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止说话的语调放的轻松了些。
试图用放大自己轻松的方法,来掩盖自己长时间不工作带来的空虚感。
“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吗?”那头又问。
“没什么特别的,今天她正好没行程,可能在家呆一天,也可能去排练室。”
“那行,要是没什么事情的话,你把那女孩带来家里给我看看吧,我想见见她。”
“啊?”
陆行止挺意外的。因为端午节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好久没过去了,想过去看看,都被她没精力拒绝了。
如今,阿嬷竟然还主动提出,要他带姜来过去坐一坐。
“不想带来给我看看啊?”丁春宏的语气里难得带了笑意。
陆行止当然说不是,和阿嬷定好时间后,去叫姜来起床。
姜来的作息很不规律,昨夜因为节目录制的原因,凌晨才回来。
回来后她又做了一会《My Dear》的编曲工作,入睡时已将近三四点。
所以此刻实在是睁不开眼。
她努力眯着眼看向向陆行止,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
说来也怪,两个人明明是同一时间上床睡觉的,可现在她困的头昏脑胀的,他却像个没事人一样。
于是拍拍身边空位,嘟囔道:“你都不困的吗?这才几点啊?一起再睡会吧。”
陆行止站在床边,笑着看她迷迷瞪瞪的样子,只回复了两个字,“自律。”
姜来朝他翻了个白眼,翻过身去,又要接着入睡。
陆行止眼疾手快,赶在她翻过去之前,拉着她的手将人拽了起来。
“醒醒,今天真的不能睡懒觉。等会要带你去燕山别墅见我阿嬷,你确定不起来收拾一下么?”
姜来猛地睁开眼睛,双手胡乱地抓着头发,一脸茫然。
片刻后反应过来,这次见的“阿嬷”和上次并不是一个人。
“你怎么又不提前告诉我?上次见奶奶也是这样,总是搞得我措手不及。”
陆行止苦笑了一下, “这次真的不怪我,我也是早上才接到的电话,是阿嬷她主动说想见见你。”
“行吧。”姜来下床往洗手间走,不忘提醒他,“那行。我去洗漱了,你帮我挑下今天穿的衣服吧。”
陆行止点点头。
阿嬷是生意人,喜欢成熟稳重的模样。所以他给姜来挑了件黑色的针织连衣裙,又给自己也搭配了一身同色系的服装。
两人换好衣服准备出门的时候,姜来看着镜子里一片黑漆漆的打扮,有些不确定的看向他。
“你确定老人家会喜欢这种沉闷的穿搭吗?”
语气里满是怀疑。
陆行止从柜子上拿过一个米色的包包,对着镜子比划了几下,“所以我帮你配了一个浅色的包,满意了吧。”
姜来摆出笑脸,“你还挺懂穿搭的嘛。”
陆行止没吱声。
他一个大男人哪懂什么穿搭,只不过是她曾经这么穿过,自己觉得很好看,便记在了心里。
去燕山别墅的路上,陆行止告诉姜来,今天的见面大概会是两个结果。
往好了想,便是阿嬷也同奶奶一样,对两人的恋爱,秉持一个开明的态度;但往坏了想,便是阿嬷与陆霆之才是同一个阵线的盟友,今日把她叫过去,也不过是为了敲打她一顿。
他又说阿嬷这个人性格强势,并不如奶奶一般和蔼,问姜来怕不怕。
姜来撩撩头发,说:“怕啊,怎么可能会不怕。”
那可是你的家人,你的长辈。
她不禁又回想起,见徐老太太时,那种手心冒汗的紧张感。
车辆缓缓驶入别墅院内。
陆行止看见院子里的停放另外一辆车时,小声的“欸”了一声。
姜来问他怎么了。
陆行止看着那辆熟悉的奔驰商务车,有些犹豫要不要如实告诉她。
车厢里沉默几秒。
姜来以为他在故弄玄虚,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双脚踏出去的前一秒,陆行止叫住她。
“来来,如果我现在和你说,我父亲今天似乎也来了,你会想逃跑吗?”
