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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手机好像忘在上面了。”季舒白左右摸着兜,轻声讲。
闻越蕴揉酸涩的鼻尖,贴她脸颊哄,“我上去帮你拿。”
石板小路隐在树林间,上山的路途不近,她顺石阶往上走,熹微晨光透过叶片打出斑驳陆离的影。
视线忽然聚焦于某一点,闻越蕴停下脚步,侧身让出条通路。
上山的视线范围要比下山的少上一截,当她看到陆离铮的时候,对方起码看到她有一阵了。
避无可避。
陆离铮站上一阶台阶,微微垂眸,神色晦暗。
高大的身影覆住她的影,在地上打出纠缠的虚相。
时隔多年又嗅到清冽的冷杉气味,原本就发达的泪腺莫名其妙的溢出泪来,温热液体不受控制的顺入唇隙,苦涩难忍。
“下雨了。”陆离铮嘶哑讲出他们重逢后的第一句话。
闻越蕴被翻涌的窒息感扼住咽喉,闷声答,“嗯,下雨了。”
身高差让她不得不仰着头回应,倏然间带着薄茧的指腹覆上脸颊,蹭得眼睑酥痒。
长睫毛沾着泪珠扑扇,陆离铮轻捏住她的下颌,语气不容置喙,“乖,别动。”
骨节分明的手指顶着餐巾纸再度贴上来,轻柔的拭干净泪。
秋水剪瞳里映出他清明的身影,距离极近,近到闻越蕴能看清到他眼底猩红血丝。
“好了。”所有的外力都消散,陆离铮收回手,沉声讲。
下一瞬温热的指尖划过掌心,手中一沉,季舒白的手机落了进来。
陆离铮单手抄兜,硬朗眉宇间渡了层阴霾,喉结微动,涩然道,“别跟苏磬那种人接触。”
第2章 烟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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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一计划,上帝就发笑。
喜事是原定的,季舒白请柬早发完,改无可改,林致远的殉职是后发生的,没人希望这样,但无计可施。
婚礼临时加了两桌菜,用来囊括天南海北赶来的初高中同学们。
沐城是标准的海滨城市,九月雨水充沛,这几天却难得都是晴日,闻越蕴负责为好友捧盆,大早上就要到季舒白那边去。
同来帮忙的还有季舒白的几个朋友,其中有三个是高中同学,闻越蕴认识。
纷杂繁琐的家中仪式结束后,闻越蕴跟着同学老公出的婚车去婚宴下场。
“唉。”谢薇叹气,感慨万千道,“话说钟浅夕你觉不觉得,季舒白的老公……笑起来有点儿像……林致远?”
闻越蕴侧目看向她,摇头断然否定,“不像,别再说这种话。”
同学老公带着点儿责怪的语气,轻斥,“薇薇,你怎么想的?”
车里完全安静了下来。
头车压速,后车跟着缓速前行,这算是大家约定俗成的规矩,不插婚车的档。
闻越蕴额头抵着车窗,看窗外的景致不断后置。
晌午沿海公路依然波光粼粼,原本隔段路就有的烧烤摊和饮品店都连着凹进去的摊位一同消失,老城区的外围翻新过,做了保温层,刷了鲜艳色彩,市政府广场公园的雕塑已经消失不见,骤看过去会觉得极其别扭。
物是人非是种浅显的痛感,就好像是手上的倒刺,无关紧要,偶以疼痛提醒它的切实存在。
分桌时用了心,男女分开坐,防止喝酒和抽烟不对付的情况。
闻越蕴被安排在了新娘闺蜜席,陆离铮坐右后方的另一桌,这人生了张颠倒众生的脸,气场又足,在哪儿都特招人。
落座不肖几分钟的功夫,就换了起码三个不同声线的妹妹在问他要微信号码。
“不知道还以为是相亲大会呢。”谢薇给大家绕圈倒果汁,调侃讲,“钟浅夕你不管他啊?”
