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定定地看着他,问:“我和陈立潇之间的事情,你是知道的,对吗?”
赵鹏宇着实愣怔了几秒钟。从耳后到脸颊处的肌肤或因寒冷或其他缘故而迅速涨红,如簧巧舌此刻突然失灵,他嚅嗫一会儿,只说:“那都过去了。”
“那你为什么拉我来?”
赵鹏宇扶住她的肩膀:“你冷静一点,听我说。”
“请说。”
“你知道,他是我们和机构之间的重要桥梁。确实,我觉得你在场会让陈立潇更顾念一些旧情,你也看到了,他今天对我们的态度特别好。之前我发邮件、打电话给他,他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会回的,嘉策,这是你的功劳……”
“就这些?”
“……你希望我做什么呢?这个社会就是靠人情维系的。”他突然又懊恼起来,凑过来低声地道歉:“这次是我错了,对不起,嘉策,我给想岔了。我们都冷静一点,好不好?”
她平静而尖锐地反击:“我没有冲动。我完全理解你。但为什么不能提前告诉我?觉得我会生气吗?因为我本性无理取闹?因为我是个疯女人?”
“你话别说这么难听。”
“说话难听不算什么,我要在饭桌上给你和陈立潇一人一个耳光,那才厉害呢。”赵鹏宇面如菜色,陈嘉策几乎要笑出来,“但是请你放心,鹏宇,我今天没有这样做,以后也不会这样做的。好吗?请你放心。”
“是我做错了。”
她拍拍他的手背,表示安慰:“今天很冷,你快回去吧。”
他垂着头,嘴里嘟嘟囔囔的。这时候赵鹏宇不是呼风唤雨、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了,而是家里养的小狗,牙痒咬断电线,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努力想要弥补,却终究不得要领,只好可怜巴巴地说:“我下周过生日。“
“我知道的。”她摸摸他的脸,“我会去的,都答应你了。现在,你赶快回家洗个热水澡、早点睡觉,好不好?别冻到发烧,现在这个季节太容易生病了。”
陈立潇把车停靠在在两百米外的街口。
两百米,正好是一个可以暗中窥视、不怕被人发现的距离,他隐身于这盏坏损路灯带来的光照盲区,旁观这对男女在上海初雪中的推拉。虽然听不清,但不难猜到痴男怨女是永恒母题,双方的肢体语言则令这场较量高低立现——陈嘉策,永远是陈嘉策。面柔心冷、杀伐决断,这是赢家的基本素养。
她把人推上车,自己头也不回地向前走,赵鹏宇的车只在原地停了一会儿,还没等她走上几步就扬长而去。他素来是这样的人,懂得停止无谓的挣扎、及时止损,可惜还不是陈嘉策的对手。陈立潇轻蔑地想。
有人在路边呕吐,坐在马路上嚎啕大哭;外卖员骑着电动车在泥泞的路面上打滑跌翻,头破血流地等120;陈立潇踩下油门,沿着人行道慢慢地跟上去。所有的这些事情,都似乎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她只是向前迈步。
陈立潇曾经对她这个样子非常熟悉:他们在空气浑浊、人满为患的会议室里开会,众人为一个按钮的形态争得面红耳赤,唯独她坐在角落里放空。人是在那里,但你知道她已经离开了。这就是灵魂出窍。
陈立潇降下车窗喊她的名字。
陈嘉策真是好样的,什么都吓不到她。两侧路肩都画着黄线,她也不管他能不能停,在路边站定了,笑着问:“你也要我上车?”
陈立潇从车窗里伸出手。“还你一样东西。”
陶瓷兔子。她去日本玩的时候买的,还以为弄丢了,没想到是离职时落在了前司。
“谢谢。”她收进口袋里,“许曼还好吗?”
“……都挺好的。”
“你们有小孩了?”她寒暄的语气仿佛两人是多年未见的老友,雪夜在此叙旧,“上次碰到赵晓眉,她给我看了照片,很可爱。”
“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去。”
她指指前方:“不用。地铁站,我自己会去的。”
这人没撑伞,细雪落满肩头,刘海已经湿成了条状。陈立潇耐心劝解:“这么冷的天,你别着凉了。”
“我自己会去的,谢谢你。”她挥挥手,温和地拒绝,“还有兔子。”
雨刮器在玻璃上发出咔啦咔啦的声音,是需要更新维修的信号。她固执地站在雪中,陈立潇一点办法都没有。
“再见。”她说,“陈立潇。”
结束了。陈立潇想,这次是真的结束了。
把纽扣放进他掌心的女孩,是他人生轨道中难得的偏移。这场偏移的影响如此恒久、漫长,以至于他在此后数年里都有倒立行走的幻觉。工作,股票,投资,妻子,孩子,房子,车子……他是塔罗牌里的倒吊人,在其间倒立行走,双脚无法落地。他在等待的是一个结束的机会,现在终于到达,像雪终于落下。
再见。再见嘉策。
他对自己说。
手机屏幕大亮,许曼的名字幽幽浮现,要他去一家面包店买全麦吐司。“阿姨忘记买了……但我明天早餐想吃。”
好的,好的。他一一应下。挂掉电话再抬头看,街道上的行人不知何时都已悄悄退出舞台,雪茫茫地下着,陈立潇几乎要把自己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