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您没事吧?”
“我没事。”
阮令仪虽然受了点惊吓,但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这水很烫,你记得一会儿去急诊看一看。”
赵太太身前也拦了个保镖。
她看着屋子里人高马大的保镖,才像是突然清醒过来。她没有了刚刚疯了似的状态,但看向阮令仪的目光多了几分嘲讽:“一个医生,你还有保镖?呵,果然不是什么正经医生。”
郭诚赶过来的时候场面刚刚控制住。
他已经在路上听说了这边的事情,看到阮令仪的第一反应就是将爱徒护在身后。
“小阮你先回科室里,这边的事情我来处理。”
阮令仪最后看了赵太太一眼,听话地离开。
她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杨晶晶正在改病历。听见响动,她抬头看了一眼。
“阮医生,你怎么回来了?今天不是有手术吗?”
“有人闹事呗。”
林宜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她本来是跟着出诊的。
“我全都听到了,那个病人家属,非因为阮医生是女孩,就觉得阮医生业务能力不行,真是无语他妈给无语开门,无语到家了。”
“还有这种事?”
杨晶晶一听就来劲了,“神经病吧。”
阮令仪都来不及插话,林宜又开口,嘴上像按了个激光枪似的。
“她自己还是个女人呢,凭什么觉得女人不行?我知道了,她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没别的本事,嫁了个四十多岁的老头,就以为其他二十来岁的小姑娘都和她一样一无是处呗。她刚刚还用水杯砸阮医生——”
说到这里,林宜终于停了停:“阮医生没受伤吧。”
“我没事。”
阮令仪有些哭笑不得。宋斯年还说林宜和她比起来一无是处,要她说,至少林宜这嘴皮子比她顺溜多了。
想到宋斯年,阮令仪心中又有些怅然。
早上分开的时候,他还在祝她一切顺利,结果没多久,就出事了。
现在宋斯年应该还在飞机上吧。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从前,她可以独自面对很多事情,但现在,遇见事情的时候,她回忍不住开始想,如果他在身边该多好。
也不知道这该算是好现象还是坏习惯。
此时在飞机上的宋斯年正在翻阅文件,新纸锋利,将他的手指割出了一道小口子。
宋斯年捻了捻手指,抹掉了新溢出的血珠。不管怎么看,他都觉得这似乎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他看向隔壁的钱恒:“看看明天的行程,能不能尽量安排到今天,如果不是必要,我就不出席了。”
飞机飞行在三万英尺的高空,连云层都在脚下。舷窗之外,天气晴朗,但他心下总有些隐隐的不安:“下了飞机你先联系夫人身边的保镖,确认夫人的安全。”
谢嘉言代替阮令仪的位置上了手术台。
阮令仪今天本来只排了这一场手术,一下子倒像是闲了下来。
杨晶晶见她难得有空,缠着她问东问西。
阮令仪有耐心地一一为她解答。
午休的时候,林宜也凑了过来。
“阮医生,因为性别歧视,错过了这么一场手术,不可惜吗?”
先开口的是杨晶晶。
“可惜啊,但又能怎么样,救人才是最重要的。”
那边手术尚在进行中,一时半会儿可能都结束不了。
“歧视在这个社会中本就无处不在。”
这一批获准来市一医院的实习生中,只有杨晶晶是女孩。
阮令仪像前辈一样,拍了拍她的头顶:“但这些歧视能影响到我们什么吗?大家都说男生体力更好,更适合外科,我们这些女医生难道就该给他们退位让贤?”
“当然不。”
林宜插嘴,“凭什么给他们让路?”
“就是!”
杨晶晶立马接上,“我那些同学可没几个成绩比我好的。”
若非如此,她又怎么能得到来市一医院实习的机会?