闻越蕴挑眉,翘脚朝后望了过去,陆离铮大剌剌地坐着,嘴里咬了根烟,姿态慵懒的和朋友唠嗑,身边绕着莺莺燕燕正耐心陪笑,没人得到回应。
或许是她窥探的视线过于炽热,陆离铮察觉到什么,掀眼皮睨过来。
视线猝然在半空相撞。
他唇角轻扬,眸里多了几分深意,气定神闲地举杯敬她,自己仰头干了。
闻越蕴并不配合举杯,直接收回视线,没多久就被寻旎的短信喊去后台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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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场灭灯,镁光灯追随者季舒白的步调,最后拢在一对新人身上。
标准的西式婚礼,鱼尾礼服和感人至深的誓言,婚礼在欢喜融洽的氛围里推进。
闻越蕴坐得八风不动,笑容璀璨,内勾外翘的狐狸眼始终凝视着主台,可身后细密如丝线的注视不容忽略。
她开始后悔今天穿了件吊带小礼裙,没有遮挡的脆弱后颈被暴露在外。
昏暗隐住陆离铮阴翳表情,他舔后槽牙,竭力压抑下想要咬着那段天鹅颈逼问“你凭什么不告而别”的冲动。
宣誓过后的接吻环节,新郎珍而重之地低头,在季舒白额头落下轻吻。
季舒白在这刻忽然落泪,哭得淅沥哗啦,被新郎直接拥在怀里柔声哄。
灯光亮起,礼成。
服务生开始鱼贯上菜。
谢薇眼眶泛红,讲了句,“我为今天车上讲的话道歉。”
“嗯。”闻越蕴颔首,拿公筷给她夹菜。
不管年少时季舒白多爱林致远,今时今刻,她都全心爱着这个约定共度一生的眼前人。
想来好像还真的没有什么人和事,是永远放不下的。
一桌都是高中同学,大家习惯叫她“钟浅夕”,也并不知道她现在叫什么。
刚回沐城时候闻越蕴还多少有点儿听不惯,次数多了,才又习惯起这个曾经叫过许久的名字来。
下午五点多婚礼散场,有人提议大家高中毕业第八年,大家难得这样齐,不然去续个摊,直接同学聚会走一波。
这是个没有拒绝理由的提议。
红白两事把四散各处的故人聚集,最终组成场同学聚会。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门,踩碎斑驳陆离的树影,拐进隔壁商圈,电梯直达顶层。
念书时候老师痛心疾首的念叨徐鸣灏,“你不好好学习以后想干嘛?抽烟喝酒打麻将吗?”
徐鸣灏拿实力跟老师证明了,是这样的,没毛病老师。
他包下商圈顶层整层,麻将、台球、扑克、餐饮一条龙,晚上七点后直接拉灯换酒吧。
闻越蕴去帮季舒白和寻旎收拾现场,进来时已经到了夜场的点。
喧闹声掩盖了木门推动的响,一束明亮的光斜打在麻将桌上,让荧光牌面黯然失色。
陆离铮凤眼微眯,寻着光源看过去,闻越蕴背光站,明艳精致的脸上带着笑意,梨涡浅淡,外面的白炽灯打在白皙肌肤上,给她整个人渡了层薄薄的光晕,宛若神明垂首。
估计没想到会有谁在门口凑麻将桌,闻越蕴怔愣了下,露出点儿转瞬即逝的懵圈神态,被陆离铮精准捕捉到,软乎乎的,像是只小狐狸,还晃了下尾巴。
门很快合拢,闻越蕴在朋友的招呼下往里面。
掠过陆离铮的那一霎,他刚伸手抓完最后一张牌,接着倏然推牌,漫不经心地吐出两个字,“天胡。”
“我靠。”牌友们爆发出惊呼。
连带着闻越蕴都好奇的垂首去看那副牌,天胡十三幺。
瘦长的手指把玩着打火机,幽蓝火苗点亮眼底,陆离铮向后仰,拢着火点烟,直勾勾地看着她,评价道,“Luck Fairy啊。”
“……”闻越蕴轻笑,粉唇开合,反问,“碰瓷呢?”
陆离铮以一己之力彻底杜绝了大家继续搓牌的心,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开了霓虹灯球。闻越蕴才得以看清楚这场的全貌,多数人都聚在右侧喝酒闲聊,门有好几扇,她恰进错,才正撞上麻将桌。
侍应生利索的上新果盘和酒水,冰块炸裂的响声和酒杯碰撞的清脆不绝于耳,长沙发很快被绕着坐满。
闻越蕴贴着寻旎坐,余光里出现只骨节分明的手,左手虎口处有颗黑痣,熟悉男声响起来,“喝什么?”
寒暄没什么太大的意义,闻越蕴眼皮都没抬,直接就近取了只不倒翁酒杯,巨大的冰球敲底,又摇摇晃晃的摆了好几圈,她往里倒龙舌兰,球体蓦地斜裂开一道缝隙,渗入褐色的液体,她又多塞了片柠檬掩住。
陆离铮扯唇角,瘫回原位,扫过来的视线平和中透着股压抑,散着几丝危险信号。
有谁在唱《春秋》,开的伴奏还是交响乐那版。
嗓音沙哑沉闷,没失恋过八次都唱不出这味。
“……若自觉这叫痛苦未免过份容易,我没有被你改写一生怎配有心事。
我没有被你害过恨过写成情史,变废纸。”
冰凉的烈酒灼热肺腑,闻越蕴合着拍,默跟了半句,“难道怪罪神明没有更伪善的祝福。”
桌前开了局活跃气氛的真心话大冒险,人到了奔三的年纪,玩这类游戏都要讲究分寸,同学间不乏结为连理的,问出点儿不该问的不好。
于是有“已婚/有对象人士玩法”和“单身人士玩法”这两个版本。
转轮和抽卡卡牌,指针到谁,谁抽卡,自选真心话或大冒险。
已婚这套里的大冒险环节没未婚的多,道德底线还抬得极高,基本上是喝几杯酒的卡,运气好一杯,运气差六杯,抽到深水炸-弹,直接喝完回家倒头睡。
闻越蕴中途去卫生间,再回来时桌前多了几颗独立包装的话梅,她拆了扔进酒里,梅干沉底,细密的气泡上浮。
于是有人讲了自己高中时代晦涩难猜的暗恋,你桌洞里无主情书是我送、旺仔牛奶是我放;有人给通讯录第八个联系人打电话表白;寻旎选大冒险,牌是亲左边的朋友,她到坦然,刚准备凑近碰个唇,就被陆离铮如刃的眼神逼退,盈然亲了下脸,耍赖说牌上又没写亲嘴……
不知道是谁无意提了个“林”字,迅速被别的话题以压倒性的高音盖了过去,欢声笑语不停,气氛渐入佳境,大家在酒精的加持下越发疯起来,多多少少遭了殃。
陆离铮坐在右侧边缘,姿态慵懒散漫,灯球难打到那边,大半身融在暗色里,神色难辨,却是不可忽视的存在。
指针晃悠悠地的转过,正对上他在的方向。
众人望过去,徐鸣灏带头起哄架秧子道,“铮哥也有今天啊,快抽。”
陆离铮掐烟,嗤笑了声,倾身去看桌前的两摊牌,懒洋洋地问,“我该抽那摊啊?”
