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闻越蕴微醺,提不起气,奶凶奶凶地嗔骂。
冷寂月光撒了满地,陆离铮目送那道娇俏的背影一点点的走远,直到连出租车都拐过街角,再也无法看到。
巨大的失落感在躯体里横冲直撞,最后把心冲出个豁口,空荡荡的,透着风。
夜色把陆离铮不可一世的嚣张吞并,再还以几分萧索落拓。
他松开攥到骨节发白的拳头,一枚钻石耳钉安静躺在被硌红的掌心。
第3章 烟霞
偌大的庄园里栽满了渐变色保加利亚玫瑰,好不漂亮。
小女孩穿华丽繁琐的公主裙,穿梭于其中追逐着只蓝色蝴蝶。
“蕴蕴,过来吃点心。”母亲温软的嗓音响起,小女孩回眸,露出姣好容貌,明眸皓齿,软糯糯答,“我等一下就吃。”
挺括英俊的少年摇着头端托盘走近,把盘子递给她,然后自己屏息,修长的手指精准捻住蝴蝶翅膀,捉起来后在她眼前晃晃,“先去吃点心,是帮你做成标本?还是养起来?”
小女孩昂着脑袋乖巧应,“那我和哥哥一起做标本吧?”
圆润耳垂上的耳钻折射着炫目的光芒,少年眯眼,低声笑,去刮女孩的鼻尖,温润答,“行,但你陆哥哥来了,人在前厅呢。”
没等他说完,小女孩就端着托盘往前厅跑了。
那段路很长很长,花墙宛若迷宫,怎么走走不出去,小女孩惶惑地绕回原地,高声大喊着哥哥和母亲的名字,只有风压着叶片的沙沙声回应她。
打碎的餐具四散在周围,举步维艰,天色一点点的昏暗下来,小女孩喊累了,无措得看着天际,冰凉的雪花落在她额头,被体温渡化,催着干涸的泪腺继续发作。
钟浅夕僵着身体坐直,额前碎发被汗水打湿,黏腻的贴着脸颊,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才能勉强呼吸过来。
夏凉被岌岌可危的挂在床沿,聒噪的蝉鸣和顺着窗帘间隙漏进来的日光无一不在提醒她,旧梦惊破而已。
所以谁能在梦里不贪不念呢?
钟浅夕抚着胸口平复半天,才伸手去开窗,昨夜下过雨,空气里荡着海风的咸湿。
夏日明媚的光照亮狭小空间,屋子不大,堪堪容纳单人床和一张书桌,却异常整洁有条理。
她拨开额前的湿发,随手给自己扎了只高丸子头顶着,微风拂进来,后颈有丝丝缕缕的凉意。
带锁的抽屉被拉开,钟浅夕取出只本子,本子里基本上都是剪切画。
有的是新闻报纸、有的是彩色打印,英俊的青年和中年旁边或中间会多出个手绘的少女,画得惟妙惟肖。
指腹一寸寸的抚过凹凸纸面,漂亮的眸里浮出氤氲水汽,眼尾蕴着抹薄红。
“啪”钟浅夕用力合起本子,抽鼻子恢复了如旧神色,思念就到此为止,今天的生活还要继续。
书桌左侧放着本日历,每个日期下都写满了日程。
8月19日,奶茶店早班,8点~14点;15点~17点手模拍摄。
时间还够,钟浅夕去洗了个澡,才漂过的薄藤色长卷发还在掉色期,粉红色泡沫梦幻又转瞬即碎,像极了活过的十几年。
美甲上的碎钻极刮头发,花了点儿时间才打理好这头粉毛。
钟浅夕趿着拖鞋,在堆着破损渔具的阳台上挂毛巾,邻家大婶正巧拿着盆出来晒衣服,热情的招呼她,“吃了吗?我早上包了包子,猪肉圆葱馅儿,给你拿几个啊?”
