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应该放你去翱翔更广阔的天空了。再见,小昭明。”
影片随着一段缓慢的钢琴曲结束。
我再次看向昭明,他正在努力控制自己的眼泪不往下滴。
“昭明,你还好吗?”我关切地问道,手上已经拿起了纸。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他们给我的。”昭明的声音低沉,他抬头看我那一瞬,竟是我未曾见过的脆弱。
我抱住他,拍着他的肩,没有长篇的安慰,只是几字,“我在我在。”
我认为,人在这种时候只能安慰他们的话不多,“我在”和“别怕”就胜过了千言万语。
在我们都沉默无言时我脑子里想了许多,关于昭明的成长经历,即使他也曾说过 ,毕竟是几言带过。
“我不明白,我怎么没有发现他们拍我。我又怎么没有意识到这一切,竟是因为他们。”
我有些不明白昭明的意思,昭明却自嘲地笑了一声对我说道:“我本以为,书才慰籍了我这个偏离航道的灵魂,刚刚才明白,是他们二老给了我温馨的童年,不至于成为一个偏激的人。”
“我从未恨我的父母,这样的话说起来到底冠冕堂皇。我心中曾疑惑他们之间的爱,因此常愤愤不已。他们明明离婚后一个未再娶,一个未再嫁,为何要选择分开?”
这个问题若是以前,也许我无法回答,可此时我能明白,“也许他们发现,他们并不适合两个人在一起,两人都向往独立的灵魂和自由。并不是不爱,而是在一起了,会丢失两个人,成全一个家。”
昭明笑笑,“是啊,是爱的。所以,我不恨他们。‘恨’这个概念对于一个孩子来是模糊的,当然不存在什么恨不恨。”
“可是后来,他们俩渐渐少了联系,就像是分手后的人不可以做朋友一样,有意无意地减少联系。我可以接受,但这对于幼时的我来说不公平。我没有完整的爱,不过还好,至少有人爱我,所以我成为了一个坚毅也温柔的人。”
昭明的话不像是说过我听的,倒像是在自己安慰自己。
“昭明,我们早点回家吧。去看看叔叔阿姨。”我承认,我软了心。
尽量挤出一丝笑容,“不是说好了回去一起过年吗?”
昭明的瞳孔有些涣散,转而又坚定了起来,“先去南鸣山。”
我恍然想起之前昭明说回去前先去南鸣山的事,微笑点头,“好,先去南鸣山。”
那夜昭明看了很多遍那张影碟,我也陪着昭明看了很多遍。
昭明打小就好看,一种清冷却又柔和的气质陪伴他成长。
当他被误会做错事, “昭明,去罚抄《清心经》十遍。”
他不反驳,不辩解,只无声走进书房抄经书。
他写:我不在乎,这也不重要。
他不看重什么。
当他写的文章得了奖登上了报纸,他亦不张扬,甚至没有跟任何一人说,若不是昭明爷爷看报纸看见,也不会知道自己的孙子得了奖。
当他遇事有难,他亦不慌张,在书房里和小时候一样抄《清心经》十遍。
每一遍,他写的速度越来越快,直到十遍抄完,书房地上已全是宣纸,空气中弥漫着墨香味。
他只长叹一口气,心中便有了抉择。
我问他:“为何如此?”
