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门，看见爷爷房的灯亮着，知道不礼貌，可还是不受控制靠近了那间房间。
“还是回来了，你父母挺担心你。”老人经过岁月打磨的沉稳之声传来。
“是我父亲？还是母亲？”昭明有些笑意，“没关系了，也不重要了。”
“爷爷，我和冬雁这次回来过年，我们都高高兴兴的，把他们请回来吧。”
老人叹一口气，“好。”
两人谈话到此为止，我也回到了房间。
手机上放着李健的《异乡人》。
以前只听昭明娓娓道来关于那段尘封的回忆，没想到还会是他心头的一块结。
这个一直照顾我的人，需要我照顾了。
我很抱歉，现在才发现。
幸好，不晚。
“小姑娘，在想什么呢？”昭明的出现打破了安静的氛围。
我坐在木椅上，“发呆呢。”
我问他：“昭明，你喜欢这里吗？”
昭明笑道：“这是我的家啊。”语气还是那般云淡风轻。
嗯。
此夜是冬月廿八，明天是冬至。
作者有话要说：
“我若为月，但为君圆。”取自歌曲《若》。
第12章 江南无所好
冬至，吃饺子。
今早起床的时候发现窗子上已经有了薄薄的一层冰，年要来了。
爷爷煮了很多饺子，“冬雁，是猪肉白菜馅儿的，昨晚听昭明说，你喜欢吃。”
我睨了一眼昭明，没想到昨晚他还和爷爷说了这些。
有些羞涩地低下头，“是，谢谢爷爷。”
爷爷笑得明朗，“哪有什么谢不谢，一家人。”
一家人。我不由得又看了眼昭明。
昭明这才开口，“爷爷，还没结婚呢。”
“我们俩会在一起的，我看的出来。”爷爷点点头，“是不会分开的。”
我心里暖。
过了中午，昭明牵着我的手在街市上闲逛。宛如一对璧人。
“小姑娘，这水乡最出名的便是发饰与刺绣。”他在一个小摊前拿起一根白玉银簪。
“好看吗？”
那银簪上有由银丝制成的一朵莲花，配上白玉好看的紧，“好看。”
他为我盘饰发髻，手上的动作温柔，“没见得你以前还会这些？”
他梳着我的头发，“一直都会，为你学的。”
盘好后我摸摸手上的簪子，连买簪子的小姑娘也笑着说：“姐姐，你男朋友盘发技术真好，簪子衬着你也好看。”
我温色笑笑，又看中了一根绿檀木簪，便拿起来，“这根木簪连同我发上这根都要了，多少钱？”
“四十。”
我付了钱，继续逛着。
昭明始终牵住我，“怎么来了这倒粘着我了。”我有些恼。
他温润的眼眸里沉溺着温柔，“想与你时刻相伴。”
我笑他像小孩子。
他笑而不语，未曾撒手。
“冬雁，你想见到我的父母吗？”昭明随口问道，却不像随口。
“也该见见了。”我知道昭明担心什么。
这句话对我二人都说。该见见了。
不见，就没时间了。
这些日子我与昭明的话不多，我心里的话却不少。
我感觉到了，我时日无多了。
每晚我头疼得睡不着，后背额头会出许多汗，药的副作用使我的反应开始有些迟钝。
昭明这个枕边人都看在眼里，我看他为我倒水喂药，哄着我睡觉，他疼在心里。
我问他：“昭明，我的样子难看吗？”
他笑得温柔，捋了捋我的头发，“怎么会呢？我的小姑娘最好看了，一直都很好看。”
我靠在他身上睡去。
春节来得很快，街巷里都有了年的味道。
一条巷子里的人都算邻居，每家门口开始贴着新春联，挂着红灯笼。难得的几分生气。
往年的时候，爷爷家是不算过年的。他说家里没什么人，只有昭明父母来吃个年夜饭，翌日院子里便没又了人。
今年好在昭明回来了，也才算个真正的年。
大年三十，我们都起的很早。
昭明帮着爷爷在厨房做饭，我则剪着窗花。
我本不擅长手工活，只是难得这种日子，便依着书上的照葫芦画瓢。
“爸，我们回来了。”我坐在桌上，便听见有人推门而进。
说话的是个阿姨，应该是昭明的母亲吧。
她穿着米色大衣，梳了个简单的发饰，看起来温婉贤淑。
身后跟着个男人，戴着眼镜，一派学者风范。
