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
“既是我娘子,厨下洒扫自是要做的,哪有让哥哥动手的道理?”武松深黑眸子盯着潘金莲,略微抬着下巴:“做什么张致模样?还不捡拾干净?!由待你偷懒耍滑?”
金莲前世兜揽武松不得,多少有些不忿,今生再见却也打消了那念头,本想着本分度日,不成想头回见就让这小子喝骂指使,是甚么道理?
“你又是哪个?由得你指使我?”金莲气骂道:“刚刚是我没稳住手,砸了你,你待怎的?”
“好个刁钻的妇人!从哪处学的张狂做派,不吃我一顿拳脚,贼银妇!不知我是谁?!”
武大见弟弟这般说,都替金莲捏把汗,忙上前好声劝解,却也不敢再收拾张罗,连人被武松推开下楼。
立在楼梯下,武大暗忖夫妻哪有不吵架,这才刚见着面就闹起来,恐不好,又转念一想,这日子是越闹越红火,左右有自己看着,轻易出不了错。
“你是甚么东西!谁要嫁你?好不要脸!”金莲压着声儿,又不能失了气势,都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怕得甚么?
即便武松曾是逼上梁山的好汉,她却是不能认输的。
“不嫁?可由不得你说了算!”说着,几步上前一把拽住金莲手腕,一手掐着她的脖颈,威吓道:“你这女子心肠贼得很,怕是就我能治得了你!”
“我瞧着不用看日子,就今晚,等我到房里,看如何收拾你!”
金莲听闻武大要她给武二做媳妇,又是怕又是喜,心头本有几分滋味儿,甫一见武松,这厮便对她喝骂,任谁都不悦,立时挺起几分腰杆来。
“你放开!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治我!”金莲越说越是不怕了,左右她如今没作孽,谁怕谁?随即扯开手脚就要踢武松。
金莲柔弱,自是不能与将来梁山一百零八条好汉的武松比,岂不知你这厮也是人,有血肉的,比得哪路神仙!?
金莲发了誓,踢得他不能人事,今晚休得进房里来,前生那腌臜日子,她厌了,却不想武松尽如此烦她!
难不成这厮也如她一般,记得前尘之事?
这念头一出,金莲就越发害怕,身子不觉一软,登时跪倒在地,惊疑不定,泪珠儿差点止不住:“二郎,你为何这般对我?”
说完便呜咽哭将起来,武松脸色紧绷,俯身将人抱起转而丢向炕上,大掌将尽量两腿压住,直直盯着她,深吸粗重,好半晌没言语。
眼瞧着金莲前头还硬气的很,怎的这会儿就哭开了,难不成此等妇人真像戏文说的善变?
“且休哭,我问你,外头说你与那张大户生扭做夫妻,有也没有?”武松问道,他赶来家,途中没少听街坊说那张家事,若是这女子果真如人所说耐不住寂寞,便是砍了丢出门也是要不得!
“二郎折煞我!千般命苦都不消说,那张家高门大户,我用了多少计谋才脱身,本想着跟你兄弟二人好好过活,没成想你却这般折辱我。”金莲听武松那话,原本疑心便打消了,原来是听了外套欧的话,且憋着气要把武松气势压下去,实在不成还有大郎向着她。
“你不乐意我做你娘子,好好说便是,若是看不上我,我也奈何不得你,难不成还能为难你?”金莲这话且有赌气在。
“哼!好不知羞!你别想做鬼主意,”武松不放心金莲,应声道:“我可偏要你做我娘子,娘子!让你这小娘子吃靠不着别人,小心伺候我,敢搞三撵四,饶不了你!”
武松猛地一甩手,转身要找绳子绑了金莲。
金莲恶向胆边生,抄起桌案干果便往武松身上掷,不留神几个蜜干果咕噜转到武松脚下,不留神武松脚踩摔了个结实,脑袋撞到桌角,好一声重响!
武大从楼上下来,站在拐角窃听消息,打楼缝儿往上觑,见上头两人黏在一处,说话都听不见,却猛然听得声响,赶紧上楼来。
一看了不得,武松正晕在地上,金莲吓得魂儿都飞了。
“大郎,我、我不是诚心的……”
刚刚还恁狠的人,咋就厥过去了,脑瓜子可别坏了。
“弟妹莫怕,二弟恼了就恼了,可不消动手,快扶着人上炕,我去叫大夫瞧瞧,”武大矮个人小,扶着牛高马大的弟弟实在吃力,金莲忙上去搭把手,好不容易才把人扶上炕。
武大正要走,却见武松悄然睁眼,忙欢喜道:“二哥,你可要紧?”
金莲咬着唇,捉紧凑上前,推了推武松:“你怎的了?”
武松晃了晃脑袋,沉的很,眼前先是一片亮,入眼昏黄油豆灯,瞧见炕沿二人,道:“哥哥。”
“可是了。”武大笑道。
金莲见武松望来,正要辩白两句,忽听他道:“你是……娘子?”
