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儿记不清现在应该学过的公式是什么,还特地看了眼数学书。
风头无两惯了,陆离铮遇见钟浅夕之前只有他潇洒拒绝别人的份,这辈子都没想到过自己有天会安分的写本高二练习题,连“解”字都力求工工整整。
而人家根本只给他看背影。
毛球都不留给他握一握的。
连着写到六页之后,陆离铮把练习册压到钟浅夕的书底,百无聊赖地翻出桌洞里的一沓情书。
信封花里胡哨,形态各异。
他向来是不收也不看的,但鉴于是钟浅夕帮忙放得,还是决定体面点儿让他们魂归垃圾桶。
他双手卡着最大的边缘处,想规整规整方便扔,掉出个折成心形的。
封面赫然写着[To:钟浅夕]
“……”
挺好,不走心就行。
陆离铮唇线微翘,愉悦地翻了翻,十七封里有四封是给钟浅夕的。
他全无心理负担的拆开来,前三封都是真情实意,诉说爱慕之情的。
“借我便签用下?”陆离铮脚踩前椅的栏杆晃了晃问。
钟浅夕闷声答,“自己拿。”
于是陆离铮拿着她的猫猫头便签,统一写回复:[已阅,你表白信写挺好的,下次别写了,废纸。]
第四封则有点儿特殊,甚至算不上表白信。
是个女孩子写给钟浅夕的。
[展信安:
你或许不记得,很久之前厉声阻止过一场施暴的发生,我到现在回忆起来都还觉得心惊胆颤,望见斜阳尽头的你,好像看见神明降世。
过去的日子里我始终追逐着你的步伐,努力再努力的学习,可我的成绩还是不够上一中,天知道我在理工附中看到你时候有多激动。
我在初中时代因性取向有异而被歧视霸凌,高中后为了证明自己是个“正常人”,也试图选择男孩子交往过。
可我还是会在路过光荣榜的时候看你的照片,把你写的范文一遍又一遍的熟读,熟到可以背诵,每次你主席台演讲,我都听见自己的心在为你跳动……我知道自己不能和你在一起,但还是自私的决定袒露心声。
总之,你的光有一直照彻着我,愿君所得皆所期,所求皆所愿,所行化坦途。[2]
如果你想对我说点儿什么,可以把信放在门卫,名字就:寄信人空白]
陆离铮沿着信纸的折痕把信折回去,放到自己手边。
等下课喊住钟浅夕,把信递过去,肃然又坦荡,“拆情书时候拆到了这封,你得看。”
理直气壮,全然没有看人情书的羞赧。
“……”钟浅夕蹙眉盯着他,还是迟疑着接了过来,看清后眉眼中流露出温柔神色。
季舒白揉着寻旎的脑袋等她一起去吃饭,但也没催。
她坐回去,扭过头借陆离铮的笔和桌子写回信。
随手用得是变到他桌上的猫猫头便签。
[收到,不必囿于他人眼光,人是为自己活的,多喜乐,长安宁。]
手边没有信封和胶水这种东西,估计没人会在教室里写情书,钟浅夕正准备午饭后街边现买,陆离铮忽然喊她,“伸手。”
钟浅夕下意识地摊开手,一枚粉白色的兔子贴纸被放到她掌心,图案憨态可人,尺寸不小。
她只愣了半秒就明白是用来做什么的了。
原主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了信封背面,离封口处很近,这只兔子刚好可以具备封口与覆盖名字的作用。
钟浅夕把信装回去,仔细的贴好兔子,抚平。
信封正面落笔:[寄信人空白]
第13章 烟霞
午饭后钟浅夕说自己有点儿事情要做,没有让季舒白和寻旎陪着。
她走出美食街后直接打了辆车,去离学校最近的大型百货超市,下二楼直奔糖果区。
骗小朋友钱的区域包装五花八门,各有特色,仔细找了两圈都没能发现自己想要的,甜声询问营业员。
对方摇头说没见过她说的牌子,但如果是英文牌子的话,可以去那边进口区撞撞运气。
钟浅夕今天的运气挺好,她一眼看到了印着西柚横截面的桔红色包装袋。
工作日午间的百货超市人流稀少,无人在意穿校服的少女为何在货架发怔。
甚至钟浅夕都不明白为什么会紧赶慢赶地跑来这趟,她早不是年幼时候蹙眉哭闹一下就能获得想要东西,有大把试错可能性的小公主了。
这些年经历注定让她心思深重,行事前三思,生怕行差踏错。
面前的西柚薄荷糖是陆离铮小时候最喜欢吃的牌子,明明连她都知道是前缀是“小时候”,如今未必爱吃。
大抵是不愿意看他皱眉吧,陆离铮的存在始终很特殊,抛却少女悸动心思,他是自己和另一个曾属于自己的世界,唯一的连接。
超市的光线柔和明亮,细瘦影子被瓷砖的格分割。
来都来了,钟浅夕抓了两包,又拿了两盒西柚含片,他不喜欢的话,自己吃掉就好了。
附中午休时间放得宽余,十一点五十下课,下午两点继续上课。
但一点会关校门,没进视为迟到。
一点到两点之前都是固定的午睡时间,可以选择不睡,要求必须安静。
钟浅夕找到糖就十二点四十八了,本着高低赶不及的心态,也就不着急了,她又去冷藏区拿了三罐酸奶才结账。
****
梧桐树高耸,荫蔽惠及到贴着操场围栏的人行横道,钟浅夕把购物袋挽在手腕上,慢吞吞地上坡往正门走。
浓烈的烟草味涌入鼻腔,她抬眸,就瞅见前方有个熟悉挺拔的身影倚着围栏,少年侧颜俊美,半垂的手里捏着根烟。
就他妈该睡觉的时候不睡觉,坐操场招人。
怎么岁数越大越不学好了?
