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高悬的风铃地灵灵得响起来,陆离铮姿态散漫地沐浴在光里,神情晦涩,喜怒难辨。
他回车里,戳开那杯冰美式,不知道是不是店员萃过量了,比平时苦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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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过一星期的适应,相信大家已经重新投入到了学习生活里……今天你以理工附中为荣,明天理工附中将以你为荣。”
冗长的发言终于快到尾声,校长在主席台上激情澎湃地为高三学子打气,台下因为升旗仪式早起半小时的学生们昏昏欲睡。
钟浅夕枕着季舒白的肩头轻声呢喃,“白白给我靠会儿,好困。”
“让我们振臂宣誓!”校长高扬右手。
站在她右侧的寻旎打着哈欠,高举两手,把钟浅夕的那份也给凑齐了。
虽然懒得动弹,可钟浅夕还是跟着出了声。
无数声音汇聚在一起,直冲云霄。
“吾辈当立鸿鹄之志,抱璞守正,笃学敏行。”
这一刻铿锵不绝,下一刻哀嚎不断。
“我校将开始施行新的晚自习制度,高二将于十月后开启晚自习,八点半放学,请各位同学通知家长,提前做好心理准备,时不待你……”
“校长说什么?”钟浅夕扬起脑袋,绝望地看向寻旎。
寻旎同样回以绝望的眼神,“你没有在做梦,我也听见了。”
噩耗喧嚣尘上。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以前是高二下学期才加晚自习的吧?怎么到我们这届就开始倒霉了?”
“害,因为附中要开始跟一中掰头,老城新城一条街,打听打听谁是爹呗。”
“那还用打听吗?咱们学校什么时候不是儿子了?”
钟浅夕一口气含了两个话梅干,试图让自己快速清醒起来,实在太酸了,于是顶进腮帮里慢慢的咂味。
高大的阴影笼过来,她抬头。
陆离铮依然没穿校服,穿黑色t恤,下着工装裤,单肩挎着书包,慵懒的地站在旁边,他垂首,用指尖戳了下女孩子微鼓的腮帮,没戳下去,含笑低声问,“谁惹你生气了?”
“校长。”钟浅夕含混不清答。
“……”陆离铮耸肩,转身指骨敲季舒白的桌面,“校长怎么她了?”
“啊?”季舒白狐疑道。
还是她同桌林致远帮忙答的,“校长通知大家十一长假以后加晚自习,钟浅夕可能在emo。”
“这样啊。”陆离铮若有所思,他直接往外走。
半分钟后侧边的窗被只骨节分明的手握着推开,陆离铮把书包先扔了进来。
钟浅夕以为他突然想逃课,懒得带包。
谁料下一瞬陆离铮忽然手撑着窗台,利索地翻过窗跃进来,衣袂翻飞,勾勒出劲瘦腰线。
凛冽的冷杉气味随风涌过来。
“……”钟浅夕站起来,无可奈何的提醒,“我其实会给你让路的,你不用这样进,麻烦。”
“啧。”陆离铮大剌剌地坐下,“那消消气?你不是挺喜欢念书的吗?怎么加个晚自习就气成了只小河豚?要是不想上的话,哥哥带你逃课啊。”
话唠徐明灏从第一排开始侃大山,刚侃到第三排,匆匆赶来仗义执言,“铮哥你可不要带坏我们浅,她现在属于是全年级的希望了。”
陆离铮目光如刃,冷漠的扫过去,仿若在看个死人。
徐鸣灏停下靠近的脚步,开始后退,边退边喊,“如果连钟浅夕都带头叛逃晚自习的话,学校可能会考虑取消这个魔鬼规定的吧?”
