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占金枝——甜糯
时间:2022-07-28 07:57:49

  萧容每次从梦中醒来,心里便极其难受,好似心口被剜了一刀,她着实不明白,在深宫十余年,见惯了人心冷暖,她自认为“善心”这东西她是没的,在宫里存活,最不需要的便是善心,这东西只会拖后腿,她想活着,不仅仅不能有善心,还得狠心,甚至无心。
  柔软善良的人是无法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活下去的。
  从前她是最坚定的,只想活下去,平安出阁,即便晓得以她的身份,无法觅得如意郎君,可只要不是和亲,随便嫁给谁,她有公主的身份在,总不至于像在宫里这般怕丢了性命。
  如今明知靠近楚淮于她不利,她还似飞蛾扑火一般凑上去,简直就是不要命了,萧容极其烦躁,继续躲着他。
  很快到了除夕宫宴,即便她不受宠,但好歹面上的身份摆着,除夕宫宴是每年大梁最重大的宴会,文武百官皆会携家眷到访为陛下贺岁,皇后也不好不让她出席,便将她安排在了最末尾的角落,让她连陛下的面也见不着。
  而身旁之人,便是楚淮。
  再次瞧见楚淮,萧容有种隔了半生的错觉,他似乎又瘦了不少,脸上毫无血色,听说太子的红疹已经痊愈,只是落了轻微的疤痕,不仔细瞧虽瞧不出来,可太子凭白受罪,哪会放过楚淮,怕是他这些日子并不好过。
  倒是萧容这些日子过的不错,七公主为了给太子出气,每日只针对楚淮,并不爱搭理她了,从某一方面来说,楚淮也算是吸引了七公主的注意,代她受过,好似无形中保护了她。
  啧,萧容倒吸一口凉气,她当真是疯了,竟有这样的想法,难不成她还要感谢楚淮吗?说好的离楚淮远些,怎的又忘了。
  萧容摇了摇头,不再看楚淮,开始低头用膳,除夕宫宴上的膳食早就冷了,毕竟这么多菜肴,膳房哪有那么多炉灶热着菜,这头端上来,那头还没下锅,可不就冷了,大抵也只有陛下皇后等人席上的菜肴还冒着热气。
  但即便冷了,萧容也爱吃,这可比平日里的膳食要好的多,她可不得抓紧机会吃上一顿,更何况今日是她的生辰,哪怕这个生辰无人记得,也无人敢记得,只要她记得便好了。
  每一年,她都把除夕宫宴当成生辰祝贺,全部吃完,便当是陛下对她的赏赐了。
  楚淮不曾动手,满桌子摆的都是红艳艳的辣菜,而他不吃辣,想必萧应为了凑这一桌子辣菜也是颇费心血。
  他原本安静的坐着,视线却总被一旁穿着鹊登梅枝夹袄的小姑娘带偏,她吃东西仪态优雅,可速度不慢,才一会的功夫,眼前那盘烧鹅便要被她吃光了,腮帮子鼓鼓,好似偷了油的老鼠,活像是被饿了好几日。
  楚淮眉心微蹙,她躲了他好些日子,他怎会没察觉,可他不晓得她为何要躲,连对视一眼都不敢,难不成是上次吓着她了?胆儿也太小了些。
  他原以为萧容是梁皇派来监视他的,可这些日子打听,似乎他误会了。
  萧容母妃原为宫婢晋的妃嫔,得宠不久后有了身孕,生萧容时难产而亡,自那之后,她便住在南撷院,宫中好似从不在意她这个九公主,与他在楚宫时的遭遇倒有些相近。
  萧容正吃的欢,抬眼就瞧见楚淮那双黑眸正盯着她,登时杏眸圆睁,愣愣的看着楚淮,心想楚淮盯着她做甚,难不成是她吃的动静太大,吵到他了?
