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念又想,似乎好像几次都只见他端杯,未见其下咽。
陆行止垂下视线,注意到她白皙的双手因为畏寒而泛起的红紫,眼神微微一沉。
他的声音醇厚有质感,昏暗的环境,听者脆弱的心理状态,更添几分蛊惑。
“上车,送你回去。”
放在往常,姜来是绝对不会上他的车的,两个人天差地别,实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但是零下的冬夜里,抬起头是寒风凌冽的现实,低下头是打不到车的窘境。
眼前这个男人,处尊居显,呼风唤雨,他不仅解决得了自己眼前的困境,更挡得住日后的风雪。
姜来承认,那一刻,她是存了些想赌一把的成分的。
她眉心微动,起身跟着陆行止走了。
坐上副驾驶的那刻,姜来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真暖和啊。
完全不再想,自己身侧唾手可及的,是谁的梦寐以求。
车子上了绕城高速,陆行止瞥见她的手恢复了正常肤色,才轻声问道:“送你去哪?”
这可把她问住了。
毕业后她一直与乐队的成员们住在一起,后来老咸和猫哥与女朋友一起住,两人就搬出去了,剩她与顾唯一两个人继续合租。
虽然顾唯一经常外宿,但眼下这情况,她仍是不想回去。
发给姜妄的信息迟迟收不到回复,姜来略有歉意的看向陆行止:“要不麻烦您先往回溯的方向开,我打个电话。”
闻言,陆行止凝眉看过来,又飘飘然移开目光,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嗤笑。
笑她一个“您”字,划清两人的界限。
半晌,他才说:“行。”
姜来拨通姜妄的电话。
第二遍的时候,那边缓缓接起:“怎么了?”
“我去你那边住几天。”
电话那头吵吵嚷嚷的,陆行止听出是个男人的声音,但是分辨不出具体的语句。
又听见姜来叹了口气,说:“我自己想办法,找个开锁师傅上门就行了。”
电话挂断,姜来报了个地址,就在回溯附近。
他瞬间就明白了,她应该是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去这里的,打个电话不过通知对方一下而已,对方与她应该是很亲密的关系。
陆行止没说什么,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紧了紧,又不动声色的恢复如常。
到了小区门口,姜来客套地向他道谢。
“陆先生,谢谢你送我回来,也谢谢你告诉我不能登台的原因。”
陆行止盯着她看了几秒,浅笑一声。
最后只说了一个“嗯”。
-
姜来这一觉睡得很是不舒服。
乱七八糟的梦接二连三的出现,很多早就不联系的朋友同学接连登场,人生中各个阶段的事件全都交织在一起。
不堪其扰。
第二天,她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姜妄昨夜和朋友们玩的太疯压根没回来,他担心家里留守的猫没食吃,打电话让姜来帮猫添粮添水。
姜来脑袋昏昏沉沉的,根本没听清他的讲话内容,随口应了几句,扔了手机倒头接着睡去。
再清醒过来已经是太阳落山的时间。
看了眼手机,没啥人联系自己,唯一的未读消息是顾唯一发来的,询问他和陆行止是什么关系。
他自己攀附有钱人,就觉得别人和他一个德行,姜来懒得理他。
估摸着是睡得太久又久未没进食的原因,姜来仍是觉得浑身没力气,头晕眼花的。
偏偏晚上还有一场回溯的驻唱,她挣扎一会,不情愿地爬了起来。
回溯场馆距离姜妄的公寓只有两个街区的距离,姜来扫了辆共享单车,顶着寒风往回溯的方向去。
姜来推门进回溯时,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虚汗,但身上却止不住的发冷。
她没放心上,只当是一路奔波,寒气入体。
低头看了一眼时间,还未到七点,正好赶得上回溯的晚餐营业时间段。
回溯的全称是回溯Music Bar,白天作为正常的餐厅营业,晚上七点后便只售卖酒水与甜点。夜间八点到十一点会有多组歌手进行驻唱表演,也是回溯人流量最大的时候。
姜来的登场时间在八点四十,是今天的第二组表演歌手。
她在微信群里点了份意式肉酱面,交代服务员等会帮忙送到后台。
哪知没过多会,服务员匆匆赶到后台,端着一份鸡胸肉沙拉略带歉意的告诉她今天晚餐的其他菜色已经都卖完了。
姜来很惊讶,但也没表露什么,撑着不舒服的身体,道谢后接下沙拉。
节假日的原因,回溯今日不仅满座,四周的走道上也站满了前来观看演出的观众。
姜来一出现,台下便有学生模样的女孩子扯着嗓子叫,“姐姐好帅。”
话音刚落,一道男声又响起,“姐姐好美。”