“你的脑回路但凡正常一点儿,也不至于一点儿也不正常。”林致远损他。
钟浅夕困意难消,抓重点的能力低不见底,满脑子都是被比喻成河豚这件事,娇嗔讲,“你才河豚,你全家都是河豚。”
陆离铮戏谑道,“可我说的是小河豚。”
她不欲争辩,粉嫩舌.尖探出,卷着话梅示意他自己只是含东西,没有在生气。
陆离铮喉结微滚,摊开手掌,“那给我一颗。”
钟浅夕乖巧的从桌洞里翻出话梅罐,捧在胸前,犹豫了下才扭开递过去。
她记得这人小时候特别讨厌酸,连醋都不吃的,也不知道这些年口味是不是改了。
陆离铮撕了片湿巾,一根一根的擦拭过手指,才去捏话梅,扔进嘴里,指尖沾了点儿果霜□□,他扫间,薄唇微启,直接抿掉了。
入口几秒后眉宇间就开始打褶,酸得倒牙。
钟浅夕叹气,关切问,“你是不能吃酸吗?那吐出来吧。”
嫩白的掌心被举着摊于唇边,浓烈的酸意如潮水般褪却,陆离铮盯着女孩子的掌心,掌纹清晰,这几条线分别叫什么来着,没研究过玄学。
旋即他就那么鬼迷心窍地低头,很轻的舔了下钟浅夕的掌心,那只手立刻蜷缩成拳被抽回去。
温热夹杂着酥.麻瞬上心尖,钟浅夕指甲抠着掌心用力,按住过快的心跳,盯着陆离铮难以置信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女孩子生气时候略带婴儿肥的脸颊鼓得更高,咬唇,长睫毛颤抖,狡黠的狐狸眼里弥散着氤氲水雾。
很可爱,导致陆离铮还想再多逗一下。
他头枕着墙面,眼尾微扬,明知故问问,“我怎么样了?小河豚。”
第12章 烟霞
钟浅夕单方面决定和陆离铮绝交一天,即便他们现在好像也并没什么交情,计划进行到上午课间,就被智障队友打破。
附中第二节 和第三节课之间五十分钟的大课间时间,其中二十分钟全校在操场做广播体操,剩下三十分钟自由活动。
寻旎拉肚子逃过体操,和同样不用做操的值日生谢薇一起在教室里划水唠嗑。
黑衣不穿校服的陆离铮和爆-炸头徐鸣灏以及黄毛前任校园扛把子选手晨阳并排立在走廊里吹风,奇装异服怪发型,直接组成压死教导主任阎王的最后一根稻草。
寻旎单膝跪在旁边的空椅子上,从窗边探出脑袋,大声问,“唉陆离铮,你是命中缺金才叫这个名字的吗?”
“……”陆离铮掀眼皮,神情漠然,反问道,“你听谁说的?”
钟浅夕迅速伸出手想去拽寻旎的衣角让她闭嘴,奈何声音比动作快得多得多,寻旎认真答,“我家浅浅分析出来的啊。”
实在带不动,随便,烦了,毁灭吧。
钟浅夕后仰,瘫回椅子里,把自己藏进陆离铮的视线死角。
清风送来磁沉带着笑意的声音,“那她说的对。”
晨阳和徐鸣灏大为震惊,“啊?”
“算命的说我命里缺金,所以叫这个。”陆离铮睨他俩,“有什么问题吗?”
晨阳率先反应过来,揪着自己的黄毛,“……那你说是就是吧。”
陆离铮淡声纠正,“这是事实。”
寻旎坐回原位,转头夸赞,“浅浅你好厉害啊,都猜对了。”
钟浅夕生无可恋地望着寻旎,“要不你还是杀了我吧。”
“不可以哦。”寻旎拆开薯片喂到她唇边,“杀掉你的话,就没有人陪我吃饭啦。”
钟浅夕“咔呲咔呲”的咀嚼,吃完冷冷提醒,“下节课英语课,敏姐上周五早自习时候说上课问候没参加小测的同学们,你准备好了吗?”
上周五敏姐上完英语早自习就临时有事请假回家了,原本的英语课和数学老师换了课,所以接下来的三四节课都是英语。
逃过一劫的寻旎过了个愉快的周末,早把这个鬼故事抛到九霄云外,现在又被恐惧笼罩了。
她吞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问,“既然是同学们,那我想问问,都有谁没参加?”
谢薇夹走薯片,“好像没别人了吧?”
“命中缺金的那位也没考。”钟浅夕阴阳怪气地提醒。
寻旎更绝望了一些,连薯片都吃不下了,“那我能跟他比吗,他都捐楼了,敏姐还能为难他不成?”
钟浅夕温柔的拍寻旎的脑袋,心说你和他的英语水平可能是珠穆朗玛峰和隔壁土丘的差距,哪怕敏姐一视同仁,都护不住你啊。
几分钟后。
季舒白小跑着冲进教室,扶着桌子气喘吁吁地给捧着寻旎的脑袋打预防针,“完了我的旎旎宝贝,让我再多看你一眼,万一等下就死了呢。”
寻旎挣脱后拍案而起,“不就是没早自习吗,至于吗!”
下一刻“哒哒”的高跟鞋声传来,她立刻端庄正坐,满脸印着乖巧。
敏姐踩着预铃进班,人站在讲台上环视四周一圈,陆离铮才单手抄兜,慢悠悠地晃进来,嚣张得旁若无人。
“来。”敏姐扬起卷纸,“正好,旷早自习默认考过的都会,你拿着寻旎的卷子讲前十道,寻旎讲后十道。”
众人默然,寻旎的卷子,就白卷呗?
白卷本人双手合十,对他表示万分抱歉,钟浅夕同情地看着好友的后脑勺。
“嗯。”陆离铮接卷,左手曲肘撑着讲台,扫了眼直接带着答案念了出来,“The project to be accomplished by the end of 2000, will expand the city\\\'s telephon telephone network to cover 1,00,000 users.”[1]
标准的牛津腔,声线极具辨识性,低沉悦耳。
他抬眸,勾唇戏谑道,“选C,实在不行就算C,下道题选D,三长一短挑最短。”
全班哄笑,钟浅夕扶额叹气,自己怎么就相信他会是个正经人了?
