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碗瓢盆都能现买,倒是不贵,我只担心到时生意太好,人手忙不过来哩。”
迎儿坐在金莲身边,第一次跟着爹爹商量家中之事,小脸兴奋,忙道:“婶婶放心,迎儿能干活!”
金莲笑道:“你不干活不成,左右铺子刚开,到底如何却不晓得,到时候且看着添人手。”
武大父女俩说的兴起,独武松没甚言语,金莲瞧他道:“二郎看如何?”
武松的确意外,他每当值,跟县衙伙计闲话,听得他娶金莲,不少人极是羡慕,又说金莲各种好处,针指女工,双陆象棋,一手好弹唱,端的是厉害,武松俱知,只不知金莲做生意一把好手,里外料理停当,无需他操心,天底下哪有武松这等好福气之人。
“娘子极好,”武松给金莲杯中沏茶,道:“人手不够且还有我,不在县衙当值,我便回来搭手,不让娘子忙累。”
金莲道:“记着你这话了,改日你要不来,我可要……”
说道这,金莲小脸俶尔红了,武松这厮每日娘子娘子叫唤,两人早睡做一处,虽还不成是真夫妻,却也没甚两样,只每日清晨见他难受,金莲着实不知该如何自处,少不得让武松威胁着要捉弄她。
金莲正是想到武松人后可怜巴巴样儿,羞红了脸,水汪汪眼眸瞪着武松,眉眼含情,武松直觑她,刚毅面庞多了几许温柔。
武大见二人眉来眼去,心中发苦,转念一想,这已是上天最好的安排,不需他在想法儿把两人凑成对儿,如今便很好,自此武大把前世孽缘放下,成全两人。
新铺子打扫停当,桌椅安放齐整,金莲特意找了人算日子,正是三日后四月十八,恰是黄道吉日。
武松得了金莲叮嘱,拎着金莲提前做好的竹叶粽,特意往街坊邻居走了趟,邀着十八那日都去铺子坐坐,赏个人气,众人都应了,也随了不少礼。
转眼到了十八那日,天清日明,偶有风吹过,好个自在日子。
一大早金莲拎着迎儿在后院忙活开来,各色食材都备齐,前门原来茶摊撤了,搭了凉棚卖炊饼,再里一些生了炉火,满笼屉的竹叶粽,喷香的笋脯,靠近壁角的大铁锅熬了鸡豆粥,清香四溢,另一边,金莲揉面团做蓑衣饼,迎儿在灶下看火,来往不少街坊闻着味儿过来,赞不绝口。
“小娘子,这蓑衣饼可是香,五里地都闻到哩!”
“可不?我瞧着比武大炊饼强。”
“这里头可是放了豚油,酥脆,香的很!”
“你这狗嘴吃的出来?小娘子可不告诉你!你待如何?”
众人也不进院子坐,只拿着饼就站在门口吃起来,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金莲因道:“是豚油,放些更香,没甚么不可说的,左右不过些吃食罢了。”
众人见金莲不恼,越发喜欢了,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但凡小气心胸狭窄者,终不能成事,金莲一改众人对她乃张家使女的探究,大方与人说笑,不到日中,一簸箕蓑衣饼卖完了,武大摊子前的炊饼,却剩下半扇。
武大道:“弟妹,蓑衣饼真好卖,粽子不剩多少,咱们算是成了吧?”
他的炊饼摊子就在同一处地方,按理说大家都识得他,应是光顾他生意猜对,可大家伙儿都闻着味儿找酥香蓑衣饼,笋脯也点了不少,而他的炊饼反而没几人看顾。
即便如此,武大也不曾想过不做炊饼,做炊饼,他安心。
“大抵成了吧,”金莲道,又道:“还不能放心,这早食有人喜欢一日,难保他喜欢两日。”
金莲正想再说,听迎儿在一旁叹气:“婶婶,你看。”
迎儿指着那锅鸡豆粥,眼巴巴瞅着金莲,道:“鸡豆粥剩下大半呢,看来街坊不喜素的,不如咱们换荤粥吧,没肉味儿不好吃。”
金莲却摇头,道:“不喜是他们不知道鸡豆粥的好处,鸡豆又称芡实,适宜脾胃虚弱,反复腹泻之人,与糯米熬粥最是补脾胃肾,补中益气,是味极好药膳,尤其对男子,甚好。”
“小娘子所说确是真的。”
冷不防一个汉子声音插话进来,三人扭头看来人,正是清河县前开着生药铺的西门大官人。
三人都认得他,武大见金莲不做声,忙上前道:“大官人要喝粥,还是吃笋脯粽子?都有些 。”
西门庆几日不得见金莲,心痒难耐,幸见了谢应二人,一通前往勾栏后巷李家厮混去了,昨日才家去,今日偶然听得武家二娘子开了食坊,忙不迭赶过来瞧上一瞧。
“尝尝鸡豆粥倒也罢了,”西门庆道,接过武大递来碗,双眼不时瞧金莲,道:“这几两鸡豆我家生药铺也是有的,从没听人煮粥,小娘子好心思。”
金莲拜了拜,道:“官人喜欢便多吃几碗,且剩许多。”心里却巴不得下些□□好毒死这厮。
西门庆浅尝几口,大赞妙不可言,一挥手丢下几钱银子,要了剩下的鸡豆粥,说送到家里。
武大父女两个忙动手装入瓮中,正要送去西门大官人府上,却被金莲拦住。
金莲道:“大郎且慢,等二郎回来再送不迟。”
转而又向西门庆道:“大官人,这粥实在要等我家二郎回来才送,可是妥当?”
