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莲想着伤筋动骨的,少不得一二月时日,往阳谷县去是够够的。
只往老家去前,武松却和金莲说了另外一事。
“成亲?”金莲喃喃道。这等事对金莲来说已然不陌生,可前世今生头一回,这成亲对象是武松,一时间着实有些楞在当场。
武松道:“你已是我武松娘子,此番归家拜祭,你须得有个名头,莫不然你以何种身份上香与二老祖宗?”
紧接着又道:“且,武松认定,你是我唯一娘子,难道娘子不喜嫁与我?”
金莲确然不知应承,如若武松哪日脑袋瓜又摔了一跤,是否不认今日之事?那她岂不是……
罢了罢了,想那些个做甚么?左右过一日是一日,前些日子金莲总忧心武松将来会否醒过来,到时又该如何对她。今日是他这厮亲说要娶自个儿,金莲自认八抬大轿进门,武家终究是自己的去处。
“我……应就是了,”金莲羞涩道,轻轻颔首。
武松听得真切,自是欢喜,往武大跟前说了,武大二话不说,找街上师傅算了黄道吉日,就近在月中办好日子。
武大拿日历回来,上楼见武松金莲依偎在一块,只得笑笑,悄无声息下楼,往后头忙活去了。
武家办吉事,街坊邻里来凑热闹不假,大家伙儿好一顿吃酒划拳,直闹到子时将近才散了。
期间,也不知孙二娘张青俩如何得知武松好事,亲自带着礼物登门,来者是客,武松自是留人款待,吃酒吆喝,好不热闹。
众人往日对武松很是看重,今日既是他好日子,自然不会放过闹洞房这回,只武松早有安排,从县衙里叫了往日相熟的伴当,一圈轮流下来,能站着的人没几个。
洞房花烛夜,金莲喜当喜娘,鸳鸯被里,红烛成双,高燃到天明。
三朝回门,武松领着金莲往南门外潘裁家去了,随身带着布包,塞得满满当当潘家人见面礼。
潘姥姥见新女婿来家,高兴得了不得,又是好酒好菜摆了一桌席面,潘裁跟女婿好好喝了几盅,只因金莲当日是被卖进张大家,算不得潘家人了,成亲那日,更是没邀潘家人观礼。
今日回门,是武松怜惜金莲,才先开口要去,把金莲感动得泪流不止。
金莲十三被卖,见惯世态炎凉,如今能得武松一心相待,怕是死也愿意,又想着潘姥姥不甚钟爱自个儿,才刚过午,便说要归家开铺子买卖,怕侄女应付不来。
往潘家回来,武氏食坊实没开,武大迎儿往街上车马行去了,清河县与阳谷县隔着路途,要走不少时日,武大便知会武松,说是赁上马车,路上方便。
金莲也是如此想的,当即开箱笼取了十两银子要给武大,武大忙推辞道:“不妨事,哥哥我却有,你银子留着,将来有孩儿,使银子地方多着呢。”
金莲见他推辞,倒也没再多说,暗自决定将来迎儿说亲,嫁妆势必要丰厚些。
日头晒得青石板火辣辣,武大抹着汗珠儿,领着一辆青布马车往家里来,他已跟车夫说好,明日酉时三刻出门,万万不能错了时辰,车夫拿着五钱银子定金,叠声应了。
才到家门,武大打眼瞧着一长袍男子站自家门口,栓了马车便过去。
武大道:“我道是谁?原是林夫子,千万担待,这几日不得闲,铺子不曾开,你且到别处吃食?”
林夫子见是武大,只觑了眼便往帘子里头往,脑袋伸得鹩哥似的,没瞧见金莲,越发让他难耐了。
武大见状,脸色有些不好看,道:“林夫子,且要看谁?”
家里就弟妹金莲并小女迎儿,林夫子读书人,难不成还想看顾别家女眷?
是了,武大那日听金莲说起林夫子多少不安分,叮嘱他以后见了不用客气,金莲说的,武松都记在心里头,不止武松如此想,便是武大都是一样的,如今对林夫子越发不待见起来。
金莲多么人美心善的人儿,连她都说不好的人,必定不是甚么东西。
武大道:“林夫子,看个甚么?你该不是肖想我家谁的好处?若真如此,我武大奈何不得你,我二哥武松却是有好拳棒的!”
林夫子骤然被武大一吆喝,立时面红耳赤,摇着墨竹扇的手不知往哪儿摆,忙赔笑道:“大郎说笑,我只看看,这就走,这就走……”
说着立马转身要走,这时,林夫子瞧见街头那边一对夫妻模样的人走来。
可不就是武松金莲二人!