有个女孩子姿态羞怯往陆离铮这边靠近,他本人巍然不动,依然慵懒抽烟。
被迫吸二手烟钟浅夕没退没避,又往前走了三两步,女孩子也正好站定陆离铮半步外。
她觑见女孩子的脸,那是张明艳漂亮的脸,化了精致的素颜妆,裙摆裁短,过膝白袜,绝对领域恰到好处,惹人遐想。
附中没人不认识云裳。
钟浅夕对偷听表白没兴趣,但她再往前走,高度差会把她暴露出来。
人家挑操场静谧处抽烟表白,自己总不好尴尬的插句,“要不你俩先等等,让我先路过一下?”
陆离铮掀眼皮,嗓音清冷,“借火?我没有。”
行了,陆离铮根本不算人。
云裳慌乱地活像只小兔子,摆摆手辩解,“不是不是,我不是来借火的。”
钟浅夕打心眼里佩服云裳这好脾气,要自己估计反问陆离铮,“那你烟借我点,一样能着。”
“那别挡我晒太阳。”陆离铮掸烟灰,懒洋洋道。
云裳乖巧地往别的地方躲了好几步,奈何梧桐叶片大而密,稀释过的光斑驳陆离,她站哪儿看起来都躲不开,眼圈都急红了。
钟浅夕低头捞出瓶酸奶,连灌两口才抑制住想骂混球的心。
“那个……”云裳捏紧拳头,鼓足勇气,刚准备开口。
陆离铮便抢先打断她,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眼尾微扬,吐着烟圈慢条斯理的讲,“不好意思,我喜欢那种火辣性感的。”
云裳喃喃,“那我可以为你改。”
陆离铮轻嗤反问,“可我凭什么等啊?”
云裳跺脚,转身就跑,手臂扬起来,看着就在抹泪。
“做个人吧。”钟浅夕淡淡讲。
陆离铮咬烟,觅着音源回眸看向她,似笑非笑问,“怎么,小河豚替人出头来了?这个也是你家妹妹啊?你是想让我追过去答应她?”
钟浅夕面无表情地觑他。
围栏竖立,他俩一个内一个外,多少带点儿探监的意思。
“那你喊我声哥哥,哥哥考虑下你。”陆离铮黑白分明的瞳孔里带着笑,慢条斯理的讲完,“做梦都不可能实现的提议。”
钟浅夕决定把糖扔了都不给这狗东西吃了。
“我吸了你半根二手烟了。”她冷脸提醒。
女孩子狐狸眼圆睁,樱桃粉唇边沾了点儿酸奶的痕迹,自己全然不察,端着张软到骨子里的脸蛋撂下狠话,奶凶奶凶的。
毫无攻击力的猫咪作势攻击,只会被人当成撒娇想抱进怀里顺毛。
陆离铮磨牙,拇指和食指捻着烟掐灭,笑意更甚,痞气答,“那我教你抽,以后你吸一手的,我吸你二手的。”
钟浅夕又灌了口酸奶,尽可能让笑容甜美无害。
她梨涡浅淡,软音问,“陆离铮,你是不是缺少社会毒打啊?”
