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霞——巧克力流心团团
时间:2022-07-27 06:43:29

  四年前钟明去离岛等登船,原定计划是上条小船,但他听说下午有艘更大的货船靠岸,考虑到工资要高出百分之五,才没有跟老朋友们共登小船。
  那艘小船在航行三个月后遇上事故沉没,无人生还,公海打捞困难,有的尸骨至今未能找到。
  钟浅夕和明柳接连做噩梦,在钟明结束那次航程后,怎么都不肯他继续登货船了。
  直到前年收养钟明的好心人肝癌,家里中财政告急,明柳与钟明不得不再次夫妻档起航,把已经十五岁,完全有能力照顾自己的钟浅夕留在家里。
  ****
  水手是个很苦的职业,说拿命换钱不为过,每天早起敲甲板防止生锈,久而久之变得耳背,日光肆无忌惮的侵蚀肌肤,把四十岁的人变得像六十岁一样沧桑。目之所及都是一望无际的汪洋,不知道明天会如何,是晴朗还是骇浪,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所有食物的保质期都长到惊人。
  钟浅夕刚被钟家夫妻俩从海里捞起时,混身被晒得爆皮,蜕皮疼痒,记不起任何事情、答不出任何问题,陷入了我究竟是谁的恐惧中。
  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任钟家夫妻紧赶慢赶,船仍花了小两个月才靠岸,她钟浅夕很少出船舱,每每看到无休无止的蓝色,腥气涌入鼻腔,都会习惯性的扶着栏杆干呕。
  钟明把床让给她和妻子,自己打地铺睡,钟浅夕唯一的娱乐是看书,钟明会在货船靠岸时候翻岸边的废弃物,捡些旧书拿回去卖、或是送给曾经养大自己的孤儿院当读本。
  她流畅看完了英文原版的《简爱》《野草在唱歌》与《夜莺的玫瑰》,明柳诧异地问她怎么看得懂?
  她答不上,但就是能看得懂。
  回到沐城后被送进医院检查,医生给出了因为溺水缺氧导致了脑细胞受损,造成暂时性失忆的结论。[2]
  再后来那些记忆碎片慢慢地浮现出来,她终于记起一切。
  豪宅跑车、父母和哥哥、邻家大姐姐……以她为名命名的星辰、悲怆的琴声、无休止的补习,母亲在她指责钢琴老师后揣测的眼神。
  哭喊与欢笑,好的坏的,无穷无尽。
  每个假期住在英国,练习口语时整栋宅子没人肯拿母语和她交流。
  她叫闻越蕴,帝都闻家二小姐。
  钟浅夕曾经尝试过在明柳不在家的时候拨打母亲的电话号码。
  第一次接通后,她听见了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声音,“您好,我是闻越蕴,您找我母亲的话,她现在不在。”
  她颤抖着手指挂断,再拨回去,抢先开口,报出母亲的名字,“我找卢欣怡。”
  那边顿了几秒回,“我母亲现在不在,您有什么想说的吗?我可以帮您转达。”
  她再度挂断,接着怎么都打不通母亲的手机了。
  已经改叫钟浅夕的闻越蕴不明白,是她的记忆出了偏差,还是或者自己其实从未存在过。
  隔了三天,重新提起勇气的她拨打家里的座机,接通电话的该是保姆之流,听到她说自己找闻越蕴后。
  那个和自己如出一辙的声音再度出现,梦魇般地重复着,“您好,我是闻越蕴,你那位。”
  “我是闻越蕴。”钟浅夕瑟缩成团,扯着电话线念,“我才是闻越蕴。”
  座机被挂断,再也无法打通。
  她发疯似的翻遍了过去几个月的报纸,没有哪一条刊登了寻她的启示。
  但不管再怎么绝望无助,日子都还得继续过下去。
  多年后早已完全割裂开来的经历归在如今钟浅夕身上,除了梦魇外,还让她有了在学业上摆烂的资本。
  人可以永远相信精英教育与帝都海淀卷王模式。
  哪怕是读到高二,翻开课本预习,空间几何也还是她八岁就学过的内容。
  钟浅夕对自己的期待值不高,保持现在的成绩,考沐城本地的985大学,争取多拿奖学金、读研后考公务员,赡养父母、补贴已经更名为儿童福利院的孤儿院,安安稳稳,一生无虞。
  神也不能阻碍她抓紧赚钱。
  清风乱翻书,拂到没来及的看的某页。
  顶行写着:[我们之所以痛苦,是因为有比较。]
  钟浅夕自嘲地笑笑,又翻回到刚看的那页,默算了下未来十天的收入所得。
  奶茶店兼职半天九十、手模拍摄每小时一百,衣服模特按出图算钱,今天这头薄藤色是为了接下来在本地举行的lolita主题茶会染的。
  染色不花钱,理发店倒找,tony老师给她染头开直播,从漂色开始,直播八小时,冲榜速度飞快。
  临走结账送到门口,店长姐姐语重心长的拉着她的手,叮嘱开学夹直染黑一定要过来,否则就去她家敲门哭着求她来,弄得钟浅夕哭笑不得。
  ****
  晚上十点半,夜色茫茫,海面平静。
  主城区的豪宅灯火通明,波斯地毯长得仿佛没有尽头,少年穿亚麻家居服,撑膝翻绘本,耐性十足的给妹妹念着童话故事,脚边伏了只呼呼大睡的金毛幼崽,圆耳朵晃动。
  指腹顺过柔软皮毛,又用大拇指摩.挲食指,倏地回想起白天那只像小狐狸的少女,不知道她的粉发是不是也同样柔软细腻。
  钟浅夕踩碎皎然月色,拾阶而上,在防盗门关掉的瞬间露出几许倦意,轻掐眉骨和空荡荡的屋子讲,“我回来了。”
  白日的张扬少年没出现在手账里,她已经有一阵懒得写手帐了。
  那种桀骜恣意的人如当空烈日,原本就不会再有交集。
  钟浅夕平静的度过了打工人的暑期生活,直到命运在开学这天轮着重锤再次砸向她。
  命运这狗东西或许还觉得自己很幽默,给骚操作配了音。
  “大锤八十,小锤四十,给你优惠,大小锤一百五,来,刷卡还是现金?”