姜来思考了一会,在自己裸色的口红上,又叠加了一层正红色的口红。
她抿了抿唇,将颜色均匀开,展颜一笑,“不会,临阵脱逃多丢人啊。”
而且,在你带我去见奶奶的那一天,我就决定了,即使最后会陷入泥淖,也要义无反顾的走进这场梦中。
“所以,即使真的要逃跑,我也要先走到他的面前,然后再拉着你的手离开。”
“因为我想和你光明正大的私奔。”
第60章
事实上, 今天不仅陆霆之夫妇出现在了燕山的半腰别墅,连徐文澜都不辞辛苦地从香山赶了过来。
陆行止和姜来是最后到的。
他们进去的时候, 挑高两层的客厅里, 陆行止的几位长辈早已经等在那里。
徐文澜和丁春宏坐在中间的长沙发上,陆霆之夫妇没坐在一起,分别坐在主沙发的两侧。
除了这几位一看就是陆行止家里长辈的人外,屋内还坐着两位西装革履的男人, 让这个仓促的会面, 突然有了几分商业场合的气息。
姜来看着几张只在新闻中见过的面孔, 想起陆行止问她的那句“你会不会想逃跑”, 反而没了怯意。
她想, 她至少应该在众人面前无畏一次。
回顾两人的的相处历程。
一直以来,她表露出的情绪都太过内敛,也太玩味。
似乎因为陆行止总是那副胸有成竹、势在必得的样子, 所以她就理所当然的认为,在这段关系里, 他不会有惴惴不安的时刻。
思及此,她握着他的手稍微多用了些力。
陆行止偏头看过来。
姜来冲他浅浅一笑,给他信心, 也给自己勇气。
最先注意到两个人的是徐文澜,她先是冲他们招了招手, 然后又拍拍自己身旁的沙发空位, 语气温柔地对着姜来说:
“过来,坐奶奶这里。”
姜来含笑回应:“好久不见啊,奶奶。”
下一秒, 她松开陆行止的手, 大步向徐文澜的方向走去。
路过陆霆之和沈童的时候, 她主动打招呼道,“叔叔好”、“阿姨好”。
陆霆之冷哼一声,只快速地扫了她一眼,便又移开目光,把注意力放在了后面的陆行止身上。
沈童淡淡地笑着,两人视线交错时,慢慢地冲她点点头,语气温软地回了句,“你好。”
姜来终于走到徐文澜身边。
徐文澜指着她,告诉身旁的丁春宏,“这就是姜来。”
陆行止路上和她说,阿嬷身体不太好时,姜来并没有实感。
但此刻看见丁春宏倚靠在沙发上,腿上担着一条软乎乎的长毛毯子,身后还放着一个轮椅时,总算明白“不太好”这三个字的具体含义。
丁春宏动作缓慢的戴起挂在脖子上的老花镜,目光锐利的看过来。
仅一个眼神,姜来就觉得,自己看到了这副苍老病弱下,那个坚韧强壮的灵魂。
听说年老的人听觉会退化,她稍微提高了一些说话的音量,“阿嬷好,我是姜来。”
“知道今天为什么叫你来这吗?”丁春宏扶了扶眼镜框,语调听不出来什么明显的情绪。
姜来点点头,很快又摇摇头。
这事情猜起来不难,无非就是因为她和陆行止的事情。
但是正如陆行止说的那样子,今日让她过来的最终目的,是谁支持还是反对,也说不清楚。
丁春宏移开目光去看陆行止。
徐文澜拉着她坐下,“别站着了,坐吧。”
她坐下以后,陆行止也顺势坐在了沈童身边。
母子两个低声说了几句体己话,中间不知道说到什么话题,齐齐向她看过来,然后又相视一笑。
姜来注意到,两个人眉眼弯起的弧度都很类似。
陆行止天生浓颜,面无表情时凌厉冷峻,与陆霆之的气场颇为相似,可一旦真的发自内心的笑起来,却总给人温润如玉的感觉。
她终于知道,他身上那些不经意流露出的温柔,与写在骨子里的风度,都是来自谁的基因分配。
-
人到齐后,这场临时组织起来的家庭会议终于正式开始。
只是,事情发展和姜来想的不太一样。
她本来以为几位长辈们会拷问关于他们的一切,甚至在路途中,她还编纂了一出两人从相识到相知、相爱的感人说辞。
可是除了最开始这一会,再没人把注意力放在姜来身上。
只见丁春宏微微抬抬手,两个穿着西装的人看见她的动作后,迅速拿出了电脑,然后开始汇报捷润集团第三季度的营收情况。
姜来向陆行止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他摊摊手,表示自己也不太清楚是什么情况。
她只能继续集中精神,强迫自己努力听下去。
听着听着,思绪不禁又飘散开。
忍不住怀疑起来,和陆行止谈恋爱不会还要懂得捷润的公司业务吧,他们念完财报不会还要给自己出考题吧。
就像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想一样。
前脚她刚在心底这么想着,后脚丁春宏就突然对众人发问,“欧洲区的赤字比想象的高很多啊,没什么要解释的吗?”