阿姨看见我，因为陌生感到有些疑惑。我站起身来，“叔叔阿姨好。”
本打算介绍自己一下，昭明和爷爷就都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见着昭明，阿姨明显身体一颤，叔叔的脸色有些挎下。
“淑君和嘉泽来了。昭明带着女朋友半个月前就回来了，你们知道吗？”爷爷也不知道昭明与他父母之间是否有联系，开口问道。
“叔叔阿姨好，我叫李冬雁，是昭明的女朋友。”我出口介绍着自己。
徐叔叔率先反应过来，边走进来边将手上的礼品放下，“小姑娘好，我是昭明的父亲徐嘉泽。”
阿姨走在后面，“我叫宋淑君。”
他们看向昭明，我也用余光看着他。
他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嘴角只有些许笑意开口：“爸，妈。”
“诶。”徐叔叔应声，眼底有些不明的意味。
“你们先坐着，我锅上还熬着汤。”爷爷招呼我们，便又进了厨房。
我们坐在一块儿，我为他们倒了茶。
“怎么想着回来了？”阿姨的话有些生硬。
“该回家了，便回来了。”昭明回答得轻松，笑起来还是那样温柔。
阿姨点点头，“好。”
“你们，还好吗？”昭明迟疑一会儿，还是开口。
“我们复婚了，就在三年前，你爷爷知道。”叔叔一直沉默在一旁。
见此状况，我有些不好理解。
昭明定还有事瞒着我，或许，他也被瞒着，又或是他并不想知道。
饭桌上我们有说有笑，爷爷开口谈了我和昭明的婚事，说想见着我们结婚。
昭明握住我的手令我安心，笑着回答爷爷：“婚事再等等，小姑娘年纪小，还有些接受不了。”
此事也便没再提。
夜里，我问昭明：“这些年，你有和叔叔阿姨联系吗？”
“没有。”停顿一会儿，“以前年轻气盛，离开家便没了所有人的联系。你说，我是不是太冷心绝情了？”
我思考，这是个难回答的问题。
“有些吧。但站在你的角度，我认为不是的。你有你的难以理解，想开了就好了。”我诚心回答。
如果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就不要在乎他人的看法。这是许多年前，校园暴力带给我的道理。
“谢谢。”
“我们之间，不需要这些。”
要说，我也谢谢你。
出现在我的生命力。
第13章 聊赠一枝春
这应该是对于昭明最不幸的一个新年头。
大年初六，年的踪迹已经慢慢消失不见，大雪却愈下愈大。
此时我正站在医院的走廊上看着窗外飘飞的雪花。
爷爷病了。
病得很突然。医生说是突发性心脏病，问起以前的病史。
昭明才知道，原来爷爷得了心脏病。就在七年前……
昭明蹲在地上，第一次像个无助的孩子，“是我的错。”语气有些哽咽。
我拍拍他的肩，“这不是你的错，天命难违。”努力地想要安慰他。
“医生！医生！十四床病人休克了。”护士急忙从病房出来。
昭明猛地起身想要走进病房。
医生已经推着病床出来……
手术室外。
“昭明，爷爷一定会没事的。”我想不出如何安慰昭明，我并不擅长安慰人。
昭明坐在长椅上始终一言不发，低头呢喃着什么。
我坐下细听，是清心经。
我沉默半晌，听着昭明念完了一遍清心经。
他欲又念，医生走了出来。
我走向前去想要询问状况，医生摇了摇头，“抱歉。想看老人最后一面的话就进去吧。”
我腿一软，瘫在椅子上，昭明还是沉默……
我没有去见爷爷最后一面。
我至今没有体验过生死离别，爷爷死的那一刻，我突然心空了。
对于死亡未知的恐惧竟一瞬消失，只有宛如长夜漫漫的寂静。
我与昭明回到家，叔叔阿姨留在医院处理后事。
昭明长久时间没有说话。
一夜，我曾见他坐在木椅上手抄清心经。
毛笔在他手上越写越快，纸上的字幽黑深沉，毫无章法。