“当然是真心话了。”看热闹的异口同声答。
这是看起来个很诡异的画面,可闻越蕴知道为什么,在座任谁都知道,就没有陆离铮这个人不敢做的事,大冒险对他毫无意义。
“啧。”陆离铮咂舌,随性地捻起张牌,翻开后又直接扣回桌上,扬手去取推车上的深水炸-弹。
反悔的话六杯啤酒混白酒,这是规矩。
不过今夜还没人这样玩不起,连第二套杯都没上过。
闻越蕴昂头,发丝垂散在额前,陆离铮斜靠在餐车边,喉结微滚,一杯又一杯,干脆利落的饮尽,他喝得很快,六杯下肚仍面不改色。
最后回到桌前,拿起那张没明牌过的卡牌沾洒出来的酒,磨砂银白打火机开合。
烈酒是引子,卡牌顷刻间燃起,橙红边缘卷翘翻腾,在虚空中化成灰烬。
那道火光坠落在闻越蕴漆黑眼底,她安静喝酒,不置一言。
倒扣的手机屏幕上是婚介中心的消息:[已按您的要求排出日租专员前往指定地点接送,对方电话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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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租男友着标准的西装三件套,举止儒雅,精准找到素未谋面的客户,笑容得体,礼貌问,“那我去外面等你?”
闻越蕴凝眸灿然点头。
两分钟后陆离铮撂下句上厕所摔门而去,寻旎枕她肩头,撑着最后的意识的嘟囔,“你这新对象哪有陆离铮好看啊。”
陆离铮有点儿想发疯,但他不想在闻越蕴面前表现出什么,只能出来放个水,偏就听到了些不堪入耳的。
有人正得意的和通话人炫耀着,“我最近搞到个清纯款,那胸、那腿,我能玩一宿……应该快追到了,最近就想搞下这种类型的,估计床.上能特别骚。”
他蹙眉看过去,发现居然是刚刚推门来接闻越蕴的那位,许是察觉到什么,那人下意识的扭头看向陆离铮,出于男性的攀比心理作祟,顺便向下扫了眼某处器官,不动声色的挪远了两个洗手坑位。
陆离铮磨牙,慢吞吞地拉上拉链、系皮带,也来到了洗手台前。
那人的电话终于挂断,也低头认真洗起手来,水声稀里哗啦,陆离铮抽了两张擦手巾,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指,团成团抛进垃圾桶,才觑着对方腰线以下,不咸不淡的陈述事实,“你太小了,她看不上的。”
“……”那人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在羞辱自己,神情扭曲的斥骂,“你他妈的有病吗?”
陆离铮解袖扣往上挽,露出线条紧实的小臂,在对方愤然的眼神中,他猛然跨步上前,迅捷的扼住对方的脖颈,把人往墙上摔去,脊背碰撞墙面发出巨响,疼得对方滋哇乱叫,
“听不懂人话吗?滚。”陆离铮松手,恹恹道。
对方忍着剧痛顺着墙面滑下去,咬牙扶住洗手台边,不敢再多说话,把工作抛诸脑后,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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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等右等,闻越蕴都没见到那位日租兼职司机的回来,只能哄着寻旎准备打车送她回去。
人散的七七八八,有好事者去帮忙收拾卡牌。
对着卡盒外侧的问题条数,精准的发现少了的那张是什么。
[你最多时候一.夜几次?]
听到这句的时候闻越蕴已经走到门口,脚步微顿,谁都没注意到昏暗中,轻颤的眼睫吞掉抹泪光。
陆离铮斜倚在一楼门堂外的石柱边抽烟,清冽的嗓音散在晚风里,低声唤,“浅浅。”
闻越蕴费力的搂着寻旎冷漠瞥向他,陆离铮好整以暇地笑笑,“这些年你看男人的眼光是越来越差了,不如考虑下我,我比他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