?她说,你怎么对待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就会怎么对待你。你要是整天想着与世界作对,那你迟早被折磨个半死。既然这样,还不如努力创造和享受美的东西,这样世界才会对你温柔。”
……
没有亲口听孙婺说,但陆绩足以明白她在说出这些话时的心境——因为与这个世界斗争无数次全都失败,她或许终于决定妥协,不再挣扎逃离,而是开始安心享受生活。
如果她一直是这么想的也就好了,显然她这样的妥协没有持续很久,不然她不会在后来又寻求水解的办法。
张星彩回味着孙婺的话,感叹道:“说得这么高深,舒桐可真是个天才。”
陆绩黯然敛眸道:“……可惜她现在变成了一个笨蛋。”
说到这里,两人都沉默了一阵,直到张星彩便遗憾的氛围中抽身。
“对了,给你看样东西。”她从袖中取出一块橙色的布料,递给陆绩。
陆绩接过,在手中摩挲一下,很快发现了不寻常之处。
“织线排得很密,分量怎么却这么轻?”
张星彩颇为得意,“这是我这些年的成果。舒桐说过,孔明球伞盖的布料织得越细密越好。因为需要用热空气带动球体上升,布料密度太低,热气就会散到球体之外。而除此之外,布料也得轻便,不然太重便飞不起来。”
这布料是世家贵族都很少能得到的珍品,陆绩不由好奇:“织染出这样的布料,看来花费了你很多银钱。”
张星彩摇头道:“不管是布料,还是染料,或者雇佣织娘的银钱,都是我从糜竺那里借的,过程其实也不怎么艰辛。”
糜竺原是徐州富商,早早便跟随了刘备,这些陆绩都知道。只是他忽然想起什么,问张星彩道:“借?你不会是偷的吧?”
张星彩很坚定,“不是偷的。舒桐说过,只要决心以后会还,就都不算偷——我已经做好了以后归还的觉悟。”
“……”
这女孩真是完全被孙婺洗脑了。
“所以这回你又织染这布料是为了什么?”说着,他将布料递还给张星彩。
张星彩接过布料,听陆绩这么说,欢脱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黯然,“这对你来说或许也只是一件小事……可是,之前我们耗费了那么多心力,最终还是失败,我心里总是遗憾。”
陆绩并不清楚事情的后续发展,但他相信张星彩这个话痨会自己说出来。
果然,张星彩神色有些尴尬,“当时舒桐告诉我,被我存放的伞盖被老鼠咬了洞,根本没法用的时候,我一颗心像掉到冰水里一样。”
“……虽说是我的错,这我不否认。但她耐心忒差。我说我们可以再试一次,她却不愿将同样的事情做第二遍。你不知道,我为之付出了好多心力,即便重生一回,我还是想再试一次。”
张星彩说着,又目光灼灼看向陆绩,“伞盖所需我已准备完毕,但燃料相关我涉及极少。幸好上天保佑,你还记得,所以我想麻烦你,能不能帮我这个忙?”
“……”
关于“彩虹色的孔明球”的所有,对于陆绩来说都新奇而诡异。然而想起周瑜劝诫自己,该分心做些别的,这似乎又是个不错的选择。
于是思虑再三,陆绩还是答应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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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一连几天足不出户,孙婺开始在屋内练习插花。
一朵海棠,两根松枝,并一只小瓷碗,剪枝、塑性、插制,精心雕琢之后,花色鲜艳欲滴,枝条层次分明,既有空间错落的美感,也带着些微的禅意。
孙婺心满意足地将插花摆在床前桌案上,便听到屋门口周瑜的声音,“我印象里你并不懂插花。”
孙婺转头看他,只见他这次没带橘子,只带了一壶酒。
“若是你也像我这么闲,迟早能成为插花大师。”
周瑜在她对面入座,将酒递给她,品鉴一番她的海棠插花,道:“果然像是大师手笔。”
接过酒壶,估摸着诸葛亮一时半会搞不定,周瑜的探望大概只是安抚,孙婺还是忍不住问他:“……我什么时候能出门?”
果然,周瑜不动声色岔开话题:“我今天来找你,不过是怕你这些天闷得慌,所以来与你闲聊几句。而且恰巧我昨日收到了你兄长来信,他在信中与我说了件怪事。”
……果然依旧出不了门。
虽然禁令还未解除,但若是半夜溜出去,估摸着难度也不大。
孙婺心里这样想着,面上仍配合周瑜:“兄长他说了什么?”
神色有片刻犹豫,周瑜略作了些铺垫,“你做事总是随心所欲,但伯符作为你兄长,难免会替你操心。见你和公纪这些年也算亲近,他到了柴桑,与伯言小聚之时,便以两家结亲试探了他的口风。”
孙婺:“……难为他替我操心了。”
“你莫觉得伯符多事,他确实是好心。”
“不是你想的那样。”发觉周瑜似乎误会她在埋怨孙策,孙婺连忙解释,“其实,连我都将婚姻当做手段,真心实意嫁人的次数屈指可数。他在考虑我的婚事的时候,能将我的好恶算进去,确实已经算是对我的偏爱。”
说完,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说回先前的话题:“你方才说,他说了件怪事?”
周瑜颔首,“结亲之事,你与公纪年纪虽差了不少,辈分却合适,伯符原以为伯言定然能同意。却没想到,伯言说,你还欠着他一个说法,在你全部坦白之前,陆家不会接受你。”
孙婺:“……”
“直接问你,怕又要与你争吵起来。因而伯符托我来问你,在吴郡的时候可曾与陆家另外又结什么仇怨?”周瑜问她。
“能有什么仇怨?况且我也没有和陆家结亲的心,我本来就不需要他接受我。”
话虽这么说着,孙婺想起了自己让陆绩乱编的那本故事书。在她的示意下,那本书的内容又长又枯燥。本以为过了五年,陆逊的好奇心能减退一些,她大概也能就这么敷衍过去。但看他目前这执着的样子,就算拿到了书,估计还得挑三拣四。
书还在陆绩那里存放着,看来今晚得抽时间去他那边一趟,将书拿回来。趁陆逊还没回来,她还能再增补一些细节,让故事看起来更真实可信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