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下江南——桃久枝
时间:2022-07-28 08:13:45

  “什么咱家,你什么时候成我们家里人了,现在开了医馆,你顶多是个学徒。”
  朗云何说,月牙儿你忘了,我可是你的童养夫,你小时候亲口说的,不能不认账。
  那年他八岁,在床上躺了半年才捡回一条命,江月明七岁,已经混成了同龄人中的小霸王。
  朗云何从小就生得好看,江月明对他的长相十分满意,点名要他当自己的二夫郎,大夫郎选得早,是隔壁的张家次子,但是这位次子贪嘴,小半年就吃圆了三圈,江月明不要他了,朗云何成功上位。
  朗云何回忆曾经:“咱们可是在榆树底下发过誓的,师父和师娘就在旁边看着笑,显然对我很满意。所以,我迟早要成为你们江家人。”
  江月明的黑历史被扒开,耳根都羞愤红了。
  朗云何认得这个表情,他敢肯定,只要江月明的落叶飞花还在,自己免不了又要惨遭一顿乱砍。当下感叹:不当刺客就是好,扔了武器就是好。
  然后就被一块抹布精准糊在脸上。
  “干活去。”江月明愤愤离去,心里劈头盖脸将朗云何一顿臭骂。
  这个朗云何,小时候可安静乖巧,怎么越长大嘴越毒越能说。
  呸,什么大夫朗,江月明打算将他的地位挪到二百三十六以后。
  朗云何拿下抹布,笑了。
  当晚,江横天做了一桌好菜,但是——
  他说:“上桌之前,我们先举行一个郑重的退隐仪式。”
  他将诸位引到神龛前,神龛上不供神佛,只有从黑店里顺走的大金盆。
  金盆身处其间,十分庄重。
  神龛后的墙上贴的是朗云何写的家规,家规经过江横天的指点修改后,抹去了细致的条例,删掉了晦涩的言语,以对联的形式贴在了神龛后的墙上。
  上联:杀人放火成过往
  下联:救死扶伤是今朝
  横批:做人
  江月明、应梦怜:大受震撼。
  朗云何:实不相瞒,我也是。
  江风清:看,大金盆到上面去了。
  江横天咳嗽一声:“我知道比较俗气,但简单易懂不是。”
  简单粗暴,震慑力十足,时时刻刻都能警示他们的言行。
  三根大粗香点燃插在前方,他们以江横天为首,在神龛……不,在大金盆下方起誓——
  “我,江横天,在此携全家起誓:从今往后,金盆洗手,重新做人。”
  接下来:
  “我,江横天之妻应梦怜起誓:从今往后,金盆洗手,重新做人。”
  “我,江横天之女江月明起誓:从今往后,金盆洗手,重新做人。”
  “我,江家童养夫、江月明未来大夫郎朗云何起誓:从今往后,金盆洗手,重新做人。”
  江风清跟着起誓:“阿清也会好好做人。”
 
 
第5章 卖艺人◎谁来碎大石◎
  暗夜寂静,只有风声。
  江月明独自跃上了晓春城最高的树顶。
  明天一早还要布置医馆,采买药材,爹娘他们都睡了,可是江月明睡不着。
  她站在粗壮的枝干上,脸被繁茂的枝叶挡住,药效没过,眼睛还是正常的棕黑色。
  透过叶缝,江月明能看见远处月光下闪烁的水面,河上漂浮的河灯像星星,顺着风和水流的方向,被贯穿晓春城的波浪送走。
  江月明看过无数夜景,自从当上刺客,那些黑暗的景象皆伴随着杀戮和血腥气,从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平静而安宁。
  她仿佛在做一场奇异的梦,梦醒之后还是黑夜,她手持落叶飞花,悄无声息地结束又一个生命。
  江月明的肩膀被扇柄敲击,她知道是谁,没有回头。
  朗云何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夜猫子不睡觉在看什么?”
  “隔壁的绣娘在和情人幽会。”
  “哪里?”
  江月明手指一个方向,可惜绣娘早已婉拒情人的邀请,独自回家,江月明所指之处不过一棵孤零零的柳树。
  朗云何说:“有心事?”
  江月明说是,朝廷剿灭暗影阁是为面上的荣光,可是江湖不一样。
  江湖武林多风雨,门派多,势力也多。
  那些人不会相信暗影阁的刺客会被如此轻易地杀死。
  “三步罗刹还欠我一颗夜明珠,花想容欠十颗,还有醉书生……”
  江月明掰着手指头算账,算完感叹,“他们要死了,我真是亏大发。”
  “想要他们的命可没那么容易。你和他们共事这么久,知道几个人的长相?”