台下笑成一片。
姜来浅浅笑了片刻,又恢复一脸冷漠。
放平日她是会与台下互动一番的,但是后台小憩并没有缓解她的不适,漫长的等待反而更让她昏昏沉沉,觉得忍耐已经到达了极限。
她今天共会演唱六首歌。
和往常一样,前五首是当下较为流行的曲目,最后一首是乐队原创。
今天唱的这首《鲸落》,是她和顾唯一共同作词作曲的歌曲,也是她第一个署名作品。
这首歌旋律清新,但主题忧伤又致郁,讲述的是一个幻化成人形的鲸鱼,融不进人间也回不去海洋的故事,整首歌充满了淡淡的哀愁。
唱到最后一句时,“我看见她落入海底成为鱼儿的传说”,姜来眼前一阵发黑,甚至没来得及等伴奏结束,只说了一句“谢谢大家”,就撑着腰匆忙退场。
舞台下有捧场的吹了声轻佻又俏皮的口哨,舞台后满头细密汗珠的姜来,四肢一软,轰然倒地。
她听见店长方圆急切的叫她的名字,然后有脚步声逼近,自己被腾空抱起,陷入一个坚毅宽阔的怀抱。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一阵熟悉的木质香悠然入鼻。
第4章
晚上十点,姜妄告别了朋友,推开漆黑寂静的家门。
那只懒散不亲近人的英短一改往日冷漠,“喵喵喵”地围着他叫唤着,领着他往猫碗的方向走去。
他很快明白,姜来怕是根本没有帮他喂猫,这才饿的小可怜直撒娇告状。
迅速给猫添了粮与水,姜妄气冲冲的打电话给姜来,准备好好兴师问罪一番。
电话接通,那头说话的却是个男声。
姜妄愣了一下,看了通话界面,确定联系人是姜来没错后,迟疑地问道:“顾唯一?”
她没啥能玩到这个点的男性友人,他下意识就觉得对方应该是乐队成员。
哪知对方沉默了片刻,只应了一声,“不是。”
姜妄此时已不在乎姜来为什么没有帮自己喂猫了,满脑子都在想,这个人到底是谁,姜来怎么不自己接电话?
短暂的停顿中,陆行止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你找她有什么事?”
“额……”姜妄语塞,他总不能说是想质问姜来为什么不给自己喂猫,一时竟不知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于是转移话题道:“你让姜来接电话。”
“她现在不方便。”陆行止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姜来,想起来通话的人似乎也姓姜,便多问了一句,“你与姜来是什么关系?”
“我是她哥哥。”
“好,那告知你一声,姜来因高烧昏倒被送来医院了,现在在急诊观察。你如果过来的话,帮她带个保温杯,等会醒过来她方便喝水吃药。”
挂了电话,姜妄拿上杯子冲出门,往医院奔去。
路上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电话那头的男人寥寥几句话,居然就悄然掌握了两人间的对话主导权。
不仅摸清了自己的身份,还三言两语把自己安排的明明白白。
-
新年第一天,首都暴雪。
霓虹灯下,风号雪舞,满城素装。
仁和医院的VIP病房里,穿一身黑色休闲套装的男人靠在沙发上,低头浏览着手机,时不时又抬起头看一眼病床的方向。
顺着男人的视线看过去,白色病床上躺着一个青丝如瀑的女子,小巧的鹅蛋脸因为气血不足,显得憔悴苍白,但即使这样,也难掩其五官明艳动人。
换点滴的小护士路过男人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羡慕起病床上的女生,修了几世福气,才有一个这么帅气又多金的男朋友。
不过,待她走到病床边,看清女人的面容时,反而没了羡慕,只了然地点点头。
美女配帅哥,本就天经地义。
姜来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深夜。摸了摸额头,烧已经退了,虽然仍是乏力,但比起早些时候,已是舒服不少。
入目并不是认知里的急诊样貌,空旷又安静的环境,堪比总统套房的装修,周身一切都充斥着陌生感。
姜来撑着床坐起来,再抬头的瞬间,撞进陆行止的眼眸里。
他有一双好看的眼睛,兴许是深夜时他状态也较放松,敛了平日的锐气后,望向她时,姜来竟看出几分眼波缱绻,恰似天生深情眼。
她隐隐约约记起一些晕倒前的画面,多有若无的木质香,坚硬的胸膛,都与眼前的男人慢慢重合。
“谢谢。”她说。
心里却盘算起来,她一晚上五百的驻唱费用,够不够VIP病房的零头
陆行止“嗯”了一声,手伸向西裤的口袋,掏出一个手机递给姜来:“你口袋浅,来的路上掉在我车上了。”
又补充了一句,“姜妄给你打了几个电话,我见他不放弃,便接了一下。”
“不用理他,没啥正经事找我。”姜来说。
陆行止颔首,赞同了这个回答。
“对了,你知道我鞋被脱在哪里了吗?”