说话间脸上很有几分亲昵,可把金莲吓得要不得,这摔一脑袋,能把人囫囵转了性儿?
武松委实那一摔懵了,脑中记得娘子二字,哥哥却不曾忘,倒把之前那梦境之事给掩盖过去,只想着既是他娘子,可不就是应是眼前这个。
金莲气得几欲吐血,谁是你娘子,刚是谁要打骂她来的?这等说不认怕是不行,没瞧着武大在边上,没得又来缠她应下。
“二哥,她便是你娘子,真真错不了,”武大心里难受,却还是道:“你们今晚将就在这一处,赶明儿我收拾东屋那房出来,你们在挪过去。”
不等二人搭话,武大便离了炕,转过厨下烧锅,预备梳洗热汤。
金莲呆坐炕沿,不知如何与武松搭话,武松只拿眼直勾勾瞧金莲,大掌抓住她嫩葱似的小手:“娘子,我记得好似说过,却要你做娘子,你可愿意?”
两辈子加在一处,金莲也没成想能听到这话,往前她天生身子荡漾,轻易按纳不住,便兜揽曾经的叔叔,怪道武松骂她恁的不知羞耻,连拳头都是认不得她这个嫂嫂,自个儿可不被他呛红了脸皮,又无可奈何。
既要与他做娘子,当家理事的浑家,那是怎的日子?
武松见金莲默默不言,往日刚毅面庞俶尔急起来,紧紧抓住她那柔软小手:“娘子想得甚么?可是记着别人?”
金莲苦笑道:“不曾,你莫要乱想,且休息下,我给你端汤净面。”
武松不松手,只笑道:“不打紧。”
饶是如此说,金莲依旧使唤迎儿倒了汤,端到武松跟前。
“你且起来梳洗,”金莲道。
武松只不起,侧着身子,两眼直直觑她:“有娘子在,我是甚么也不想动,娘子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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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
1、不消说了:不用说了
2、吃茶:喝茶
3、好颜色:模样长得漂亮
4、称头夫妻:恩爱夫妻
5、俏冤家:对所爱者、情人的昵称。多见于元曲。
6、张致模样:装腔作势,装模作样的样子
7、兜揽:招引
8、这厮:你这人
9、恁:那么;这么;你
10、热汤:指热水
第3章 那雌儿是谁家小娘子?
金莲委实听不得这话,半晌叹息:以前竟不知武二郎如此赖皮,且看他如何。
随即绞了帕子递与武松,也不看他,却能察觉那厮好不得意。
外头梆子声响起,武大早已下楼找地方胡乱睡了,金莲并武松在房里坐着,豆大的油灯越发暗淡,金莲自拿捻子拨几下,回头瞧见炕上那人挪进里头。
“娘子且歇息。”
金莲打量他好几回,听武松这话,脸红得要不的,转身背对他:“谁要和你歇息,你自睡你的。”
她打定主意在桌案前歪一会儿,明儿还有事要办,也不言语,就趴着睡下。
金莲想着法尔的离开张家,来到武家,又看武松对她无甚仇恨,总算放下心神,很快便沉睡过去。
约莫片刻功夫,屋里静默无声,武松望着桌案前单薄身子,无声软了嘴角,起身将人抱起放到炕沿,仔细打量金莲眉目模样,复又躺下。
次日清晨,武大早起,在厨下忙活烙饼,烧汤热水,见天亮起,听得楼上动静,才挑担出门买烧饼去。
楼上房里,金莲睡的好觉,只身子沉重似泰山压顶一般,动了动身子,睁眼瞧见武松那虬结的胳膊攀藤似的缠她。
这厮讨打罢!
金莲抬头蓦然撞进那人眼睛,直勾勾盯她,金莲道:“且松手。”
她来武家第一日,可不能像以往,混事不晓,干等武大做活计,如今重来,少不得给街坊四邻看晓,说不得隔壁王婆子那拐带的仇恨也得报上一报,间有那西门大官人,都在一处地儿,将来会面,她得早做打算。
武松道:“手麻了,娘子替我揉揉。”
金莲这才瞧见脑袋枕着他手,人搂着一块睡呢,怪道手不能动弹,都怪她。
随即赶紧起身,脸儿红红,好不娇羞,道:“对不住,我本就不在炕上,可是你弄我上来的?”
思来想去,却是这般才想得通。
“嗯,武松担心娘子着凉坏了身子,这才抱上来,我们不是夫妻么,怎的娘子害羞了?”武松疑惑道。
见武松越说越不成话,金莲慌走下来,小脚快跑,后背那双眼追着她直至瞧不着人。
厨下,早有迎儿捧了热汤,叫声婶婶,鹿儿眼瞧瞧打量她。
金莲洗了面,瞧见迎儿眼神,拉着她的手道:“迎儿想说甚么?”
