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肝——傅思
时间:2022-07-26 07:14:09

  他走了过去, 站在她的桌前,替她挡住了外面照进来的光。
  她眼睫颤了颤,却没有醒来的迹象。
  桌子上放着她学习时用来做笔记的白纸。
  大概是小时候养成的习惯,对待学习这件事情,哪怕有时候没有这么干兴趣,也总是很用心,所有的笔记她都会一一整理好,然后装订成册。
  宋斯年想抱着她去沙发上休息,只是他才刚刚将人抱起,怀里的人就醒了。
  “终于开完会了?”阮令仪睡眼惺忪地问她。
  “嗯。”
  宋斯年见她眼睛红红的,想来也是没有睡好,“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再睡?”
  临近中午,他已经吩咐下去,一会儿让人把午餐送到办公室来。
  “人家过生日,你就让我在你办公室里吃午餐?”
  阮令仪实在是困得不行了,抱着宋斯年的脖子蹭了蹭:“我可是要吃全东城最贵的才行,所以你现在赶紧放我去睡觉,你好好工作,早点下班。”
  “好。”
  宋斯年应了,却还是留了一份饭菜温着,担心她什么时候起来了想吃。
  但阮令仪对自己有清醒的认知,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也的确到吃晚餐的时候了。
  她掀开了盖在身上的毛毯,走到宋斯年身边。
  “还没结束吗?”
  “快了。”
  宋斯年正在用法语回复邮件,看见阮令仪,抓过她的手亲了一口。
  巧的是,宋斯年的秘书敲门进来,正好看见了这一幕。
  来人是孙绛,阮令仪之前和她在茶水间外打过照面。孙绛是一个专业的秘书,也很明白自己的位置,虽然对两人之间是否存在不正当关系有所怀疑,也不会对老板的私事置喙。
  她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用职业化的声调,对宋斯年说:“宋总,餐厅已经订好。”
  “麻烦你了,早点下班吧。”
  在外头,宋斯年是一个体恤下属的上司,一向温和有礼。
  阮令仪想起之前孙绛有意无意投向她的目光,起了些坏心思。
  有些事情,她之前有所猜测,但还没有验证过。
  于是在孙绛快要出门的时候,她从身后抱住了宋斯年的:“宋总,是不是订了东城最贵的餐厅给我过生日啊,宋太太知道了,不会生气吧。”
  孙绛脚步似乎顿了顿,但很快,她离开了宋斯年的办公室,并且贴心地关好了门,掩住了一屋子的“绿茶香”。
  宋斯年没有料到她会来这么一出,倒觉得有几分新鲜。
  他抬眸,眼睑微垂,目光中尽是调笑的神色。
  “宋总,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阮令仪坦然接受了调笑,人却仿佛还在戏里没有出来。她殷勤地上前替宋斯年捏了捏肩膀:“不过宋太太不开心也没有用咯,谁让她不和我一样,对宋先生这么贴心。”
  她玩茶言茶语有些上瘾:“宋太太会对你发脾气,不像我,只会心疼哥哥。”
  阮令仪存了撩拨的心思,声音又娇又媚,那一声“哥哥”更是喊得千回百转。
  宋斯年看着她,目光中写满了“你是今天真的休息够了,还是昨天不够累”。
  如果是其他时间,这个目光还挺有威慑力的,但阮令仪知道她明天要上班,宋斯年不会使劲折腾她,于是动作更加肆无忌惮了起来。
  她一开始还是正经按摩,按着按着,走向就变了。
  宋斯年抓住了她作乱的手:“小阮秘书这样体贴,想要得到什么样的奖励呢?”
  阮令仪见他如此配合,倒也不客气。
  “要求不高,也就要个十只包包吧,限量款。”
  宋斯年闻言,食指在她手背上慢慢摩挲着,似乎带着点暗示的意味。
  “既然如此,你跟我回家吧。”他顿了顿说,“我家里有一面墙的包,跟我回家就都给你。”
  他说得太过认真,阮令仪觉得自己有一瞬间被蛊惑了——
  片刻之后她才想起,宋斯年哪有什么包包,家里的包本来都是她的。
  好一个坏男人,竟然想要偷太太的包去养小秘!
  阮令仪拍开他的手:“宋斯年你!不守男德!”
  “现在说我不守男德了?”
  宋斯年低低笑着,将手头的邮件发了出去,然后合上了电脑,“不是说只会心疼哥哥吗?”