--------------------
作者有话要说:
解析
1、罢:同吧
2、使女:丫鬟
3、武都头:武松的称呼,都头指管理县里的捕快差役,相当于今天的县级公安刑警队长。
4、自会思量:自己会考虑
5、南门外潘裁家:潘金莲娘家,潘姥姥:潘金莲母亲
6、
第10章 你二人却是拜了天地的夫妻
林夫子唬得魂儿都飞了,忙不迭往另一处巷子去。
金莲武松携手而来,不时低语几句。金莲更是先一步瞧见林夫子慌里慌张跑了,也不多言语。
等到近前,武大笑呵呵指着青布马车,道:“二哥,弟妹,马车可赁回来,里头宽畅,结实耐用的很。”
武松打帘子瞧了,里头家伙物什一应都齐备。
迎儿楼上喊金莲,今日买了不少好花,让金莲试试,两人还得收拾明日出门家当,便坐一处去了。
武松道:“哥哥,刚刚门前站着那人,是哪个?”
武大闻言,老树皮般的脸端的气愤,道:“能是哪个,不就是乔员外家的教书先生,烦人的很,往来咱家这处,多少鬼主意在肚子里。”
见武松不言语,武大又道:“二哥,咱不跟他一般见识,少惹是非,安生过日子。”
武松冷笑道:“安生日子?那厮怕不见得安生人,咱们不找,他偏偏往武松拳头上凑。”
武大好歹说了会儿子话,休要去惹那厮,这事才作罢。
次日清晨,一辆青布马车往阳谷县去了,武家人来回不过三四日,便回返家中。
自此金莲武松二人,更是秤不离砣砣不离称,恩爱非常。
这日,潘姥姥使家中子侄来传话,说是潘裁不好了。
那人道:“六姐儿,你快回去瞧瞧罢,昨晚儿起夜就摔了一跤,今日一看,连炕也下不了,家中都哭死,怕是没法子了。”
金莲早已脸色煞白,一时没了主张。
恰好武松往衙门当值去了,武大在家,便要起身:“且快过去看了看,哥哥与你一同去。”
金莲应了,叮嘱迎儿守家,开箱笼拿了银钱,匆忙往潘家去。
须臾,到潘家门前,金莲远远听到潘姥姥哭声,以为潘裁没了,脚一软差点倒地上,倒是武大眼疾手快把人扶住,往里吆喝:“快些开门,六姐儿到了。”
说着,两人搀扶着进门,早有大夫在炕沿看着,潘姥姥并家中儿女见金莲,如见主心骨一般。
这等时日,金莲开铺赚钱,做好大生意,满个清河县无人不知武氏食坊的好吃食,连带潘家二老皆有脸面,是以格外看中金莲。
“六姐儿,你可回来,快来瞧瞧罢,你爹爹怕是不成了,贼来头作死起夜不瞧路!丢了咱们一家老小,可怎么活!”潘姥姥指天骂地,哭的不成人形。
金莲走近强撑起精神宽慰几句,便对大夫道:“李大夫,我爹爹如何了?”
李大夫是清河县数得着的医术高明人,往常轻易请不起,正好他今日来隔壁门户赴席,潘家人求到他跟前,才过来看一看。
李大夫道:“摔了半边身子,又躺了大半宿没人瞧见,脑袋也不好,且吃上一副药,若是今晚能醒,却好了,若是明日依旧睡着,早做打算。”
这番话说来,便是已断定潘裁生死,一时潘姥姥更是彻底晕将过去,众人好一番忙乱。
暮色将至,金莲伴着武大往家中走。
金莲眼儿红红,武大不时宽慰劝解。
过了县前大街往紫石街来,边上便是乔大户主家,忽而两人听得阴森小巷传来一阵叫骂哭喊声,顿时悚然一惊。
武大道:“哪个动手打人,忒狠了些,若是闹出人命,少不得县太爷管管。”
说话间便要往小巷过去,却被金莲将将拉住。
金莲道:“好歹略等等,且先住脚,若是寻仇恩怨,你我二人必是不能插手,免得带累了。”
此话不假,他们一个少女嫩妇,另一个却是三寸丁式儿,贼人若高头猛汉,到底是他们吃亏。
武大想着也是,正拉着金莲要走,便听到小巷那声音委实熟悉,不是武松是谁。
此时,林夫子已然鼻青脸肿,自是让武松堵着门路一顿拳头好吃,绸布衣衫皱巴巴咸干菜样儿,发髻凌乱,青衿早滚入臭水沟里头,脏兮兮一身,好不可怜可叹。
林夫子怒道:“武二!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要打我!我可说了,你须得立马磕头,不然某一定要你好看!”
武松揉了揉手腕,往日不甚有表情的脸,如今已然是当年棒杀人的模样。
“为何打你,你不知?”武松一拳头又揍在林夫子脸上,那张颇为白净的面皮,确实破了相。
武松又道:“成日家里往铺子里去,探头勾脑瞧谁?指望我不知道?今日不吃一阵拳脚,当武松死的?”