 
 
第5章 烟霞
  理工附中依名字就能看出端倪,是沐城理工大学的附属中学,新校区坐落于高新开发区。
  钟浅夕上学要换两次车,花将近一个钟头。
  会选择这所学校倒不是因为是全市最好的高中,而是它给的实在太多了,为了和一中打对擂,理工附中高薪聘请教师、重金招生,力求在生源和教学资源上全方位碾压。
  钟浅夕是那届中考状元,奖学金十万。
  为了起跑线抢跑,高一下学期就提前分了文理科,高二开学时大家都已经厮混了半年,熟络得不行,此刻教室里正在上演相亲相爱的打闹场面。
  钟浅夕把自己窗台上那盆奄奄一息的多肉捧去卫生间浇水,余光里陡然装进抹暗色。
  理工附中的夏季校服上装是统一的白衬衫,女生下搭深蓝色格裙,男生深蓝色西裤。
  黑色兜帽扎眼的无法忽略,她诧异于教导主任阎王会放不穿校服的人进来,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两眼。
  少年背影清瘦挺拔,气场倨傲,单手抄兜,书包斜挎,径直朝这边走过来,一路引了不少注目。
  回字形教学楼,外侧走廊不封闭,光线透亮,钟浅夕把多肉在栏壁上控水风吹,抬眸透过对角线,正扫见黑衣少年优越的侧颜。
  她晃了下神,不小心把多肉连根拽起,枯叶里包裹着的青绿破土而出,可怜极了。
  钟浅夕哽住,低头决定装作没看见,心念电转间又觉得离奇,似乎没有躲他的理由,再说三个年级四十五个班,也不知道再怕点儿什么?
  “铮哥,这边。”徐鸣灏冲出教室,兴奋地招手,黑衣少年信步走近,清淡凛冽的冷杉气味随着风袭来。
  徐鸣灏瞅着半空中的多肉,嬉皮笑脸喊,“哎钟浅夕,你这是破坏公物啊。”
  是祸躲不过,钟浅夕嘘气,镇定自若的转身,左手捧盆,右手把多肉递过去,平和讲,“你先帮我拿一下。”
  徐鸣灏接过,她梨涡清浅,微笑质问,“同学,你能怎么拽我多肉?”
  “……”陆离铮倚着墙,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幕大戏,他原本是真没看到她的,毕竟黑发高马尾和粉红大波浪的背影差了许多。
  如果说买奶茶时候遇到的是只小狐狸的话,现在应该是只蔫着坏,准备推杯子下桌打碎的奶猫。
  少女乌发雪肌,黑眸闪着清凌凌的水光,眼尾微挑起噙着抹狡黠,琼鼻翘挺,粉唇微嘟。白衬衫扎进校服裙里,勾勒出纤细腰肢和玲珑曲线,裙子没特地裁短,中规中矩的缀到膝盖以上,腿又长又直,白袜包裹着细瘦脚踝没入棕色小皮鞋。
  “我不是、我没有、你可不要乱说。”徐鸣灏否认三连,后退半步,“这可是有人证的,是吧,铮哥,你都看到了吧?”
  钟浅夕平静的望向他,纤长睫毛轻颤,眨了下眼睛,就差双手合拢做祈求状了。
  陆离铮漫不经心地笑了声,慵懒答,“看到了,你没事拽人家妹妹多肉干嘛?”
  这声妹妹叫得相当熟稔,语气里点儿玩世不恭的调侃。
  “靠。”徐鸣灏百口莫辨。
  陆离铮抬腿轻踢,警告道,“好好讲话。”
  徐鸣灏空出的那只手摸后脑勺,无奈说,“那我给你种回去行了吧?”
  钟浅夕把盆也塞给他,面色凝重的嘱托道,“是你得保活啊。”
  说完就走,绝不停留。
  身后风送来他们的对话。
  “铮哥,你认识刚刚那个妹妹吗?”