刚准备回绝,五脏庙就给她长眼色,很不配合叫起来,“咕噜噜。”
老房子户型不好,邻里关系反而亲近,阳台近到忘了带钥匙,去敲邻居家门,直接跨过去就行。
大婶和蔼笑笑,转身回屋,半分钟后直接从阳台伸手递了盘热气腾腾的包子过来。
发面大包子,皮厚暄软,馅料实诚。
早上没什么胃口,钟浅夕吃了一只就饱了,她把剩下两只用纱网罩着,洗好盘子回到阳台,得到隔壁大婶的回答后,稳当的放在了对面家阳台边上。
****
沐城三面环海,四季刮风,每年秋冬季刮倒十几个公交车站牌打底。
近年来依仗港口和旅游发展经济,成效卓著,高楼林立的主城区和老旧斑驳的旧城区形成了鲜明对比。
盛夏是旅游旺季,不少游客慕名来老城区打卡,极大的带动了老城区的繁荣。
隐在巷子里的特色小吃店各有各的吆喝,钟浅夕压低帽檐,穿过油烟弥散的小吃街,运气极好的直接登上公交车。
五十分钟后,打扫完卫生,备好料的钟浅夕系上围裙,准时将店门外的“休息中……”翻过换成了“营业中ing”
接着回到吧台,给自己做了杯冰柠檬红茶,拿起《加缪手记》第二卷 开始阅读。
她常常难以理解自己老板是怎么绕开所有发财可能,选出这么个区位劣势地脚段奶茶店的。
这家叫做“Sing”的奶茶店开在主城区和老城区的交界处,巷子中段,离得最近的公交站在一点三公里外,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占全了,即便是旅游旺季,一天也难见到几个客人。
不过富婆的事情钟浅夕管不到,人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就和她通讯录里存着许多开头是a,但永远不会拨打出去的号码一样。
“您收到新外卖的订单,请尽快制作。”工作机器冷冰冰的提示。
钟浅夕别上书签去确认订单。
芋泥椰奶啵啵、温热、三分糖。
冰美式加一份浓缩、加冰、无糖。
中规中矩的点单,直到钟浅夕确认配送信息,准备叫个骑手的时候。
那栏明晃晃的写着:[送道对面]
昵称:[请填写昵称]
联系方式:[/]
“……”钟浅夕噎了下,她抬眸透过玻璃窗去看道对面,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辆令人惊艳的重型机车。
日光流淌在黑红相间金属车身上,暗金线条若隐若现,车头与普通摩托不同,呈现出尖锐的姿态,即便不懂车如她也能看出价值不菲。
车主不在,估计是做别的事情去了,确认的确有收货人后,钟浅夕转身忙碌起来。
萃取好的咖啡液被冰块降温,淌入冰水中,渲染出漂亮的渐变色。
她往里加了份浓缩,小心地给两杯饮品垫防漏纸盖盖,做好一切后,车主依然没有回来。
钟浅夕把工作手机装进围裙口袋,认命的锁门,拎着外卖袋去道对面找这位冤种买家。
旧城区小巷星罗棋布,正对面再多走三五步就能绕进条人烟稀少的暗巷。
她正准备给老班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就被杀猪似的得嚎叫声吸引,本着良好市民的职责,预先把110输到了拨打界面。
叮铃咣铛的摔打声不绝于耳,钟浅夕望过去,天光被高墙阻隔大半,只漏下道明亮的横斜光线。
少年穿了t恤和工装裤,背影清瘦,扬手时露出段劲瘦腰线,腹肌并不削薄,是少年人特有的肌理。
单方面挨打的那位钟浅夕倒是认识,本地著名街溜子,日常小学门口收保护费,欺软怕硬有一套,从前也进过店要求收保护费,钟浅夕直接报警。
恶人自有恶人磨,她锁屏,波澜不惊的观战。
小混混被按在墙上捶,鼻血横流,嘴里含糊不清念着求饶词。
空旷的巷子把音量放大,清冽冷淡的嗓音磨着耳畔响起,“来,你再给爷重复下,你刚才说了什么啊?”
少年退了半步,光影落在宽阔肩头,他垂眼,低头去拍已然瘫软成烂泥的小混混,好心叮嘱道,“以后出门记得看黄历。”
“……”钟浅夕寻思封建迷信真是不可取,社会街溜子怎么都备受荼毒。
结束殴打后那人转身往巷口走,横斜的光打亮他半边脸,以高挺鼻梁为分界线,半明半寐。
钟浅夕坐在防止车开进巷子的石柱上没动,等他走近才看终于清楚那张颠倒众生的脸。
这位很能打的社会少年五官凌厉,生了双狭长的凤眼,双眼皮褶皱极窄,眼尾里蕴着几分不耐烦和暴躁,黑眸幽深,写满冷淡疏离,偏偏薄唇轻勾,笑得张扬又恣意,衬得明媚日光失色。
“我的?”少年伸出手,指了下她手里的外卖袋。
钟浅夕平静的报暗号,“送道对面?”
陆离铮眯眼,认真低头打量了下少女,一头粉发过分吸引眼球,现下才看清楚,那是张出离乖巧的脸。
巴掌大,略微带了点儿婴儿肥,肌肤细腻无暇,白的透光,圆眼睛蓄了泓清泉,不是标准的杏眼,眼型在收尾时略挑,毫无攻击性的美貌,活像是只小狐狸,莫名让人有想蓐的冲动。
“美式和芋泥。”陆离铮懒洋洋的答。
暗号正确,钟浅夕原本准备递过去,却又忽然收了点儿回来,没给他。
陆离铮顺着少女的视线看过去,蹙眉嘘气,暗红色血流正顺着指尖滴落。
他是昨天上午搬来的沐城,出来放风时接到了妹妹的电话,讲想喝奶茶,还要吃薯片,于是就近选了家买。
没想到刚停买完薯片出来,就撞见个傻逼绕着他车和人打电话,讲得是,“我看到辆机车,叫兄弟们来给搞走,唉这车上还有卡通贴纸,不知道他马/子漂亮不。”
陆离铮冷漠的打断他,“我妹贴的。”
谁料对方露出猥琐笑容,“德国骨科是吧?”