  江月明:“我看过花想容的脸。”
  朗云何说他也看过,每次的“花想容”都长得不一样。
  江月明无话可说。
  朗云何道:“我困了,树上太冷,我可不想成为医馆第一个病人,你爱站多久站多久,明天干活我会盯着你,千万别偷懒。”
  江月明一脚踹空:“滚。”
  朗云何下树没多久,江月明也回去休息了。
  翌日,应梦怜推开房门,院里一对冤家正在摩拳擦掌。
  打得很欢,拳脚带风,就像在暗影阁一样。那时,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千面扇鬼和照夜胡娘之间有仇怨,因为俩人一见面就掐架,谁都劝不住。
  江横天接着出来,感叹:“年轻真好。”
  用过早饭,应梦怜拿出一张药单:“你们送到药材铺去,勾画名字的药现买,其余的让药铺清点完后送到医馆。”
  “知道了娘,我们出门了。”
  应梦怜又叮嘱一句:“在外小心,别伤着路人,让人瞧见可就麻烦啦。”
  “放心吧师娘,我会看住她的。”
  ……
  江月明和朗云何换了装束,是江南的锦绣,光看表象,他们倒真是和江南人打成一片了。
  江月明为了学得像,特意改变说话的语调,对着药材铺的年轻伙计轻飘飘道:“小郎君,劳烦先将这些药装起来,其余的送到城南新开的江氏医馆。今天能送到吗?可以呀,那真是太感谢了。”
  江月明向隔壁的绣娘学习,声音好听,也很温柔,语调挺自然,没有特别刻意的做作,可朗云何直起鸡皮疙瘩:“倒也不必如此,江南也有直爽泼辣的女子。”
  江月明说我当然知道,我就是为了追求反差,如此这般,谁也联想不到我就是照夜胡娘。要不你也试试,明天开始留胡茬,喝大碗酒,吃大口肉。
  朗云何拒绝后,江月明脸色从期待到漠然,挫败又不甘,她真搞不明白,到底怎样才能套路到朗云何。并且补充一点:“你可以夸我直爽,泼辣没有必要。”
  药材店的小伙被江月明的柔情与羞涩迷得神魂颠倒,手脚麻利去称装药材。
  “姑娘久等了。”
  装好后将药包放到前台,还想再听一遍软语,结果江月明不装了:“多谢小兄弟,余下的药材有劳了。”
  从小郎君变成小兄弟,反差有点大,伙计一时有些糊涂。
  江月明又冲他一笑,明朗大方:“下次还来。”
  伙计被笑容冲得晕乎乎的:小兄弟也挺好听。
  ……
  回去的必经之路上有人搭台,当街卖艺,周围是一圈看热闹的百姓。
  江月明和朗云何提着线捆的药包,被流水般涌上前来的人群挡住了去路。
  江月明提议:“要不我们也看看。”
  他们买的药材是配置给自己人的,并不着急使用。
  朗云何同意了。
  中间的壮汉铜皮铁骨如柱般矗立在地,他旁边的瘦高中年汉子先是耍了一阵花枪,然后朝壮汉刺去,壮汉硬生生用身体将红缨枪压弯,赢得百姓一片喝彩。
  江月明勾着药包还不忘鼓掌:“好!”
  瘦高个儿丢下红缨枪,拿出锈掉的铁盆,围着人群走一圈:“各位乡亲父老,有钱的捧个钱场,没看够的还有下场,胸口碎大石,没钱的捧个人场,千万别错过哟。”
  江月明挤到前面,也朝盆里扔了两个铜子儿,得到对方一阵夸奖:“姑娘人美心善,出手大方。”
  铜钱雨逐渐停下,两个卖艺人开始下半场:胸口碎大石。
  “诸位请看,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大石板。现在,我把他放到我兄弟的身上。”瘦高个儿指着地上一柄铁锤,“各位看官老爷,有没有想上前尝试的?”
  大家伙儿你看我我看你,都犹豫了。
  没人主动,瘦高个儿一眼相中了站在前排满脸兴奋的江月明,上前邀请:“这位姑娘,要不您来试试?”
  江月明一愣:“我?”
  “对,就是您。”
  “这不好吧。”江月明扭扭捏捏,有些难为情,然后挪蹭着小碎步跟着瘦高个儿上前。
  朗云何是站在外围观看的,他身量高,清清楚楚看到人头攒动中,江月明在卖艺人的指引下站到了地上的铁锤前面。
  锤柄竖在空中,砸地的锤头有江月明脑袋一样大。
  姑娘娇细的身躯和硕大的铁锤对比,十分不协调。
  围观群众开始起哄。
  “小娘子,锤他!”