  “那不一样。”
  阮令仪抬起下巴:“ 刚刚我是阮秘书,现在是宋太太。”
  阮令仪和宋斯年还从来没有像情侣一样好好约过会,这次阮令仪生日,倒是成了一个契机。
  宋斯年订了东城大厦顶层的旋转餐厅,靠窗的位置正好能将市中心的景色尽收眼底。不知道是不是宋斯年提前清了场,他们所在的区域并没有其他的顾客。
  餐厅中央有人正在弹奏着德彪西的《月光》,很有氛围感。
  阮令仪的位置上有一块铭牌,上面用花体字写了“happy birthday”。
  她才落座,餐厅的侍者就送上来一束花,硕大的厄瓜多尔红玫瑰一朵一朵地挤在一起,娇艳可爱。
  “你准备了花?”
  阮令仪捧着那束玫瑰,衬得她脸色红润,格外好看。
  宋斯年静静地欣赏了一会儿,才说:“花不是约会标配吗?”
  话是这样说没错。
  “那蛋糕呢?”
  这个该是生日标配。
  “现在就想要?”
  宋斯年知道她并不是现在就想吃蛋糕,只是想作一作,于是顺势打了个响指。
  不到一分钟,一个穿着燕尾服的侍者推上来一个翻糖蛋糕。那翻糖蛋糕是照着她的样子做的,漂亮的小人穿着滑雪服,正在用力向前。
  阮令仪认认真真地看了这个蛋糕一会儿——不得不说,做这个蛋糕的师傅手艺不错,可奇怪的是,宋斯年为什么把她做成正在滑雪的样子?
  “我们一起滑过雪吗?”没有吧?
  宋斯年的目光也落在那个蛋糕上。他眼神悠远,似乎在透过那个蛋糕看些什么。
  “程砚白说单板滑雪是你最喜欢的运动。”
  阮令仪的确有一段时间很痴迷于滑雪,不过那是在她十来岁的时候了。她在此一道上是有些天赋的,甚至曾经在雪场被教练看中,询问她是不是愿意做一个专业的单板滑雪运动员。那教练说她是一个可造之才,勤加训练,以后肯定能进国家队。
  阮令仪很心动,谁年幼的时候还不曾想过要站在最高领奖台上为国争光呢?只是她妈妈知道了这件事情后,强烈反对,甚至都不再让她接触滑雪了。
  “嗯。”
  阮令仪没有多提滑雪的事情,但是她显然很喜欢这个蛋糕,上下左右,翻来覆去地看。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来,“宋先生,我很喜欢。”
  宋斯年见她对蛋糕爱不释手,目光也柔软了下来。
  有些事情,她完全不记得了,虽然有些可惜,但现在这样也很好。
  餐厅的灯光突然暗了下来,原本的《月光》也成了《生日快乐》。大厦对面的巨大广告屏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变成了跳动的“生日快乐”。
  一切似乎都恰到好处。
  “既然蛋糕都端出来了,那要不要顺势许个愿?”
  “就这样许愿?”
  蜡烛都不点的吗?
  “嗯,向我许愿吧。”
  宋斯年说,“向神许愿,实现要靠概率,但是向我,不需要。你的愿望,我都会帮你实现。”
  听听这自大的语气,怕是阿拉灯神灯来了,都得向他求三个愿望。
  不过既然宋斯年这么说了,那阮令仪也没有轻易放过他的道理。
  她双手交叠,握在一起,抵在下巴上,做出许愿的样子。
  阮令仪原本想说“我今年的生日愿望,是可以在年底之前拥有一艘游艇的,可是转念一想,这似乎太容易实现了。
  “我希望——”她一字一句说得很认真,“今年不管发生什么,宋先生都会站在我这一边。”
  一定要站在我这一边,拜托了。
  阮令仪从父母去世之后,就几乎没有好好过过生日。
  这一次和宋斯年一起过,是特别的体验。她心满意足,当天晚上也睡得很香。
  然而在早上五点左右,阮令仪却接到了来自医院的电话。
  “阮医生,婷婷不行了。”电话那头说。
 
 
第35章 心肝
  阮令仪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 婷婷已经不在了。
  吴许珍坐在地上,哭得惊天动地。
  昨天夜里值班的是谢嘉言, 他抢救了婷婷许久, 却还是得到这样的结果,整个人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但是他还是站在吴许珍面前,向她镇重地说了抱歉, 他已经尽力了。
  可是吴许珍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整个人都颓然得像是被抽空了灵魂,只会讷讷地重复着几句话——
  “我再也不逼你了。”
  “妈妈再也不逼你了。”
  “你回来好不好,婷婷。”
  ……
  不是所有人都有足够的共青能力去感受一个失去了女儿的母亲的悲痛,但是至少, 在此刻, 大家都是同情吴许珍的。
  阮令仪没有走到她跟前,只是远远地看着。连她也开始担心, 是不是一开始, 她就错了, 如果不是她提出可以给婷婷做双肺移植, 是不是吴许珍已经早就接受了婷婷可能离去的事实, 而不是和现在一样,被给了希望,又被狠狠地砸碎了。