他紧捏着笔，力气仿佛是要把笔捏断，但他仍然没有停笔。
一纸又一纸，书房里是有些难闻的墨水味。
我想，昭明奶奶过世时，他是否也是这般模样。
不容我想，我也终于到了那一日……
是一个方晓黎明日，暖阳融化了窗上的薄冰，雪地里的雪娃娃消瘦了几分。
我不行了，镜子中的样貌苍白地吓人，眼里无神。
我躺在病床上，靠着昭明结实温暖的怀，“昭明，抱歉。不能陪你了。”
他搂着我，亲着我的额头。
“别说傻话，会好的。”
我努力地笑起来，尽量让自己的语言清晰， “亲爱的昭明，我不行了，我熬不过这个冬天了，我没办法陪你去看春暖花开了。”
我想起有一天，昭明对我说：“也许面对人生时会有许多不必要的选择，你也可以放弃选择。这世间丑恶，你也可以选择不睁眼。”
我说：“亲爱的昭明，这世界糟恶腐朽，人性愚昧不堪。”
“我会带你走向一个春暖花开的地方，去看天，看海。”
我抹去他眼角的泪，“昭明，可惜今生未能嫁给你。别担心，我们还有下辈子，到时候，你一定要找到我。”
我直呼他的名字，语气严肃“徐昭明，这辈子，你一定要幸福。”最后还是软下声，“好吗？”
他摇摇头，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平淡，只是声音止不住地颤，就像梦中他对云追野那般，“没有你，什么叫幸福？”
这一刻，我竟想像个长辈教导他，“不是的。人生有太多美好的事情了，不是逝去一个挚爱便无法活。”
“你总问我噩梦做了什么？那不是噩梦。我梦见未来有一天，你牵着一个小女孩，你叫她思雁，你们俩笑着回头叫我，我却无法再牵住你们的手。”
我本以为，我死之前会撕心裂肺，又以为昭明会这样。
事实不是的，我们两个人出奇的平静。
“昭明，遇见你之前，我的生活只有文字，遇见你之后，我的生活才有了色彩。”我回想着初见他时的模样，我们在食堂两天的模样，图书馆的模样……
他的模样好美好，就像春天的花，无论怎么开，都是这般的美丽。
我想起了什么，我抬头看着他，他的泪正好滴在我脸颊，是热的。
“昭明，为我写本书吧。书名就叫《那晚的月亮》。我电脑里的文档，你记得看看，就算出不了书，好歹有人读。”我想给他一个执念，至少支撑他活着。
“如果以后结了婚，有了孩子。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个自私的要求，如果是女孩儿，就叫她思雁，好不好？”
昭明的喉结滚动，声音沙哑低沉，“好，我答应你。”
我笑起来，无比轻松。
这是我爱他的第2763天，也是我生命的最后一天。
“昭明，你爱我吗？”我倚在他怀里，努力地想要挤出一丝笑容。
“当然。”他拂了拂我鬓边的几缕碎发，微微湿露的眼瞧着更加温柔。
“现在的我很难看吧。”
一个脸上毫无血色毫无生气的女人，连同指尖都是苍白。
“没有，在我眼里，你始终那样美丽。”他总是这样，总是这样说。
“昭明，你一定要幸福，你要找一个你爱的…也爱你的姑娘，结婚生子，你们要热热…闹闹的。春节时，你们一定要…一起放风筝，放鞭炮，和孩子要友爱。”我握紧昭明的手。
“昭明，你一定要幸福，我才安心。”我才能走得安心。
他看着我，眼神还是那般温柔，像是在看一个小朋友，却没有说一句话。
只是看着我。
……
我感觉身体开始没了力气，我有太多话相与昭明说了。
昭明，爱我一辈子吧。
我不想你娶其他女子。
好想让你如承诺里，爱我一辈子。
听说人死后最后消失的是听觉，好像在我没意识前，我听见昭明说：“小姑娘，我不会娶其他人，我只会爱你，一辈子。下辈子，我们更早些相遇吧。”
好啊，到时候，别找不到我。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