  这是两人时隔十余日的第一次对视,有些呆的杏眸对上依旧漆黑幽深的冷眸,萧容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就这么对视着。
  烛火摇曳,有些昏暗的影子打在楚淮的脸上,遮掩了病态的白,楚淮显得更加好看,萧容看痴了。
  就在萧容想要不要将手上的鹅腿分一只给楚淮时,楚淮却起身了,原来是陛下传召上前,她忙收回视线放下鹅腿,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方才有些失态了。
  她正想着,却听得一阵笑语传来,她的位置靠后,只得竖起耳朵来听,看不真切,只隐约瞧着,像是众人在笑话楚淮。
  他跪在大殿内,伏地给陛下敬酒贺岁,太子瞧见楚淮跪下,自是春风得意,觉得将楚淮踩在脚下,说了不少贬损楚国抬高大梁的话,以此来恭维陛下。
  这样的大好日子,看着楚国的皇子向他臣服,陛下自然心悦,朝臣们也互相应和,因此不少糟践诋毁之语砸在了楚淮的身上,还问楚淮是否会歌舞,为陛下贺岁,好似楚淮是内侍监养的伶人,随意差使。
  所有人皆露出嘲讽的笑容,看着楚国皇子弯下脊梁,犹如贱奴般跪在脚下,承受着讥讽欺侮,匍匐着求一条生路。
  而他们高高在上,宛如造物主,主宰着眼前人的性命,哪里还有人记得,楚淮也不过才是个十四岁的少年。
  望着楚淮削瘦的背影,萧容悲从中来,无法言说的情绪迅速笼罩了她,分明羞辱的是楚淮,可她却想起了被深刻在脑海中的一幕。
  那年花朝节,七公主迫她跪地,要她膝行向皇后娘娘斟酒,若只是斟酒,她并非不愿,可膝行斟酒,连宫婢尚且无需如此,她还是皇室血脉,分明就是欺辱于她,又怎会愿意。
  见她不愿,七公主在她手背上踩了几脚,推搡她上前,言语间拿周嬷嬷威胁她,最终她只得膝行数十步,向皇后娘娘叩首斟酒。
  六公主觉得好玩,便也有样学样,要她也向贵妃娘娘斟酒,贵妃与皇后向来针尖对麦芒,皇后享受了她的伺候,贵妃自然也不能少。
  那一日,她跪了整整一个时辰,在皇后与贵妃之间往返膝行,伺候着二人,也承受着众人的轻视奚落,直至花朝宴散。
  春寒料峭,她的双膝险些废了,此后在床榻间躺了一月有余才能勉强下地。
  她记得十分清楚,周嬷嬷抱着她哭道:“公主才十岁,若是伤了腿,下半辈子可如何是好啊。”
  才十岁的她想不明白,自己哪里碍了她们的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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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亲近
  一刻钟后,众人笑够了,满意了,才让楚淮退下。
  萧容双手在桌下绞着帕子,视线直勾勾的盯着楚淮,瞧见他不卑不亢的起身,身姿虽然瘦弱却格外挺拔,似一棵小松柏。
  一如之前太子羞辱他时的不屈,这一次,哪怕被全大梁的文武百官折辱,他亦稳住了自个的身躯,起身后稳稳当当离开殿前,连一丝摇晃都没有。
  大概所有人都想在楚淮脸上看见他咬紧牙关的隐忍,看见楚淮敢怒不敢言的憋屈,这样他们才能更加满足,觉得自个践踏了楚国。
  可楚淮偏偏不给他们这个机会,面上没有屈辱,没有愤怒,甚至没有表情。
  面无表情,也许便是最好的回击。
  少年对他们的讥讽羞辱置若罔闻,丝毫不放在眼里,一步一步回到了自个的位置坐下,好像刚才旁人欺辱的人不是他一样。
  这一刻,萧容瞧见了满大殿的跳梁小丑,与一个威武不屈的挺拔少年,大殿内的烛火摇曳,似在为他臣服。
  萧容终于明白,为何她总是不由自主的想亲近他,两人有着相同的处境,可是她在楚淮的身上瞧见自己渴望拥有却不敢拥有的。
  傲骨。
  她多希望在被旁人折辱的时候也有他这份倔强不屈的傲骨,可是她不敢,只要她不求饶,那些人不仅仅会杀了她,也会杀了她身边的人。
  她想活着,她不想死,更不希望旁人为她而死,所以她不得不向整个梁宫屈服,向她们求饶,希望她们能放她一条生路。
  只求深宫一隅,苟且偷生。
  楚淮与她不同,他从未向他们求饶过,他好像不怕死。
  这个世上真的会有人不怕死吗?
  楚淮坐下后表情仍旧未变,和离开之前一模一样,萧容盯着他俊逸非凡的面庞,想从中找出一丝破绽,想告诉自己,其实楚淮也是怕死的,可并没有。
  她什么都没找到。
  这时,楚淮忽然偏头与她对上,萧容愣住。
  从前黝黑的眸中罕见的有一丝殷红,像是几日几夜未睡,布满了血丝,犀利的眸中透着一丝冷戾之气。
  只一瞬,楚淮又转过了头,烛光昏暗,她怀疑自个看错了。
  恍惚中收回视线,细嫩的指尖掐了自己一把,痛感将她的神思拉了回来。
  原来,他也并不是毫无感觉。
  人非铁石,焉能无感?
  萧容垂着小脑袋,莫名有些难受。
  之后倒没再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了,萧容根本不配出现在陛下的面前,哪怕是皇子公主贺岁,也自发的跳过了她,无人记得还有一个九公主在角落里坐着。
  萧容也没再吃桌上的菜肴,看着那些山珍海味,忽然没了心情。
  宫宴散后,萧容回到南撷院,简单洗漱后便让孔嬷嬷与绿枝下去歇息,她们从不守岁。
  孔嬷嬷放下汤婆子后欲言又止,看着萧容眼中有些心疼,今日本是公主的生辰,可是谁都不许提起,这是宫中的忌讳。
  萧容看出来了,略笑了笑,“嬷嬷快去歇息吧,你想说什么我明白,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不差这几年。”
  等出了宫,也许她便可以过一次生辰,听别人说一次“生辰吉乐”了吧?