  “就是,锤!”
  叽叽喳喳,嘻嘻哈哈。
  朗云何暗道不妙,这可不兴锤,锤了就要完。
  “江月明!江月亮!回来!”
  可惜拥挤的环境过于吵闹,江月明根本听不见。
  不能施展轻功真是好不方便,朗云何拨开人群,努力向前面挤去。他才挤到一半,江月明已经放下药包,双手握上了木柄。
  她说:“那我试一下。”
  说完,握紧了木柄,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发力一提,朗云何的心跟着动作往上一吊。
  千万别!
  “哎呀。”江月明叫了一声,地上的铁锤稳如泰山,岿然不动。
  她又作势往上拔,还是不动。
  周围的人笑道:“姑娘力气小,还是不要试了,换个人上吧。”
  “我提不动。”江月明颇为“不好意思”,拿起药材包从中间退下。
  朗云何已经挤到最前方,手上的药包都被人群挤扁了。
  江月明走到他身边,看他脸色极差,得意道:“吓着了吧,我又不傻。”
  江月明才不是对胸口碎大石感兴趣,她就想看朗云何失态的模样,现在终于如愿以偿。
  朗云何盯着她,半晌才吐出两个字:“……服了。”
  真是服了,有一瞬间,他真怕江月明会失手把卖艺人锤死。
  江月明点他:“愣着干嘛,该回去了,娘亲还等着呢。”
  朗云何却冷声道:“要回你回,我还要再看会儿。”
  江月明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一转头,人群依旧热闹,数量比最开始多了三倍不止,你推我挤,一丝出去的缝隙都不给他们留。
  这架势,江月明就算出去了也会被挤成疯婆子,头上的簪子都要消失。
  “你硬挤进来的?”
  朗云何答非所问:“不用管我,你回去吧。”
  江月明委婉道:“突然好想看胸口碎大石。”
  ……
  医馆里留下了好些前任郎中配置的常见药,像活血散、补气丹、驱寒丸等等。
  医馆的主人说药多不好带走,于是便当成买下医馆的赠品送给江氏一家。
  应梦怜正在将这些药按顺序排列摆放在药柜上,摆到一半,忽然传来一阵紧急的敲门声。
  外面的人边敲边喊“娘”。
  应梦怜放下药瓶去开门:“这么急作甚。”
  开门一看,一个口鼻流血的壮汉被旁边的瘦高个儿搀扶着,脸色惨白,看上去几乎丢掉半条命。
  应梦怜不可置信地望着江月明和朗云何,眼神仿佛在问:你们干的?
  二人连连摆手。
  江月明:不是我。
  朗云何:更不是我。
  “夫人,您就是医馆的大夫吗?快给他瞧瞧。”
  应梦怜这才发现,这群人后面还跟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少年满身风尘,只比江月明高半个头,右臂挎着包裹,背上负剑。少年上前,神情急切:“请您快救他。”
  对,江月明和朗云何指着少年的后脑勺,又指吐血的壮汉,意思很明显:他干的。
  应梦怜让瘦高个儿把壮汉扶进医馆里,检查后道:“内伤。”
  瘦高个儿急问:“还有救吗?”
  “没有伤及心脉,需要服药静养,以他的体质,一月之内不能下地,三月之内不能干重活。”
  “什么……”瘦高个儿仿佛一下被人抽走了生机,他看到躲在角落不敢作声的少年,吼道:“都是你害的!”
  少年躲在柱后:“是你们叫我出手的。”
  不久前,卖艺的壮汉表演完胸口碎大石,又即兴耍了一套拳法,结果人群中传来少年的挑剔:“花拳绣腿。”
  壮汉一听不高兴了,当时就把人叫上前,结果对方一出现,却是个半大不小的豆丁。
  壮汉笑道:“小兄弟,不如我们对打,我要是赢了,你就要收回刚才的话。”
  “打就打。”
  ……
  应梦怜问:“然后就打成这样?”
  江月明秉持着客观公正的态度:“不算打架,就是单方面推了一掌。”
  少年出掌果决,谁能想到山样高的壮汉一掌即倒,围观人群都吓散了。
  江月明和朗云何还在原地,他们首先想到的是家训:救死扶伤。更准确一点,是想到家训对联前神龛上供的招财大金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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