他两若是走了,单留她一个在铺子,不正中西门庆下怀?
武大想想自个儿这副模样,免得惹主家不喜,随停下手,自在一旁忙活。
西门庆见计策不成,只能应了:“自然。”
吃了半碗鸡豆粥,西门庆丢下铜板走了,临出门还不往回头看金莲,那眼跟冬日山里豺狼似的,金莲心底发沉,只当看不见。
人一走,金莲让迎儿收拾碗碟,等晚间再弄些糟酱肉,时人多好酒,傍晚归家,切几斤酱肉下酒再好不过。
铺子收拾停当,金莲把剩下的笋脯放笼屉里,正要下了帘子做酱肉,恰看到武松归家,看了看天气,给他装了碗鸡豆粥。
金莲道:“吃着先垫垫肚子,晚上做糟酱肉,要慢些。”
武松笑着接过,粥不冷不热,便大口喝起来,忙了一天,属实饿了。
迎儿从厨下上来,擦着手见武松,道:“二爹爹,今日西门大官人买了咱鸡豆粥,说要送的。”
迎儿不说金莲倒是把这事儿给忘了,实在西门庆太惹人烦,能不见金莲的确是不想见。
“嗯,那一瓮子粥,你歇会儿便送他家去,”金莲又道:“可让大郎与你一块去。”
金莲生怕武松想起甚么,对西门庆这厮动手,虽是她多心,可万一呢。
武松道:“不妨事,我一人足以。”
说罢,又连吃两碗粥,叹道:“这粥的确好,怪道那人要买了。”
迎儿听了,快嘴把金莲今日的话说了,把金莲听得两颊泛红,羞得要不的。
金莲道:“秃嘴的丫头!快些住口罢!好肉堵不住你这嘴!”
迎儿不晓人事,自是不知金莲为何不让说,武松却是高兴,悄拽住金莲葱枝似的小手,道:“为夫多喝些,定让娘子欢喜。”
金莲一把甩开武松,恼道:“好不知羞的人,谁理你。”
说罢,快步走了,独留武松笑声不止。
不到半刻功夫,武松三碗鸡豆粥下肚,垫了肚子,往后头厨下找金莲。
金莲见他进来,脸依旧红得不行,道:“你怎的还在?不是让送东西么?”
武松面庞一笑,道:“娘子,我正要去送,可……我不晓得路。”
他乃清平府县衙都头,县里各路怎会不识得,别人却是不信,然只金莲信变成。
金莲一想武松才打阳谷县来,不识得很是可能,正要叫迎儿一同去,却听武大在外头咳嗽一声。
只听武大道:“迎儿,你去后街张麻子肉铺切十斤肉回来,跟他说酱肉的,要后腿。”
迎儿应了声,出门去了。
又见武大探头进来,道:“弟妹,笋衣要也不要?”
金莲道:“且留下,做汤吃。”
武松牵起金莲,低声道:“你瞧,没人带我认路。”
“娘子,就陪我一趟,以后我就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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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
1、笋脯,蓑衣饼,鸡豆粥,竹叶粽:出自《山家清供》
2、好弹唱:会弹琴唱小曲
3、豚油:猪油
第6章 随意他们看,娘子长的美,我乐意让人瞧
若是可以,金莲实是不想跟西门家的人碰上,今日见着西门庆,再上门,又不知遇见多少前世冤家来。
金莲也知不可能,恁大个清河县,抬头不见低头见,西门一家子在县中虽不算大富贵,到底家中奴仆成群,算得殷实人家,将来少不得见人。
途中,武松牵着金莲,一手拎着瓮罐,两人缓步而行,只金莲垂着脑袋不敢见人似的。
“娘子,地上可有金子,慌走怎的?”武松道。
金莲恼了,又扯不开他手掌,急道:“你松手,让街坊瞧见,甚么样子?”
“随意他们看,娘子长的美,我乐意让人瞧,”武松抬头环视一圈,果然见不少人对着他们指点,话虽如此说,武松顿时冷脸,锐利眼眸一扫,众人纷纷低下头不敢再看。
我武松娘子,岂是尔等能看?