嘴不想要的话,陆离铮成全他,于是有了刚刚那幕。
人血奶茶想必不怎么好喝,想到妹妹大概率会在他开门的瞬间扑过来迎接,头就更疼了。
“能借我洗手间用下吗?”陆离铮迟疑片刻后问道。
钟浅夕抿唇,轻声答,“你等我问问我们店长。”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钟浅夕带着这位讲卫生的社会少年进后台洗手间。
洗手台的高度对于陆离铮来说有点儿委屈,他微躬身扭开水龙头,消毒洗手液喷出丰盈泡沫,慢条斯理的抹匀,伸到水流下冲洗。
钟浅夕起初看着牙酸,直到强劲水流将血污和泡沫都冲刷殆尽,露出冷白的手背,才发觉那完全是别人的血迹,他没受伤。
那双手骨节分明,腕骨和手掌的连接处凹陷得当,手指瘦削修长,青筋若隐若现,并不突兀。
知名手控钟浅夕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会儿,视线趁着对方专心洗手的功夫,梭巡过每只手指,连修剪的当的指甲都没放过,最后停在了左手虎口的那颗痣上发呆。
“好看吗?”陆离铮语气轻佻,漫不经心地发问。
钟浅夕鬼迷心窍的接话,“挺好。”
“嗯。”陆离铮尾音拉得很长,嗤笑了声,把沾着水珠的手举给她,“那再给你多看会儿?”
第4章 烟霞
陆离铮上完厕所出来,少女已经坐回吧台里,正低头翻着本书,散碎的发丝被挽到耳后,美甲花色素雅,淡蓝和素白晕染开来,碎钻点缀得恰到好处。
听到响动后抬起头看他,左手握着杯喝的,莹润的粉唇咬着吸管,脸颊微凹,杯里水面缓速下降。
“东西。”钟浅夕吐出咬到扭曲的吸管,唇瓣开合,清甜讲。
陆离铮盯着沾染了水痕的唇瓣,眉心一跳,莫名其妙的感觉口干舌燥。
对方停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过分炽热,钟浅夕被看的浑身不自在,可她理亏在先,暗自腹诽不就是多看了会儿手吗,做人怎么能这么小气,长得好看也不能耽误别人打工吧?
僵持两分钟后,钟浅夕忍不住开嗓,软语问,“您还有事吗?”
“……”陆离铮回神,曲指骨反敲吧台,戏谑道,“你猜?”
钟浅夕捏着塑料杯外壁,歪头试探性发问,“您是想喝这个吗?”
陆离铮喉结滚了滚,心不在焉答,“嗯,来杯跟你一样的。”
钟浅夕点头,回身先称茶叶煮茶,再洗柠檬切片。
纤细的手指抵着椭圆形柠檬,刀起刀落,干脆利索。
陆离铮长腿斜撑,坐在高脚凳上,凝视着少女的背影,花边的围裙随着动作轻晃,粉色发丝间若隐若现的白嫩后颈,完全不设防备的姿态。
光扯着颀长的身型,于台面打出巨大的暗影,他的眼神越发暗下去,不动声色地磨着后槽牙。
手机震起来,不用猜,该是小芷在问他怎么还没回家了。
“您的果茶好了,十八。”钟浅夕把新打包好的柠檬红茶推过去,接过张一百。
这年头买奶茶用现金的不太多,她打开收银柜慢腾腾地点钱,听到门前风铃声地灵灵地响,接着是机车的引擎轰鸣。
钟浅夕抬眸,人已经没影了,刚停车的地方上空有昨夜落雨打下的叶片在空中打转,很快又重归于地面。
她把应找的钱记在备忘录上面,以来提醒后面交班的同事,就又托着腮专心翻起书来。
打架殴斗或是惊鸿一瞥对于钟浅夕来说,都不过是手账上的一笔带过罢了。
她没空多想,搞钱最重要。
收养自己的钟家夫妻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三番五次的表达过,“你不需要担心,我们会赚钱,你就专心读书,该花就花,千万不要省钱。”
可钟浅夕还是想要主动分担点儿什么,她已经添了够多的麻烦了。
钟家夫妻俩都是苦命人,自幼被遗弃,在孤儿院[1]相识,没有父辈们的原始积累,靠自己的双手打拼了大半辈子,才终于攒钱买下条渔船,远洋捕金枪鱼维生,日子总算过得去。
在海上救起她之后日子又变得紧紧巴巴了起来,养孩子要花钱的地方很多,吃穿用度念书,样样都是支出。
当时才十岁的她在海水里沉浮久了,身体很差,经常发烧,日夜惊醒,需要人陪。
曾受到了世界的善意,现在也想为别人撑伞,考量再三,钟家夫妻决定走程序收养了她,给她起名浅夕——捞起她的那天是退潮。
养父钟明把自己的渔船租出去,重新干回了水手的工作,高薪但辛苦,一年只有两三个月在岸上。
养母明柳在家照顾钟浅夕,明柳小时候因病被遗弃,没有生育能力,又很喜欢小孩子,从前休渔期总回孤儿院帮忙照料小朋友,她尽了最大的努力照顾羸弱的钟浅夕,养成健健康康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