“你看,你已经知道了,只要你做得够好,性别的枷锁就不会禁锢你。”
阮令仪笑了笑,“如果今天我站在郭教授的位置上,还会有人说我不配给她的丈夫手术吗?”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阮令仪心里却觉得有些悲哀。大家都是一样的人,女性却只有在比男性更加优秀的时候,才能得到肯定。
甚至在部分女性拼尽全力后,大家也只会觉得,哦,是“你可以”,而不是“女性也可以”。
优秀的女性在一些人眼里,永远是少数派,甚至是应该被打压的对象,因为威胁到了男性的同志地位。
虽然阮令仪选择了霍明羽作为打击霍家的突破口,但这也不过是因为她和霍明羽最熟悉。
至少这些年,霍明羽站起来,和似乎有天然优势的哥哥抗争,曾经让她刮目相看过。
“我们要去为争取平等的权利去努力,但是当你没有办法在瞬间改变现状的时候,不要太钻牛角尖。你伤害不了那些对你抱有偏见的人,但是如果你过分在意那些落在你身上的歧视与偏见,只会让自己伤得越深。”
阮令仪不欲多说。
四周都有摄像机,性别对立的话题太过敏感,她不希望再被牵扯到什么热搜中。
倒是林宜,听完她说的话,还象征性地鼓了两次掌。
患者赵先生的手术是下午四点结束的,手术很成功。
听说赵太太在手术结束后,还在手术室外大声说什么“还好换了医生”、“女人就是不行”之类的话。
不过这一切都和阮令仪没有什么关系了。
她并不在乎这样一个人的攻击,对方虽然否定了她,但伤不到她。
倒是郭诚,在下了手术之后,只进行了短暂的休整,就找她谈话。
“今天的事情你也别太在意,你的能力,大家都看在眼里。”
“我不在意别人怎么说,但是我进医院之后,好像给大家造成了不少麻烦。”
前段时间是网络暴力的事情,现在又是这么一件。
“再有一次,医院不会开除我吧?”
“怎么会,你可是我看好的后辈。”
郭诚看她没有被影响,笑得很开心,拍了拍她的肩膀,“中国胸外科的未来,会有你一片天地。”
眼看着到了下班的点,阮令仪今天不上夜班,上午又受了惊吓,郭诚就催她早点回去休息。
阮令仪嘴上答应着,结果一开门,差点撞上匆匆跑来的杨晶晶。
杨晶晶看见阮令仪,像是看到了救星:“阮医生,还好你没走!快,机场高速上出了连环车祸,在路上的有三个胸部创伤,现场的情况可能更糟糕,你现在要赶快去急诊配合抢救。”
阮令仪闻言,来不及多问,扭头叫上郭诚一起往抢救室赶。
两人到抢救室的时候,谢嘉言正带领胸外科的医生进行创伤抢救。
“情况怎么样?”
“另外两个已经安排上手术,这一个是重度撞击,导致肋骨断裂刺入肺组织引起的开放性气胸。”
谢嘉言看向阮令仪:“这个病人就交给你了。”
他和郭诚都刚下手术,阮令仪主刀最合适。
“好。”
话音刚落,一个护士跑了进来:“谢医生,心外那边的手术室空出来了,马上可以上。”
“走。”
阮令仪和谢嘉言对了个眼神,迅速进入状态和护士一起转移病人。
从急诊楼到外科楼的走廊幽长,移动病床的轮子与地板摩擦,哗哗作响。
在出走廊的那一瞬,阮令仪仿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但她也没来得及细看,就和大家一起进入到了电梯里。
这一场手术结束,天已经大黑了。
除了第一批送来的重伤员外,其他的情况不算太糟糕,等阮令仪出来的时候,医院已经恢复了之前的秩序。
急诊楼外种了大片的香樟树,阮令仪摘下口罩,倚在窗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直到缓过神来,才往办公室走。
路上,她又遇见了杨晶晶。
“阮医生,我刚刚把盒饭送到你位置上了,糖醋排骨的。”
阮令仪喜欢糖醋排骨人尽皆知,杨晶晶特地给她挑了一份。
“谢谢。”阮令仪朝着她点了点头,“早点回去休息吧。”
“对了。”快要擦肩而过的时候杨晶晶像是想起了什么,“刚刚有个男的找你。”
她思索了一下,补充道:“很帅。”
阮令仪脑海中立刻浮现了之前看到的身影。
“知道了。”她淡淡应了一声。
尽管阮令仪面上没有表现,但是杨晶晶敏感地觉得,她的脚步比刚刚快了几分。
阮令仪匆匆回到办公室,外面并没有人。
她推开门,里面也没有人。
就在她猜测男人是不是已经回去了的时候,一个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你是在找我吗?”
