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那天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姜来装傻。
“姜来,没有那么简单。”顾唯一叹了口气,看了眼老咸,接着说,“你突然要退队,我们根本没想好应对方案,临时鼓手并不好找,后面的演出我们要怎么办。”
姜来笑:“不是可以放program么。”
顾唯一脸色一变,那些在心底早就打好的腹稿,此时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乐队现场放program并不是啥光彩事,姜来向来看不上这种行径,如今这样子说只可能是一种理由,她知道他们在商演上放伴奏演出的事情了。
很明显的阴阳怪气。
见顾唯一不吱声了,老咸只能接过顾唯一的重任。
“姜来,我承认放program这事违背了我们以前制定的乐队演出准则,这个我们道歉。但是今天的重点并不是program,我们三个仔细考虑过了,如果你能回心转意的话是最好,如果你还是坚持要退出,很多事情我们也应该提前约定好,你看呢?”
老咸是他们间年龄最大的,说话做事最稳重,人也最可靠,姜来敬重他,也愿意听他多说几句。
“嗯,你继续说。”
“首先肯定是版权,你离开后,你乐队期间独立创作的几首歌曲,肯定是争议最大的部分。版权所有人归你是毋庸置疑的,但是演唱者这块,其实会有很多说法。”
老咸说到这里,停下来喝了口酒,待辛辣的味道逐渐消失,他才又重新开口。
“站在乐队的立场来看,我们是希望,你退队后可以不要演唱这些歌曲。因为如果你重新组了一个乐队,却也同样唱《鲸落》这些歌,那么你说,这样子到底是算你退出放肆了,还是算你带着放肆出走了呢?”
姜来低头,沉默片刻才说:“我看起来就这么好欺负吗?”
“我们会按照市价付你版权费用,只要你承诺以后不再唱乐队的歌曲。”
对话陷入沉寂。
因着演出结束,店内现在已经没了多少客人,安静的空间里,每一秒流逝的时间都像石头一样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姜来知道,顾唯一和老咸还在等待自己的回答。
话就梗在喉咙处,她几次张嘴都无法真的说出来。
良久,她终于下定决心:“行,那按照你们的说的来吧,署名权保留,版权费准时到我账上,我放弃自己在队期间创作的全部歌曲演唱权。”
声音微微发颤,她终究还是没有狠心到底。
焦急的两人等来了满意的答案,眼底的忐忑不安慢慢散去。
顾唯一隔了好久,再次开口:“谢谢你姜来,那我们就这样约定好了,大家终归都还是希望放肆可以发展的好,对吧?”
姜来鼻头一阵发酸,她害怕自己一讲话就会失态,没有立刻做出回答。
倒不是为别的,只是突然就感到了这几年时光的不值得。
做人当要做顾唯一。
知道她重承诺,所以一遍遍的要得到她的允诺。
就在这时候,安静的回溯店内,猝然响起一道淡漠疏离的男声。
他说:“是要约定好,不仅要有口头约定,还要白纸黑字的记录下来才行。毕竟,有法律约束的约定,才要人安心。”
三个人齐齐看过去,许久未出现的陆行止,拎着一个琴包站在回溯的入口。
老咸不认识他,也就没什么反应。
顾唯一自是认出来他,站起来打招呼:“这个时间点陆总怎么会来这?”
陆行止先是把琴包靠在一张无人的桌子上,又快速扫了一眼姜来,视线最后才落在顾唯一的脸上。
“随便过来看看,不是巧了,居然还见证了你们乐队分家。”
顾唯一尴尬地笑笑,讪讪地应了个“害”,再没别的话说。
“你们继续,挺大的事的。”他顿了一下,看见姜来蹙起的双眉,声音冷了下来,“正好,我认识不少律师。回头让他们帮你们写份合同,以后万一有人不付版权费什么的,也有个保障。”
话说出口,顾唯一脸色一沉。
憋了几秒,最后用手势动作示意姜来,有话要到露台上说。
姜来给他这个面子,也想听听他还有什么可辩解的,跟了出去。
顾唯一关了露台的玻璃门,确认声音不会被里面的人听到后,压低了声音:“姜来,你还是和陆行止保持一点距离吧。他们这个圈子里人,你玩不起的。”
姜来深感无语,看着他冷哼了一声。
顾唯一以为她是不在意,继续说道:“我知道,你肯定觉得我没有立场说这种话。我和秦所愿……”
他叹了口气,又说:“但我是男生,我不会吃亏的。可你是女孩子,在这个社会上,你没有那么多的容错机会,一步踏错很可能便万劫不复。”
姜来听不下去了,出声打断他:“顾唯一,我和陆行止不是你想的那样。”
“可是你退出乐队,不就是因为和他在一起了么?”