  “公主莫要难受,总会好起来的。”孔嬷嬷瞧见萧容面上的笑容,心中越发不是滋味,即便寻常百姓家,生辰也是极为重要的,可偏偏,公主金枝玉叶,却连生辰也不许过。
  “我也觉得。”总不至于永远都是现在这样的苦难,若不然上天也着实不公。
  孔嬷嬷走后,屋子里静了,萧容从榻上下来,走到柜子前拉开柜门,里头摆着一碟子三个雪白的馒头,她端了出来放在桌上。
  这是孔嬷嬷为她留的,从前这是周嬷嬷的活,周嬷嬷去后,孔嬷嬷便接下了,谁也不提这馒头是做什么用的,可谁都晓得它的用处。
  萧容放下馒头后又回到榻上坐着,远远的望着那三个馒头,她得再等等,等夜深人静时。
  *
  楚淮方从宫宴上回来,正打算洗漱后睡下,虽说今夜腹中空空,可他并不介意,饿几顿死不了人。
  可他才坐下,便有人闯入了西厢房。
  “九皇子,新岁安康啊,我奉太子之令来给你贺岁,抬上来吧。”
  侯二挥了挥手,便有两个侍从抬了一桌子菜上来,热气腾腾,氤氲着雾气,看起来色香味俱全,若不是这些菜色楚淮方才见过,倒当真会以为萧应良心发现了。
  侯二皮笑肉不笑,“九皇子,这可是太子殿下特意吩咐的,听说楚国人爱吃辣,太子殿下想着你孤苦伶仃来到大梁,咱们大梁也不能薄待了你,待客之道还是懂的,这不,特意备下了一桌子辣菜,都是楚国人爱吃的菜,想必九皇子一定喜爱。”
  楚国人的确爱吃辣,南方湿气重,吃辣可以祛湿,可偏偏楚淮从不吃辣,对于从不吃辣的人来说,若吃下这一桌子辣菜,怕是小命得去掉半条。
  也不知萧应从何处打听来的,为他精心准备了这些,方才宫宴上他不曾吃,还眼巴巴的着人送到南撷院来,这是他不吃完便不肯罢休之意了。
  侯二见楚淮盯着满桌子的菜色不动,又道:“九皇子还是快些用膳吧,若是凉了便不好吃了,莫要辜负了太子殿下的一番心意。”
  辣菜要趁热吃才能更辣,还得配以热茶,保管辣到五脏六腑都在抽搐。
  楚淮森冷的眸子扫了侯二一眼,侯二面上的笑容僵住,不知从哪钻来一股冷风,让他打了个寒颤,心想难不成楚淮今日要反抗太子殿下?
  他正要继续施压,太子殿下吩咐了,若今日不让楚淮吃完这些,便让他吃了,这些菜肴中放的辣椒可并非寻常辣椒,即便吃得了辣的人吃了它也会难以忍受,他可不想尝试。
  他还没开口,就见楚淮坐了下来,执起木著开始用膳。
  侯二满意了,瞥了眼一旁的长青,长青忙低头出去了。
  楚淮看着其中一盘菜肴,上头覆盖了满满的红色辣椒,看不出原本的菜色,只从一角露出一块鸡肉,他夹起鸡肉放入嘴中。
  少年眉峰微蹙却很快舒展开,转瞬即逝,辣味迅速蹿入四肢百骸,鸡肉触碰到舌尖时,刺痛蔓延,楚淮的心口都颤了颤,瞳孔微缩,捏着木著的指尖攥紧了。
  喉结上下滚动,他硬生生的将这块鸡肉吞了下去。
  开了头,接下来便简单多了,楚淮继续吃其余的辣菜,每一道菜,都在考验楚淮的承受力,他的眸色更红了。
  可他面上却半点也没显露,依旧是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好似吃的是寻常菜肴,这让侯二疑惑了。
  不对啊,长青分明说楚淮从不吃辣菜,方才宫宴上他没吃这些菜足以证明,可怎的此刻吃起来却毫无反应,看他一口接着一口,哪里像是不会吃辣的样子?
  这时长青端着一盏热茶进来,低着头放在桌上,连看也不敢看九皇子一眼。
  “九皇子,天气寒凉,快喝一盏热茶暖暖身子吧。”侯二将茶盏往楚淮身前推了推,他还不信了,即便是能吃辣的人,若吃了辣再喝一口热茶下去,还能忍得住?
  楚淮微微偏头看着那盏冒着热气的茶水,往常可难喝到这般滚烫的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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