姜来一阵心虚,忍不住咳嗽起来。
徐文澜拍拍她的背,关切地问道:“没事吧?”
她赶忙摆手。
确实她没什么事情后,陆行止收回视线,开口缓缓说道:
“欧洲片区下半年大面积的营收降低,主要是两个原因导致的。一个是众所周知的政策原因,年中的时候欧盟那边针对国内出海的企业突然颁布了一系列的限制政策,不仅仅是我们,很多国内的企业都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欧洲区管理层的大变动,直接导致了很多正在进行的重点项目停摆,没有及时回款。”
姜来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他提过几次,今年几次的海外出差,都是为了过去处理这些事情。
丁春宏又看向陆霆之,“欧洲区那边如今的状况,我多少知道些,后面你打算怎么办?”
陆霆之靠在沙发上没有开口,旁边的人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管理层现在已经更换完毕了,后面只需要正常运行,第四季度的营收回到上半年的状况不是问题。”
丁春宏冷哼一声,语气凌厉。
“欧洲区局势稳定了,所以就可以让一趟趟飞过去坐阵,掌控大局的人休病假了,是吧?”
陆霆之看了陆行止一眼,没接话。
自己虽然不满意他和这个小明星谈恋爱,但也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情就会强制他休假。做这个决定时,也是气极了,两人吵架时他那句“事事算计”着实是在拿针戳他的心,所以便想借此杀杀他的锐气。
只是没想到,他不仅平静接受,反而在一个月结束的时候又提出三个月的病假申请。
陆霆之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捷润这些年在他手下成长迅速,新兴事业群这块几乎是他一手推动成长起来的。
自己能强制他休假,他自然也能反过来停工,来威胁自己,毕竟公司高管无缘无故长时间休假,是会直接反应在股价上的。
父子俩都是犟脾气,心里都门清,但也都不肯先低头。
丁春宏的目光在两人间飘荡几回,最后头一偏,看向姜来,“你怎么看陆行止休假这件事情?”
姜来没想到话题会突然拐到自己这里,视线在众人身上环视一圈,最后吐出四个字,“我不知道。”
“哦?你当真不知道?”丁春宏语气里带上几分嘲弄,倏地笑出声,“如果这样的话,那他可真是不值得。”
“阿嬷。”陆行止起身。
姜来摇摇头,示意他自己可以应对,然后开口:
“阿嬷,我知道他被强制休假,有一部分是我的原因。我也当然希望他可以回公司上班,因为那才是陆行止,他生来就该是王者,在自己的领域里发光发热,而不是陪着我跑行程,成为我的陪衬。
“本来我以为自己没有那么喜欢他,我也以为他会在一个月的病假结束后就立刻回到捷润,但是并非所有的我以为都是正确的……
“阿嬷,如果你真的要问我的意见,我想说的是,如果只有我们分手才能让他休假结束的话,我希望他永远都不要回去。即使他不再是捷润的公子,我也想和他在一起。”
“那如果他可以回公司,你也可以和他在一起,但是你再也不能出现在公众视野中,也不能写歌发歌,你愿意吗?”
姜来低下头,她听见远处传来的汽车的鸣响,也听见院子里那只橘猫在“喵喵”的叫。明明是一派宁静悠然的景象,但她却觉得这一生再不会有哪一刻,会比现在更让她难堪与窘迫了。
她说,“对不起,我不愿意。”
“那还是不够爱。”丁春宏叹了口气。
姜来摇摇头。
“我爱他,所以他卸掉一身光环,我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但是我不能为了他,而丢弃我自己。”
说到这里,她几乎要哭出来。
丁春宏没再继续说话了。
反而是徐文澜递给她一张纸巾,然后拍着她的背说:“你做的很好。”
姜来睁大眼睛,努力让眼眶的泪水不掉出来,情绪崩溃前,她竭力压下心头的酸楚,留下一句,“我想出去透透气”,起身出了门。
陆行止追出去把她搂在怀里,姜来伏在他的胸前,眼泪刷地一下子全流了出来。
她觉得自己爱的浅薄了,明明说要给陆行止信心与安全感,却把他推的更远了。
她越想越伤心,越伤心哭的就越凶。
哪知道这时候陆行止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