他说:“人只有独自面对时才会成长。”
那一刻我认为,他定是从云巅上坠下的鹤,万事沉心。
他自云巅来,箫声满院。
提笔一绝词,去时洒洒三千水。
第9章 他自云巅来
已经入冬,过往的行人在呼吸间有了烟,烤红薯炉上冒着烟,我的心里也蒙蒙上了一层烟。
昭明推着行李箱,牵着我的手出了机场。
我低头看着他米色的大衣,又看了看他的侧颜,还在恍惚,我们竟在前往南鸣山的路上。
在客车上,昭明看着窗外闪过的山景,情逸地笑着,“果然已经很久没回来了,竟然变了那么多。想起以前来这儿,还要走上一段山路的。”
“很多年没有来过了吗?”我低声问道。
“很多年了,自从奶奶过世之后,我再没回过南鸣山。”昭明的语气平淡。
我猜想,应该已经过去了。
“有什么关于你小时候在这儿的趣事吗?”我顺着话题说下去,想要听听昭明小时候的故事。
两个相爱的人就是这样,就算天天都在一起,还是有说不完的话。
这便是为何两个人相爱之前需要一人先成长一段时间。
“小时候?”昭明有些微微皱眉,而后舒眉,“小时候的事情我都记不大清了。”
一阵沉默后,昭明开口,“想起小时候是个慢节奏又迟钝的小朋友,总是很难理解身边人的一语双关,我的奶奶将我揽在怀里,告诉我,如果你便是这样的孩子,那我们就顺其自然。
而后奶奶提着个篮子带我从山北走到山南,路上她经常停下,采起地上我总认不出的野草问我是什么植物,我答不出,也因此有些恼。但奶奶总会耐心给我讲解,是什么草药,有什么作用治什么病。
走到山南时,篮子里已经装满了各种不知名的草药,我拜着庙中的神,认为自己没什么愿望,便许,‘那就世人皆安’。
我总不明白奶奶许的什么愿,为什么她有那么多的愿望。回家路上,她告诉我,我们每个人就像篮子里的那些草药,虽然看着不起眼,可每个都有属于他的作用。”
讲完,昭明温润笑着,“想来不是什么趣事,但想说给你听。”
“我愿意听你说话。”
“南鸣山,为何取‘南鸣’二字?”我突然问。
昭明摇摇头,薄唇微勾,语气沉柔,“我亦不知为何?许是‘南山有鸣凤’。”
南山有鸣凤,凤鸣满南山,自取南鸣山。
我自觉看着昭明的眼深情,在想,世间如此美好的人,让我遇见,是多么奇妙的事。
猛地,客车骤停,我感觉眼前的视线有些模糊,几次摇头晃脑,才使眼前的事物清楚了些。
我抓住昭明的手,他慌忙问我:“还好吗?是头晕吗?”
不等我回答,他已经开始翻包找药,开了一瓶水,将水和药递给我。
“司机,怎么突然停了啊?”旁边一位阿姨说着方言,“怪吓人的。你看把旁边小姑娘脸都吓白了。”
她余光瞥见我,我知道,她说的是我。
“突然跳出来一只兔子,抱歉了诸位。”司机含着歉意,重新开车。
我接过药吃下,然后闭眼休息。
昭明一直握紧我的手,他是个永远温柔的人。
又做了一个梦,梦里,我看见昭明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
那小女孩看起来不过十岁,穿着一身红色的连衣裙,笑得灿烂。
昭明站在一旁温柔笑着,润声叫我,“冬雁,快来了。”
“妈妈,你怎么追不上我们了。”那小女孩开口。
我努力向前走,脚下却像有千斤铅,抬不动,眼前两人的笑容渐渐涣散。
我伸出手,拼命地大喊:“昭明——”
等等我……
我猛地惊醒,昭明也注意到我。
他用纸巾擦着我额上的汗滴,关切的问我:“是做噩梦了吗?出了那么多汗。”
我大口呼吸着,还是很惊慌。
不是噩梦,却让我的心绞痛。
我抿笑回答,“没有,只是有些累。”
昭明在我腿上披上一件衣服,“马上就到了,待会儿我们去客舍住下,明早再去山南。”
我点点头,“好。”
我们到了客舍,门口匾额题有“逢尔居”。
我想这店主定是个信缘之人,也定然心凝神定,热爱生活。
我猜的没错,店主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士,他身着苏麻,戴着檀木手串,一身朴素气息。
他出门迎接,“徐先生和李女士是吧。”
我笑着点头。
他说:“我是逢尔居的店主云追野,你们订的房间在后院旁的清雅舍,我带你们去吧。”
期间路过一个小池,池中早已没了荷花,只有几条鱼儿还在水中漫游。
“晚上六点半和明早七点,就在前院吃饭。房间里空调电器都是完好齐全的,冬天了,记得关好门窗,以防着凉了。哦,如果要找我可以到前院或者打电话。”店主在告知一切后便离开了。
昭明收拾着衣服,我坐在摇椅上,“昭明,店主给我一种好独特的感觉啊。”
昭明半开玩笑地说:“是因为他的发型吗?”