男人的尾音拉得有些长,慵懒中带了丝玩味——“宋太太。”
阮令仪回头。
男人倚在窗边,医院的白炽灯发出强光,落在他的侧脸上,照亮了他线条流畅的下颌。
他低着头,把玩着手上未点燃的香烟,片刻后,才抬眸,对上了她的视线。
墨色的瞳孔深邃,像是要将人吸进去。
阮令仪有些不自然地撇开了视线:“你怎么来医院了?”
宋斯年虽然常常来接她,但这还是第一次进到医院中来找她。
“来医院,自然是因为受伤了。”
宋斯年信步走了过来,朝着她伸出了手:“麻烦宋太太给我看看。”
男人宽大的手掌被伸到面前,所谓的“伤”也露了出来。
阮令仪看了眼手指上那个微小的、已经结痂的伤口,失语片刻。
良久,她才道:“不然我帮你把伤口切深点,再缝两针?”
宋斯年闻言哑然失笑。
他一下飞机就听说了她在医院被人针对的消息,虽然知道她没有受伤,但还是匆匆处理了南城的事情赶回来。结果他一路风尘仆仆,就得到这样一句话?
小姑娘还真是有够没良心的。
“我开玩笑的。”
阮令仪将手插进白大褂的口袋里,看起来真的像是随口这么一说。
她可是专业的医生,不会做这么不专业的事情。
宋斯年的目光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掠过。
阮令仪在工作的时候,基本不会化妆,素净,却又漂亮得不可思议。
“我觉得阮医生也不会这样对家属。”
男人的语调中总像是带着点笑意,流露出的那点散漫掩在温柔之下。
从前阮令仪会觉得他这幅模样有些讨厌,像初见时那样,差点让人下不来台。但现在的宋斯年不一样,至少他还愿意给她个台阶。
然而下一秒,她就发现,自己对这个男人的了解,还是浅薄了一点。
“我相信虽然家属伤得不是很重,但是阮医生也会本着关爱患者的态度,好好疼一疼我吧?”
“……”
不然还是再切一刀算了——那就是阮医生疼人的方式。
阮令仪轻哼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了酒精棉,按在了宋斯年的伤口上。
“宋先生,建议下次受伤早点来医院。”
有些人,根本不能惯着:“再晚来一点,别说伤口愈合,疤都要脱落了。”
男人的脸皮厚度有时候还真是个未知数,阮令仪本来是想要讽刺一下他的,可是宋斯年却能轻松接下她的话。
“哦。”
男人竟然顺势牵了她的手,“宋太太说的对,受伤了,要及时就医。”
嗯?
她是这个意思吗?
阮令仪猛地呼了口气,行吧,姑且当她是这个意思吧。
宋斯年看见她气鼓鼓的样子,有些想笑。
小姑娘正低头看着他的伤口,明明上一秒还说着这伤口都不用处理,下一秒却还是小心翼翼地对待。
她眼睑微垂,睫毛轻颤,像是翩跹的蝶。
“委屈吗?”
宋斯年突然声音温柔地问道。
阮令仪一怔,随后才像是意识到他说了什么。
他本来应该明天回来的,早上他才同她说过。那么现在他出现在这里,肯定是因为知道了医院发生的事情。
他知道她今天因为性别被人家攻击了,甚至没有上手术,所以问她委不委屈。
奇怪的是,她之前明明没有什么感觉的,她一直很理智地在看待这件事情。可是宋斯年这么一问,她却觉得自己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甚至连鼻子都酸了起来。
“我会更好的。”
阮令仪语气坚定,“未来我会更好,没有人会再质疑我。”
“当然。”
宋斯年揉了揉她的头顶,不管她表现得多么成熟,本质上她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别的小姑娘这个年纪,或许都还在父母怀里撒娇。
其实她可以不用成熟,如果她愿意依靠他。
“要是真的委屈了,要不要我给你出出气?”
“怎么出气?”
“嗯……”宋斯年故作沉吟,“你那位患者是鸿雅建设的经理,下次鸿雅建设再来绘丰恒嘉贷款,咱不批给他,让他破产。”
“天凉王破啊你。”
知道宋斯年是在逗她开心,阮令仪莞尔,“不过你以后还是不要再祝我一切顺利了,今天真的很不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