“……”敏姐脸色一沉,摆摆手讲,“行了,你下去吧,第一题是将来时的时间状语,该事情是未来完成的,所以使用不定式表示未来选C。”
寻旎在陆离铮的散漫无厘头搅和下莫名其妙的躲过一劫,疯狂小动作向后递零食感谢救命之恩。
冷白的手把零食们推过桌线挪到钟浅夕这侧,手指无声点了点桌面,接着猛地拽住她笔袋上挂的毛绒球,慢条斯理地蹂-躏起来。
细长的手指陷在长毛里,骨节与青色筋.脉相得益彰。
指腹轻柔的往同一个方向拨弄,绒毛乖顺的在他掌心变幻出各种形状。
这只毛球是钟浅夕半自制的,缝了粉蓝色带子做吊坠用,学累了捏来揉揉解压用,此前她从来不知道怎么会有人把这么可爱的东西,玩得这么……色-情?
她原本已经拿了数学练习册,准备借讲题得功夫先写两页,努力凝神后却怎么都控制不住眼神往侧前方的毛球哪儿瞟。
陆离铮右手托腮,左手饶有趣味地攥着毛球玩。
收到钟浅夕怒目而视后也并未有停止的意思。
她扯了张便签写字,“不许玩我毛球!”
窗边日光正盛,给陆离铮凌厉轮廓渡了层浅淡的金色光晕,狭长凤眼微敛,噙着绵绵笑意。
他没松手的意思,就保持着这个慵懒的姿态,薄唇缓慢开合。
钟浅夕学着口型读出差不离的意思来。
陆离铮大概在说,“那我玩什么?玩你吗?”
耳后仿佛被火撩过,热源是旁边神色自若,性格顽劣的那位。
她收回视线,准备物理上拍开那只恼人心烦的手,指缘刚碰到冷白肌肤,被温热烫到,妄图抽离,但陆离铮更快一步,反手抓住,轻柔地扣按到桌面上。
不知道是谁讲了什么,课堂上哄然大笑,敏姐懵逼得看着大家敲黑板,雪白卷纸上的订正红痕扎眼炫目,翻纸的簌簌声悠远又近在咫尺。
毛球得救了,可搭上了她自己。
值得吗?实在没有多余的心情的思忖了。
钟浅夕的手要比陆离铮的小许多,完全被覆住,那力道并不大,却有种神秘的力量,就是无法挣脱开来。
控制的正正好好,只有微压感与炙热体温不断地渡到四肢百骸。
敏姐转过身,板书一行一行的增多,这明明是最好的机会,动作再大都不会呗察觉,但硬生生在怔然里被错过。
陆离铮狂妄地扣着她的手,侧目恣意欣赏小河豚气鼓鼓的表情。
贝齿咬得粉唇发白,狡黠的狐狸眼里全是茫然失措。
奶凶,但乖。
他磨牙,决定不放开了,就扣到她非要拿走再说。
钟浅夕生平首次在上课时间心不在焉,陆离铮的存在感太过强烈,不容忽略,全面的占据了嗅觉、视觉以及触觉,五感都被侵-蚀。她低头,左手执笔并不流畅,在演算用的空白页随意的划动线条,弯弯曲曲的,很像是小时候一起走过的花园迷宫。
记得很多幕过去,总怕自己忘掉曾经是谁,所以反复把快要泛黄的记忆挑出来补好鲜明颜色。
钟浅夕后来牵过很多人的手,养母的、姑姑的、外婆的、寻旎季舒白的、小朋友们的。
方知原来不是谁的手掌都同陆离铮这般温暖干燥,会让她无端生出眷恋感来。
下课铃按时响起,陆离铮先一步松手,又去捏那只毛球。
“混球。”她起身,嗔怒骂。
陆离铮仰视她,笑得肩膀抖动,尾音拖长,懒怠认下,“嗯,爷也不是头天混球了,怎么?想管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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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旎的同桌请假没来上课,第二节 英语课钟浅夕搬去她旁边、陆离铮的正前方坐。
她原本想把上节课那本只写了两道题的数学练习册做完,却怎么都找不到了,只好换了本物理的,提前往后写。
校服白衬衫掩不住少女突兀的蝴蝶骨的痕迹,夏日炎炎,钟浅夕扎丸子头,只有一点儿碎短绒发覆在颈后。
陆离铮肆无忌惮地看着那截频频出现在梦中的天鹅颈,良久后才收回视线,自桌洞里翻出那本偷偷藏起的数学练习册。
耽误了女孩子写作业,那给她补好吧。
草稿纸夹页让他确定该从何处写起,签字笔流畅的在纸面落下公式,写得很快,就是会频频回去补被跳过的步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