这也是苦命人,母亲早丧,父亲又是大郎那三棍打不出话的老实人,金莲想着将来再不打骂她,给迎儿说个婆家,不枉费迎儿一片孝心。
“婶婶好看,比戏文里头的妃子还好看,”迎儿笑说道,眼中却带着一丝小心,因不熟悉金莲为人,又想着新婶婶在大家门户住过,不敢乱说。
金莲掩嘴轻笑,拍拍迎儿的手:“小嘴真甜,你莫怕我,以后有不晓得的,都来问我。”
“哎!谢婶婶,”迎儿年十四五,每日劳作干活,不得闲空找人玩耍,也没个朋友,咋一听金莲示好,着实高兴。
两人正说话,见武松穿戴齐整从楼上下来,胡乱洗脸,便要去县衙前应卯。
“二爹爹,爹爹说了,应了卯早些来家吃早饭,休去别处吃,”武大临出门前叮嘱迎儿,迎儿是记下的。
武松道:“理会得了。”
即是迎儿不说,武松也回来看自家娘子,他昨晚昏了脑袋,记得金莲是媳妇,如今可稀罕,如不是要去县太爷面前当值,他是撂不开手的。
且说武松回来,左邻右舍莫不是得了消息,或小食或银钱都拿来武家,大家吃饼子茶果,武家少不得回请。
如此过了两日,金莲见人,端的是落落大方,很有当家娘子派头,不少人曾听闻她不少闲话,如今都不信了,进出都招呼起武二娘子来。
反倒张家后院传来消息,张大户收用主母身边丫鬟,患得阴寒症候,没捱住两日,人呜呼没了,余氏传了牙婆子,一令把喜儿发卖。
金莲听闻,只笑笑不做声,拉着迎儿出街采买,至午后,两人进了家名为叶记面食铺的门楼,填肚子去。
金莲叫了两碗面食,与迎儿一对坐着,脚边放着大包袱,有毛刷头巾一应物件。
迎儿许久没如此开心过,看金莲越看岳喜欢,从怀里拿出俩烧饼出来:“婶婶,咱却要一碗面食罢,出门前爹爹让迎儿拿了这个,我吃咱家烧饼便好,你吃面罢。”
金莲笑着拍她:“你这丫头,难得带你出来,且收着,你吃这面食好也不好,回头咱们就做上一做。”
这几日金莲日日出来,想找着赚钱的门路,大郎卖炊饼,一日进项尚可勉强户口,二来二郎在县衙当个都头,银子不少,却也有限。一家四张嘴,想过好日子,却是不能够,如今世道不稳当,金莲寻思光靠她针指女工,没多少银钱,倒不如做点小买卖,将来遇事能有银钱傍身。
迎儿听言,忙收好笑道:“婶婶想做甚么营生?”
金莲没说,只细心打量面食店吃食价钱,并各人点量之类。
正看得入神,金莲不妨将一壶雪泡豆儿水打翻,恰也当时,边上有人经过,呼啦啦全往那人绸袍上撒去。
金莲忙起身赔笑,把眼看那人,见那张浮浪容貌,摇着洒金川扇子,二十五六年纪,全身富贵气派,一颗心便沉下来,真真是前世冤家,今生孽障。
那人转过脸正要发作,却见面前是个绝色美姿容,赛过神仙嫦娥的貌美小娘子,那怒气早飞天遁地去了,笑盈盈拱手。
金莲只不看他,垂眼拜了拜:“奴家失手,官人勿怪。”说完,丢下银钱,迳拉着迎儿要走,连面食也不吃了。
那人又还了一身:“娘子轻便。”那双风流眼直直盯着人离开,再也看不见,还不舍得收回。末了,随意招手叫了个伙计:“刚那雌儿是谁家小娘子?”
那伙计本地人士,家恰住紫石街附近,便道:“回西门大官人,她是街前卖炊饼的武大家那弟媳妇,前日里景阳冈打了大虫的,正是她相公。”
听这般说,西门庆想起前头打虎那人,暗道不好拿捏,只不死心。
一路赶回家,迎儿见金莲脸色不对,黑沉沉又不敢问,直进门,上了栓,金莲小脸一阵阵泛白。
作死那狗东西这么快见着西门庆,说不准明日他就找上门来,这可如何把人赶将走。
金莲自是知晓西门庆有多大能耐,武家兄弟捏一起,也抵不上一个西门庆的手段,那就是泼皮无赖心狠手辣的主儿,正经门道是行不通的,且得一招打死了,不然她迟早得落入西门庆手上。
细想起来,武松比之西门庆,且让金莲欢喜不知道多少倍,她倒舍不得放手了。
金莲自让迎儿玩耍去,自个儿进了屋对镜梳洗,翻出箱笼里层,从里头拿出几锭银子,却是她自十三被母亲卖入王招宣府,后来到武家的全部私房,做生意,本钱却是不能少,依旧差点。
日头将落,武家兄弟前后脚进的家门。
厨下案板蛰动声响,金莲带着迎儿和面做饼,不消片刻功夫,满满一簸箕蓑衣饼便好了,金莲再吊汤做笋尖煨肉,煎饸饹,香味霎时间窜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