“哈?”姜来直接被他给气笑了,认识他这么久,居然现如今才感觉到顾唯一身上那股子,直冲天际的酸臭味。
“我不想和你说那么多有的没的,但是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顾唯一,我退出乐队,只是单纯地发现我和你不是一路人了,无法再继续走下去了,仅此而已。”
见他仍是一脸状况外的样子,姜来索性再补充点,省的他还一副受害者的模样。
“年前你录制了一个电台节目,还记得吧?”
顾唯一不知道她为何在这个时候提起半个月前的事情,茫然地点点头。
姜来继续说:“那个节目中,主持人问过你这样一个问题,‘乐队歌曲的创作过程中,成员们都承担着怎样的角色’,你还记得你怎么回答的吗?”
没给他回答的机会,姜来直接替他说了:
“你是这样回答的,‘作为乐队的领导者,我担任着绝大部分的创作任务,有时候思路枯竭时乐队成员也会参与进来,来帮助我更好地完成创作。’你是乐队核心,所以这个问题你说的也没错。
“但是后来主持人问你,‘我看阿来几首独立创作的歌曲也都受到了很好的反响,你有没有感受到危机,会不会觉得自己乐队核心的地位有动摇’。你又是怎么回答的?”
姜来顿了一下。
这个短暂的空隙里,采访时的回忆渐渐涌现在顾唯一的大脑里。
他脸色一变,“你别说了,姜来……”
语气里竟有几分乞求。
第11章
这世上有一类人,自视清高,恃才傲物,自尊心极强
世人的一切评价里,他们最不能接受的就是,你技不如人。
碰巧,顾唯一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乐队成名前,他偶尔便会羡慕姜来的音乐天赋。
她精通多种乐器,编曲也总是队内最快完成,连电脑回收站列表里的作曲demo都常常会让他感到惊艳,还开玩笑说着不要给我的真心话。
包括出去商演,主办方也总是会指定他们演唱那几首姜来的原创。
而这种感觉在乐队有点名气后,也变得微妙起来。
因为从网络平台的各种反馈,他能够很明显的感受到,姜来参与度越高的歌曲,评价越好。
而他写的主打曲目,即使有了跨年舞台的加持,传播力度也依旧被她的创作曲目甩开一截。
这样大的差距,明晃晃地说明,同种风格的创作下,他就是比不上姜来。
可明明,他才是乐队的核心。
于是在嫉妒心与自尊心的作祟下,那天电台采访,当主持人问他有没有感到核心地位受动摇时,他在犹豫几秒后,还是说出了那段并不圆滑的回答。
他说,“完全不会啊,其实阿来目前的写歌思路都还是跟着我走的,每首歌我都会提出很多意见,甚至为她指明方向,然后她再不断修改打磨,最后成形。所以事实上,在我们队内,姜来她的独立创作能力,至今依然是个垫底状态。”
听了他的回答,主持人略有震惊,紧接着又问了一句:“如果你说的属实,那你又如何看待她所作曲目更受欢迎这件事情呢?”