我想起,店主留了一头较长的头发,撇撇嘴角,“什么嘛,他说话啊,穿着啊,给人一种乖巧安静的感觉。”
昭明回忆着,“确实,比较暖心,”
“不仅,惬意个性。”我补充道。
昭明点点头,表示赞同。
我们的交谈也就到此结束。
晚饭时间,我与昭明走到前院。
店主已经准备好了饭菜,看见我们二人,方才笑起来,“你们来得及时,菜刚做好。快坐下吧。”
店主做了炒土豆丝,炒青菜,糖醋排骨和玉米胡萝卜鸡肉汤。
菜上还冒着烟,闻起来就很好吃。
我们坐下,我夹起一块排骨放进嘴里,酸酸甜甜的,肉很嫩,一点也不柴,“做的真好吃。”
云追野端来两杯橙汁递给我们,“不知道你们喜欢吃什么,就做了几样拿手的。”
昭明接过橙汁,“谢谢。”
“不客气。”云追野捋了捋头发坐下。
餐桌上并没有沉默,反而有说有笑。
“你们俩看起来是对情侣吧,大冬天的那么冷,怎么想到来南鸣山?”云追野开口问道。
“我家先生小时候住在这,现在想回来看看,也散散心。”我解释道,昭明为我夹了一块玉米。
“店主看起来那么年轻,为什么在南鸣山开客舍啊?”我很好奇,我对云追野有种莫名的好感。
他开朗笑着,“小时候也住在这儿,长大了出去闯荡,累了就回来定居了。”
“况且也不年轻了,马上就快三十的人了,习惯不了大城市的生活,这儿的刚刚好。”云追野补充。
听他讲,我便突然想到一句话:大城市住不下自由之魂,高山旷野便是我的家。
“店主开这家客舍定是花了不少心思吧,装修得那么好。”本沉默的一旁的昭明开口,语气低沉又温柔。
“开这家客舍,单纯是因为喜欢,人总要为自己的喜欢买单。也没花多少钱,放了些以前喜欢看的书和养的盆栽。”云追野说话给我一种舒心的感觉。
如果要形容,我想想,像陶渊明。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餐后云追野收拾碗筷,我与昭明便到了后苑散步。
“昭明,你看那鱼儿,冬日了还游得挺快。”我挽住昭明的手,靠在他身边笑着。
“有些胖胖的,就像你一样,被我养得胖胖的。”昭明笑得宠溺,挑逗我的样子仍然很温润。
“你是在说我胖了吗?某徐姓男子。”我掐住他的手,事实上根本没使劲儿。
“哪敢啊,待会儿我没媳妇儿了咋整。”他刮了刮我的鼻尖,一笑则令冬雪消融。
但我的心却狠狠地颤了一下,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僵硬。
这句话无不提醒着我,我是个得病的人。
我没有因此恼怒,只是心中有些凉。
不是昭明的这句话,我知他并非有意伤我心,是我有些敏感了。
我坦然笑道:“我定会平平安安的。”
无论如何,都会平安的。
深夜,云追野敲响了房门。
开门,他端着水果盘,笑得和亲,“看你们灯还开着,猜想你们应该还没睡,就端来了些水果。”
我心头有些暖意,“谢谢。”
“今夜星星很美,碰巧月圆。想邀请你和徐先生一起在后院共赏夜景,不知可否愿意?”他眼里真诚。
碰巧尚无困意,“好的,我们待会儿就来。”
他的背影消失在夜里,坦荡潇洒。
昭明洗完澡出来,看见桌子上的水果,“刚刚云店主来过吗?”
我点点头,“他说今夜夜景很美,邀我们一同观赏,我答应了,你去吗?”
“当然,只要你想,我都陪着你。”昭明擦着湿发,身后水雾氲氤,一时我觉得他太真诚了。
真诚得希望我能陪他一辈子。
换了身衣服,我便和昭明去了后院,云追野支起了小烧烤摊,“你们来啦,有什么想吃的,可以自己串。”
云追野的热情让我觉得我们就像认识许多年的朋友,但这种热情,我并不反感。
我们开了啤酒,吃着烤串聊天。
“店主,你的名字真好听,云追野。”我喝得有些迷糊,感觉脸上热热的,知道是醉了。
云追野看起来还很清醒,“我母亲希望我能做一个自由的人,是朵云也追旷野。”
名字寓意真好。
“徐先生是从事什么工作的呀?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云追野举起酒杯。
“大学教授。”昭明也举起酒杯空中无声碰杯,而后饮下。
“大学教授怎么想着这时候来啊?不应该还没放假吗?”
“有实习老师讲课,学校给放假了。”昭明的脸上也有几坨晚霞,耳根子也红红的,看起来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