林夫子不成想,自个儿小心思让人捉了透彻,嘴硬反驳:“你休要胡说,你那铺子迎来送往,哪个瞧谁了?我关顾你生意还,且被你打?是何道理?我乃乔大户家先生,你若是动了我,他可不放过你!”
见武松不在言语,以为他怕了,越发得意起来,道:“那潘氏使女出身罢,吹拉弹唱与姐儿无异,在张大户家与主家有了首尾,如今我不过是瞧她几分薄色,多看两眼,就怒了?岂知当日西门大官人如何逗弄她,小脚怕是让大官人瞧过了吧,如今又扮起贤德来?好没意思的很。”
“你武二就是莽夫黩汉,会的甚么情趣能的那美娇娘?我呸!”林夫子骂得狠了,啐了口唾沫,道:“若是没你搅乱事,说不准她早就入了西门府,多少时候,定能与我续一段缘分。”
林夫子说罢,面皮带笑,那样子着实不想读书人,很是猥琐,却没瞧见武松脸色狠辣,早没了往日行止宽和模样。
倏然身子一阵剧痛,林夫子惨叫声迭起,引得围墙内家犬嗷叫不止,却没人出来寻找。
武松道:“林狗贼,当我不知,你在乔家勾搭主母,被乔大户撞见,便被主家赶出乔家门,你依仗个甚么?”
却在两人不远处,有一粗布包袱掉在地上,露出一角乱布衫来,可见走的匆忙,随意包着的。
林夫子捂着身子惨叫,额头冷汗直冒,他竟不知这厮如此狠辣,一脚下来,怕是难有后了。
这等还算轻的。
武松道:“实话告你,若是没我这变数,六姐儿指不定一碗□□,药死我那哥哥,确然进西门府了,可如今,都不同了!”
接着便将人踹开,道:“我不要你性命,名声落不得好,将来别让我瞧见你在行那不齿之事,不然却不是只这一脚了!滚!”
武松说罢,捏紧拳头往巷口这边过来,倒是金莲与武大两人,早凉了半边身子。
乌云遮月,看不清人脸,金莲如坠冰窖,武大亦如是。
武大情急道:“弟妹,你莫怕,二哥却不会再折辱与你,你二人却是拜了天地的夫妻。”
两人站的近,金莲缓缓扭头看他,声音却变了:“大、大郎,你你难道是记起了?”
见金莲脸色,武大顿觉说错话,又听她这般说,如五雷轰顶:“你、你难不成如我一般
?”
再次厮见,甚的不必再说。
不知怎的归家,金莲碎步上楼,瞧见武松端着大海碗,大口吃烧酒,不要命似的灌。
明明昨晚,这厮说手不便,让她穿衣整裤,又说手提不来劲儿,央求她端汤水,弱的更春日里的柳枝条似的。
可今却见二郎一拳头,把林夫子打得哭爹喊娘没了志气,哪里又是软弱了?分明骗人来。
金莲正要分辨几句,武松虎目顿时看将过来,她一个激灵,原本的雄心早没了,嗫嚅不前。
那双眼,是前世要斩杀她时,金莲唯一一次瞧见的。
武松砰的放下海碗,手一抹,起身往金莲走来,金莲惊惧后退。
武松一步一步往前,道:“娘子,你怕我?”
金莲不敢言语。
只听武松又道:“晚间在巷子,可都听见了?”
轰!
金莲如死了一般,他、他都知晓了!
武松笑了,眼中爱蹭分明:“娘子,其实我也……”
良久,又道:“罢了,那一场噩梦,于我,于哥哥,于你,想来你是一样,又重来一次,你我二人是这番光景。”
“你且睡屋里,我却与哥哥挤挤,”武松说了便走了。
金莲小嘴张了张,甚么话却说不出来。
金莲怕武松依旧仇恨与她,武松却是担忧金莲记着杀身之仇,两厢没言语。
第二日,潘裁果真没醒来,辰时三刻走的。
金莲归娘家祭拜,一众潘家人却不见姑爷来,私下多有言语。
金莲心里苦,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对亲近血亲说两人有了口角,一时没开解,免不得潘家人又是担心,又是伤心。
丧事办了三日,到第三日午间出殡,金莲戴孝,与潘家众人一起,往城外去。
武松走将进来,接过孝布戴上,站在金莲身侧。
金莲眼却又红了,欲说未说。
武松道:“娘子,我不怪你,你……可怪我?”
金莲哭着摇头,趴在武松身上大哭起来,外人只为金莲伤心潘裁过世,直道好孝顺的六姐儿。
武松却知情由,俯身在金莲耳侧,声音低沉道:“原谅我罢,你呢。”
金莲咬着声哭泣:“二郎,以往都是我不对,我们都忘了罢,咱们日子还长,我好好对你,对大郎迎儿,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