“运气而已。”顾唯一说。
听着电台的姜来,那一刻,不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乐队的十九首原创歌曲里,她参与了六首曲目的作曲,十一首曲目的作词,这其中更是有五首曲目完全由她独立创作。
然而在这段关于她个人创作能力的采访里,她的所有努力被抹煞,变成顾唯一那句轻飘飘的运气。
顾唯一是放肆绝对的核心成员,是不争事实。
但她作为乐队的创作主力,就这样被他若无其事地潦草带过时,姜来知道,他们已经不能再继续走下去了。
一个乐队留不下两个创作主力,离了心的人,也无法重新变得凝聚。
从那一刻起,她决心离开。
-
时间回到现在。
滴水成冰的寒冬,商场九层的露台上,一男一女正无声的对峙。
男生面上憔悴,女生眼底悲伤。
对顾唯一来说,没有哪一刻,会比现在更让他自尊碎落,颜面尽失。那种小心思被揭穿的尴尬,严密地包围着他。
而姜来,现在回忆起顾唯一的那段话,她也依旧会觉得荒唐可笑。
因为出来的着急,姜来身上只穿了件浅色的毛衣。
细密的风通过领口袖口往衣服里钻,冷的她直打寒颤抖,她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看向温暖的回溯店内。
昏暗的店内,陆行止坐在店铺外围的高脚凳上,正低着头给吉他调音。
顶光照射下,那对长长的睫毛在他的脸上投下分明的倒影。
一番岁月静好的平和景象。
不似她这里,兵荒马乱,满地狼藉。
收回视线,姜来对着冻僵的双手的哈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顾唯一,那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明知道我是这个电台的忠实听众,我一定会听见你的回答,但你还是这么说了,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顾唯一愣了一下,无力地辩解:“我当时就是脑子一热,并没有想太多。”
然后他好像口干舌燥一样,微微伸出点舌尖,快速舔了下嘴唇。
又逢风起,刺骨的寒风吹在身上,姜来却觉得这凉意顺着她的皮肤,一直渗进了心底。
或许顾唯一自己都不知道,舔嘴唇其实就是他撒谎时,下意识会做的小动作。
“我们彼此坦诚一些不好吗,你并不是不是没有想太多,而恰恰是想了太多。”姜来扬着下巴,目光灼灼地盯着顾唯一。
“你就是在赌那万分之一的可能,堵你能借机摧毁我信心的可能,赌我听见了也装作不知粉饰太平的可能,不是吗?”
顾唯一耷拉个头,不敢再看她,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姜来见他这副模样,面无表情的偏头又看向店内,不期然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眸。
她不适时地走起神。
隐隐觉得顾唯一比陆行止还难让她看懂。
所以,当她看清楚陆行止怀里抱着的,是他不知从哪里找到的自己的羽绒服时,姜来小声地对着他说了两个字:“我冷”。
“什么?”
顾唯一却以为姜来是在和自己说话,没听清又追问了一句。
寒风里。
姜来看着他身上裹得严严的夹克,倏地想起自己和姜妄吵架时,姜妄曾死鸭子嘴硬地说过。
“这个世界上最会装可怜也最轻易道歉的人都是些渣男,因为对他们而言,这不过是一句不痛不痒的空话。”
如见看来,这倒也不见得全是辩解。
“你真的挺差劲的。”姜来轻笑。
没等到顾唯一的回应,她就先感受到了衣服落到肩头的重量。
整个人终于陷入一团温暖。
“别又发烧了。”陆行止微微侧首,目光轻轻柔柔地落在姜来身上。
过了片刻,他收回视线,玩味地盯着顾唯一那张俊秀的脸,“为他可不值得。”
明明是淡漠疏离的语气,却散发出压迫着周身一切的强大气场。
闻言,顾唯一这才注意到,原来姜来出来时穿的如此轻薄。
他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变化起来,难看极了。
顾唯一看了陆行止一眼,自知理亏又气场压不过他,向门的方向走去,准备离开露台。
推门瞬间,他叹着气补充:“是你太天真,姜来。”
眼底戾气一闪而过。
姜来却像是没听见顾唯一的话,面上挂着淡淡的笑,三两下穿好披在身上的衣服后,偏头看陆行止:“多谢了。”
陆行止笑着应她:“举手之劳。”
姜来笑。
顾唯一说她天真,才是他最大的天真。
最开始她看向室内,是真的因为冷,可是后来与陆行止视线相对时,姜来就知道,她拥有了随时结束与顾唯一对话的权利。
她不是看不见身边的天梯,她只是不愿意。
-
再次回到室内时,顾唯一和老咸已经走了。
店铺即将到了闭店时间,店员们开始做最后的打扫工作。
姜来去吧台想点杯酒,被陆行止拦了下来,他不知从哪端了两杯热水出来,热气腾腾的冒着水汽。
岁暮天寒的冬夜里,这杯热水,看着确实是比冰冷的酒精,要更吸引人几分。
姜来接过热水,坐到了他放吉他的位置上。
“你会弹吉他?”
“一点点吧。”他说。
姜来认出吉他品牌和型号,挑眉笑,“我猜不止会一点点吧,不然可太配不上这吉他的身价了。”
玩乐器这些年,她还是第一次这款电吉他的实物,看着破破烂烂的,漆都掉了几层,实际上身价十几万。
完全让她把刚刚与顾唯一聊天的不快抛之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