  开完了早交班会议, 一天的工作正式开始。但整个科室的氛围都很沉重,不知道是不是被经久不息的哭声感染了, 连手术的时候,大家都沉默了许多。
  今天和阮令仪搭档的, 还是上次抱怨自己孩子学习不行的麻醉医生。
  上次她嘴上说着不再逼孩子了, 但心底里其实还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成为一个学霸, 但今天她好像真的看开了,说着准备等排到休息的时候,就带孩子去他念叨了很久的海洋乐园。
  下午先要进行一台Monaldi手术,比较精细和复杂,好在在这台手术开始之前,有一段还算长的休息时间,阮令仪回到办公室,趴在桌子上小憩了一会儿。
  她原本只是打算闭上眼休息一下,谁知道竟然真的睡了过去。
  恍惚间她好像梦见了自己的妈妈。梦里她的妈妈先是面容狰狞地对她说:“比不过你表哥,程家那些人永远不会看得起你,他们会觉得你是像我一样的垃圾。”
  没多久,母亲的脸色却又变了,她满脸是泪地抱着她,说:“对不起,妈妈不应该逼你,妈妈不应该逼你。”
  醒来的时候,她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没有力气。
  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上涌,她到了洗手间,猛地吐了出来。
  她今天本来没有吃什么东西,这一下倒是吐了个干净。
  阮令仪掬起一捧水,洗了把脸。
  她生理上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心理上有些受不了了。好在这对她上手术台并没有什么影响,毕竟除了那台Monaldi外,她今天还有一台单孔胸腔镜手术和一台纵隔囊肿切除手术。
  等所有手术的结束的时候,整个医院都已经静悄悄的了。
  外头的天早已经黑了下来,窗外的街道也没有了下班高峰期的车潮。
  阮令仪回到办公室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的时候,看到桌子上多了一个精致的白色丝绒小盒子。她打开一看,发现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胸针。
    18k金的材质,做成了鸢尾花的形状,镶嵌着小颗粒的细碎蓝宝石,虽然不贵重,但看起来倒是精致。
  阮令仪盯着那胸针看了片刻,带上盒子,去了周明湛的病房。
  病区里大都是肺部病变的病人,一向比较安静,倒是这次阮令仪过去的时候,看见一个小姑娘脚步匆匆地朝外跑去。
  她与她的肩膀撞了一下,也只是匆匆说了句对不起,连停留片刻都没有。
  阮令仪看见了她眼角的泪光,也认出了她。
  是周静予。
  还真是巧啊,不知道她是来看谁的。
  阮令仪看向走廊深处。
  走进周明湛的病房的时候,他正在看着一份文件。
  他还在吸氧,但面色看起来比刚送进来的时候好多了。
  “你怎么过来了?”
  他戴着金丝边框的眼镜。看见来人是阮令仪,他摘掉眼镜,揉了揉眉心。
  病房的花瓶里插着一束深蓝色的睡莲,病床旁的柜子上放着一盘削好的苹果,果肉的表面已经出现了一些氧化的迹象,但却还没有被动过的迹象。
  “看看你。”
  阮令仪像是真的来看看老朋友,“只是我一整天都在动手术,也没有时间买个水果什么的。”
  “你来看我,我已经很开心了。”
  周明湛将手上的文件合上,放到一边,“水果和花,我这里都有。”
  周明湛看起来光风霁月,和从前那个体贴入微,助人为乐的学长没有半分区别。
  但阮令仪总还是感觉有哪里变了。也是,怎么可能不变呢?她也不是从前的样子了。
  说起花……
  阮令仪从包里掏出了那个小盒子:“这是学长送的吗?”
  周明湛的视线落在那枚胸针上片刻:“不喜欢?我记得昨天是你的生日。”
  还没等到阮令仪说话,他继续道:“从前我家境贫寒,送你一些东西,你总想着拒绝。哪怕收下了,你也总是想办法送一些同等价值或者更贵的回来。现在我已经没有任何经济问题,你还要拒绝我的礼物吗?哪怕只是一个不怎么值钱的小胸针?”
  阮令仪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
  她知道周明湛一向洞察人心,她回礼的目的,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可是他骤然提起,倒像是她从前做了一些无谓的事情,打着为别人好的旗号,满足自己所谓的“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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