  ——“我不认识你就能拽人家多肉了?”
  ****
  寻旎小宝贝儿力扛迟到大旗,连开学第一天也不放过,她踩着早自习的结束铃跑进教室,气喘吁吁的拉开钟浅夕前桌的椅子,扭头说,“不愧是我,老钱来了吗?”
  “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钟浅夕给她递纸巾,灿然讲。
  ”好的。“寻旎抹了把汗回。
  钟浅夕耸肩,“老钱没来,可他拜托了敏姐过来看,敏姐发了二十道语法题单选卷,让没交卷的同学下午自习课去找她补考。”
  寻旎痛苦哀嚎,隔着过道的季舒白探头安慰,“下午我得去办公室拿练习册,可以陪你一起去。”
  “谢谢。”寻旎礼貌致谢,“但我并没有得到安慰,对了,你们听说咱班要转来个新生的事情了吗?”
  季舒白接茬,“早自习前听了点儿,好像是帝都转过来的?还给学校捐了套全新的设备,新换的空调就是,但我怀疑我听错了。”
  “巧了吗这不是?咱们俩消息源一致出错。”寻旎与她击掌,“人到底得是多想不开,才能从帝都转到别的地方念书啊?非得挑战自我?”
  钟浅夕正往新书上写名字,笔尖一顿拉出长长的一道,直接划破书页,淡声评价,“那多少是有点儿大病。”
  帝都高考简单的人神共愤,老破小学区房动辄千万起步,如果消息准确,那只能说是个弱智了。
  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
  她没往多了想,徐鸣灏显然是认识刚才那个黑衣少年的,理工附中算不上最顶尖,但也是沐城排得上数的学校,前几年成为本省首个有中美高中双学历实验班的高中,年年有大把准备送孩子出国的家长砸钱把孩子往里面转,不稀奇。
  同学们趁着课间唠积攒了整个假期的趣闻,声音汇集起来大有顶破房盖的架势。
  老钱挺着啤酒肚带着陆离铮进门时还有沉浸在打闹中男生们,专注互殴,无视现状。
  “你有本事别动!”
  ——“你让我别动我就别动,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你谁!”
  “都给我静一静。”老钱笑得像尊弥勒佛,跟陆离铮解释道,“他们开学太兴奋了,平时不这样。”
  陆离铮颔首,配合答,“看不出。”
  黄澄澄的桔子在低空做抛物线运动,朝着讲台飞去。
  全场骤然静下来,一只冷白的手倏然举起,稳稳得截住那只砸向老钱的桔子。
  老钱脸色一黑,呵斥道,“闹什么闹?浪费粮食!”
  陆离铮慢条斯理的剥开桔皮,往嘴里扔了两瓣,嗓音透着冷淡疏离,穿透力极强,“挺甜。”
  教室里安静的针落可闻,二十九道视线聚集在讲台旁。
  倨傲矜贵的少年巍然不动,姿态懒倦随性。
  卫衣领口开得有点儿大,露出凹凸有致的锁骨,撩人不自知。
  陆离铮狭长凤眼环视一周后落定在钟浅夕的身上,轻挑了下眉。
  “这是我们班新同学。”老钱和蔼说,“来,你介绍下自己,以后你就是一班大家庭的一员了。”
  陆离铮转身踏上讲台,抄起粉笔,低沉磁性十足的嗓音随着他的笔调响起来,“叫这个。”
  粉笔字不同其他笔触,写好看不容易,偏偏他一笔一画,行楷勾划遒劲有力,落下“陆离铮”三个字。
  蝉鸣聒噪,钟浅夕却好像短暂的失聪,什么也听不到了,她痴痴望着记忆深处的那个名字,终于弄明白那天视线为何流连在他左手虎口的痣上。
  季舒白与寻旎的消息没有错,不过陆离铮不是不走天堂,他是来地狱砸场扬骨灰的那种人。
  渡过八年的成长期后,曾经的青梅竹马站定在面前,终究无法认出彼此来。
  老钱很体贴的给陆离铮酝酿的时间,等了半分钟不见他往下讲,才笑着问道,“这就没了?”
  陆离铮把粉笔头抛进垃圾桶,唇线扬起弧度,轻浮又痞气地反问,“怎么加入你们大家庭,还得报三围啊?”
  以徐鸣灏为首哄堂大笑,不少女孩子都红了脸。
  老钱是个老好人,握拳虚咳遮掩过去,“小陆挺幽默的哈,大家鼓掌欢迎下新同学……你就坐钟浅夕旁边吧,有什么不懂的问徐鸣灏或者班长。”
  言随法出这方面林致远向来很配合老钱,起身对陆离铮示意,“林致远,请多关照。”
  钟浅夕不需要有什么动作,因为全班除了她同桌上学期末喜提全校倒数第三后跑路转去国际班外,再就没别的空座了。
  讲台的外壁高,让学生们看不清桌上都放了些什么,陆离铮下台前做了个伸手的动作,所有人都以为他在拿那只没吃完的桔子,结果就见他捧起盆只剩下个青枝桠的多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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