“袋子给我。”陆离铮所答非问,他起身,将手伸出栅栏,
钟浅夕护着购物袋往后退了大半步,倔强答,“不给。”
陆离铮敛笑,冷峻的脸上看不出喜怒,恹恹道,“别让我说第二次。”
她肤白,卸购物袋时才发觉腕上勒出薄红的一圈。
陆离铮食指轻而易举的勾着袋子,抬下颚示意后方书报亭的位置,“从那边翻进来容易点儿,你跳,我接。”
“你有病吗?”钟浅夕遵从本心发问。
陆离铮挑眉没接话。
钟浅夕捧着酸奶瓶朝正门走去。
附中占地面积很大,教学楼四周都有通路,与操场的围栏相连不断,她就顺着外围朝目标走,陆离铮走在内侧,刻意放慢脚步,与她并行。
九月节气上隶属于秋季,可温度与盛夏无虞。
日光正烈,凉风难得。
烟味混着陆离铮的冷杉气味漫过来,有种描述不出的味道,但是好闻的。
他们不讲话,闲庭信步地晃悠到正门口。
正如陆离铮所料,大门紧闭。
他饶有趣味地观望钟浅夕准备怎么解决,就见女孩子直接敲响保安亭的窗,笑容璀璨夺目,甜甜道,“大爷,我忘了带下午要讲的卷子,中午回家拿了,能麻烦您给我开个门吗?”
保安大爷手边的收音机“吱吱呀呀”的放着戏曲,看到是这个每次进门都会笑着点头问好的小姑娘,立刻拿起钥匙给她开了门。
附带一句和蔼地,“辛苦啦。”
钟浅夕不好意思地摸后颈,再次道谢,“叨扰您休息啦,那我进去了。”
“去吧去吧。”大爷摆手,对她手里除了酸奶外什么都没有的情况选择性失明。
钟浅夕大摇大摆地进门,看傻子似得睨了一眼陆离铮,略过他先一步踏上楼梯。
“……”陆离铮哑然。
所以徐鸣灏和晨阳平时是多招人烦?才次次靠翻墙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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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浅夕趁课间把单份的西柚薄荷糖与含片塞进陆离铮的桌洞里,又总觉得这行为哪里奇怪。
挽着季舒白的手陪她去上厕所时,听见有人讨论如何给心仪男孩子送东西。
“你想给他送早餐?那还不容易啊?你早点儿来,放他桌上不就行了?”
唇中糖清甜醒神,钟浅夕顿悟,刚才的举动,和这指南形操作简直如出一辙,不知道以为表白呢,她暗戳戳地想,等下要偷偷拿回来,明天再大大方方问他要不要吃糖好了。
课间的女卫生间总要等位,钟浅夕回来,发现消失了整节自习课的陆离铮,跷二郎腿坐在位置上,手边是撕开的糖纸和摊放的糖。
徐鸣灏从走廊伸手想去抓糖,被陆离铮拍开,冷冷道,“想吃自己买。”
“你好无情,上午还喊人家小甜甜,下午连颗糖都不肯分给我。”徐鸣灏扼腕叹息,皮完就直接跑了。
陆离铮歪头看钟浅夕,勾唇明知故问说,“给我买的啊?”
“是啊。”她把扉页画了小狐狸图案的数学练习册封皮翻开,“报答你在我练习册上乱涂乱画。”
陆离铮意兴阑珊,揶揄道,“好歹没乱写答案不是吗?”
钟浅夕懒得搭理他,“不吃算了。”
“你买的挺巧的。”陆离铮后槽牙咬碎糖,舔着舌尖的甜夸赞讲,“我挑嘴,就只吃这个牌子的西柚味。”
她抽出张卷子,无奈回,“吃糖堵不上你嘴?”
陆离铮斜靠白墙,手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撬起那条腿的膝盖,“能封缄的好像只有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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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坠进无边泳池,室内无风,水面平静地接住它。
明丽云璟二十八楼。
小女孩光着脚抱小熊玩偶在书房门口探头探脑半天,轻声喊,“哥哥。”
陆离铮抬眸,越过电脑屏幕看向妹妹,温润问,“怎么了?”
“我酸奶盖子打不开了。”陆芷萝认真答,把小熊短手里捧的白瓶放到桌上。
骨节分明的手掌攥盖,轻而易举地扭开,又推了回去,“喝吧。”
陆芷萝小口抿着,眼睛微微亮起,“哥哥怎么想起买这个牌子酸奶了?”
“难喝?”陆离铮反问。
陆芷萝摇头,“是比阿姨买的牌子好喝唉。”
他又敲了两个字符,哄道,“那喝吧,我买了很多。”
见陆芷萝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才问,“还有话要跟我说?”
“……”小女孩素净的脸上浮出不自在的神情,柳眉打褶,仿佛正在经历什么天人交战的纠结。
陆离铮没催,耐心地等她自己讲出来。
“我……”陆芷萝花了好几分钟才下定决心,开口后就容易多了,“我最近一直感觉安冉姐姐不是特别开心,之前我听见了她打电话和人吵架,应该是跟她男朋友之类的吧?上周我还撞见她偷偷抹眼泪了。”
陆离铮取了只两只坐垫,绕过书桌扔地板上,撑膝而坐,仰头看着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