金莲没瞧见武松模样,见众人都指点了,这才松快些,道:“可不是随他们瞧,我乐意。”
武松威武身材,肌肉健硕,比一般男子壮实,金莲站在边上,只觉安全无比,无人敢造次。
“娘子莫怕,一切有我,”武松声音轻缓,带着蛊惑人心之意。
金莲默然点头,小手似攥得更紧些。
金莲道:“二郎,今日开铺,我看那西门大官人颇有心思,不知是我想多了不曾。”
武松见金莲嗓音徐徐,比之以往更谨慎几分,便知她口中那人若无特别逾越,断然不会轻易开口演说,必是那厮沾惹娘子,实在该死。
的确如武松所想,金莲当着武松的面,把这事摊开说,就为了将来对西门庆动手时,武松能帮帮她。
说来可笑,她一弱女子被恶霸惦记,不能对人明说,否则以武松暴烈性子,非得冲上门找西门庆拼命不可,更别说送鸡豆粥,怕是要换上□□。
“娘子,你记着,”武松站定,双眸紧盯金莲,道:“他日那人敢对娘子不敬,我眼里认得他家世地位,拳头却是认不得人的。”
金莲好不高兴,有这话,她是再不怕的。
及到西门庆府上,门首站着伺候家仆,上前报了家门,便有人进去了。
门下几个仆人见金莲举止有度,模样峻峭,都不信这人当街兜售,还以为是哪家官宦的小娘子。
金莲二人站在台阶下,只不做声,金莲望着门首,神思莫名,再往来一回,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没多会儿,有仆人出来,接过武松手中瓮罐,复又进门去。
金莲拉着武松要走,正巧门头那边传来叫骂,金莲回首,却是掌厨房的孙雪娥。
“贼奴才不知好歹!不就一瓮子素粥,各屋分了去,留着做甚么,谁知外头这东西好也不好,是你爹瞧着人娘子精致,哪个在意粥,想是念着人罢!快拿走!”孙雪娥当头罩脸把仆役骂了顿,见门外金莲并武松还为走远,叫的越发起劲,一股子怨气没处撒去,可找着门路了。
武松气得面红涨紫,正要去理论几句,却被金莲拉住,金莲道:“且随她去,咱们自卖咱们的,她高门大户看不上不打紧。”若是没再活一回,以金莲性子,必要跟孙雪娥掐上一场,如今位置不同,且看透了。
金莲不欲多生事端,送了东西便走,生怕武松脾气上来,将人打了,到时西门庆拿捏着清河县各处人脉,他们奈何不得。
好歹说了几句,武松才跟着金莲归家,待回来,武大已经把糟酱肉各色东西备齐,只等金莲下厨来。
一个时辰功夫,油浓酱赤,水渍滑亮的酱肉做好,武松两手一捧酱肉杠子,轻易搬到铺子前摆上,一条紫石街多的是各色买卖人,单是沽酒便有两三家,武氏食坊正好靠近街中,但凡买酒之人,闻着酱肉味儿都会买上一坛子酱肉,当下酒菜吃。
金乌西沉,月华初上。
紫石街依旧热闹喧哗,武家食坊更是络绎不绝,先是白日里买的笋脯蓑衣饼让众街坊赞不绝口,到晚间没成想有既酸且辣的糟酱肉,把人吃得舌头都吞下去不可。
迎儿在前头称肉收银子,回头见金莲坐在条凳上,不知思量些甚么,正要问,又听不远处来了两人,为首女子手执白衫团扇,身穿沉香色水围罗对襟长衫,黑发篍髻,朱唇粉脸,好不艳丽,身边跟着扎着双髻丫鬟,正往食坊这边来。
“小娘子,且给我一坛酱肉,”那丫鬟上前几步,掏出银子丢进钱筐里。
迎儿忙擦擦手,将一小坛子酱肉端上包好,递给丫鬟,道:“姐姐惠顾。”
那丫鬟伸手接过,手一滑,一坛子糟酱肉直辣辣摔在地上,溅了满裙子皆是酱汁。
“没眼力见的行货子!把我这裙子弄脏你赔得起不曾?!”那丫鬟立刻骂起来,甩手便打了迎儿一巴掌,怒目圆瞪跳起脚来。
迎儿不妨被打,捂着脸眼圈顿时红起来,她为人性子懦弱,平常轻易不敢与人言语,左右不过金莲带着性子渐渐开朗,如今乍被人攀诬,当真有口难言。
迎儿嗫嚅道:“不是我,是你没拿稳,怎的赖我?”
“还敢犟嘴?”丫鬟扬手又要打,不成想斜刺伸出一只手,直把她拦。
金莲手快,同是一巴掌打在那丫鬟脸上,手更重,把人都打得踉跄几步,骂道:“好不要脸的玩意儿!明明是你自个儿摔了,赖得我们?”
金莲虽在想事,也没忘有客上门,头尾见了严实,还当是谁呢,左右不过勾栏后巷李家的姐儿,就是个唱的,瞧他张致样儿,谁比谁高贵些?
见丫鬟被打,后头李桂卿怪声怪气,指桑骂槐道:“没脸的东西!人大家小姐也是你能打的?不过下贱身子,也配张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