姜来这时候已经坐到了床边,两条腿搭在床边悠悠的晃着,病床两边都空荡荡的,并没看见自己的鞋。
“稍等。”
陆行止向门口的方向走去,柜子门一开一关的时间后,再回来时,他手上拎着一双黑色马丁靴。
男人渐渐走进,微微折起的米白色毛衣袖口,露出一截清瘦白皙的手腕,青紫的血管微微凸起。
姜来出神的片刻,他已经弯腰把鞋放在了她的脚边。
木制香倏地弥散开,姜来瞬间变得紧张,悠闲的双腿紧紧绷住,不再动弹。
陆行止看见她一瞬间绷直的双脚,笑了起来:“你紧张什么,我没打算帮你穿鞋。”
姜来眼珠子转了转,索性开起玩笑:“白期待了。”
偏她这时候脸上又没带笑容,看起来好像还真的有几分遗憾,她从窗户上看见自己的神情,须臾又补了一句:“开个玩笑。”
陆行止嘴角含着笑,没再说什么。
但姜来低头系鞋带的时候,却忍不住开始回忆,以前他也这么爱笑的吗?
印象中他总是爱坐在回溯前排右手边的卡座上,绝大多数的时候会与三两好友一起出现,一杯酒捧在手心,抿了又抿,总不见底。
那样的他是不苟言笑的,是冷漠疏离的。
而他们更是陌生的。
仔细算起来,两人认识这么久,开口讲话似乎也就是这两日的事情。
不过也是,台上赚五百一节的驻唱,与台下坐九千低消卡座的酒客,都不算认识,知道彼此这个人而已,确实没什么可聊的。
算了。
姜来摇摇头,起身叫他,“回去吧。”
“稍等一下,你哥去取药了,等他回来。”
姜来脚步顿了顿,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他的话:“我哥去取药了?”
“嗯。你的药单在急诊开的,要到那边的药房取药。”陆行止不咸不淡地说道,却没告诉她,其实VIP病房和护士说一声也可以代取急诊药物,他只是单纯想支开姜妄而已,那人太聒噪了。
说话间,姜妄回来了。
姜来上下打量他一眼,嗤笑道:“你和人家说你是我哥啊?”
姜妄抿抿嘴,装作没听见她的质问,把保温杯和药一起递给了她,转头问陆行止:“哥,是要回去了吗?”
这小子爱和别人称兄道弟的毛病又犯了。姜来皱皱眉头,抬脚先离开了。
陆行止看着她走远的背影,又看看眼前的姜妄,不禁感概,两人除了眉眼,真是没啥像的。
一个是深邃静谧的海,一个是热情浓烈的火。
陆行止开车送两人回去,姜来推辞不过,坐在了副驾驶。
一路上姜来怏怏的靠在椅背上,没怎么开口,倒是姜妄和陆行止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一路。
她阖着眼睛假寐,直愣愣地听着姜妄一股脑地往外说两人小时候的事。
懒得管他,管也管不住。
车停在了公寓楼下,姜来一边掏手机,一边讲话:“我把医药费给您,您给我个收……”
话还没说完,她注意到陆行止掀眸朝自己的方向看了一眼。
眼神轻飘飘的,就像是说谁在乎你那点医药费,以至于“收款码”三个字堵在姜来喉咙怎么也说不出来。
再开口时,她只能换了个说法:“我加一下你的微信,后面有机会,请你吃饭。”
“哥,我们也加一个好友。”姜妄从后座探出一个脑袋。
“行。”陆行止淡淡的说道。
但姜来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语气里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与宠溺。
她并不是迟钝的人,电光火石间,脑袋里万般想法一起涌现。
于是下车关门后,姜妄提着药都已经走远了,姜来仍是特意在车门口停留了一下。
果不其然,陆行止缓缓放下车窗,语气平和:“怎么了?”
姜来摇摇头。
陆行止将视线落点从她的耳朵移到眼睛,片刻后笑了出来:“等你进单元门我就走,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