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莫哭了，今日是我跟槐郎大婚的日子，你应该为我高兴的，将眼泪擦一擦，准备送我出嫁吧”话及此处，她微微停顿了一下，再度开口时话里竟带了几分羞涩。“你跟阿谣应了送我的，可不能反悔”
我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她拉进了寝殿，一股淡淡的幽香传入鼻间，屋中置着一顶四脚的香炉，炉壁处是用金汁亲绘成的初晨，日微探头，光芒四射，桌上一对雕龙刻花的大红喜烛，琉璃妆奁映照着红烛的身影。
正中间的架子上赫然放着一件大红色的嫁衣。
她将手放在上面摸了一下，脸上有些遗憾：“这是我及笄时就绣好了的，却不料今日才能穿上，所幸隔了这些年还是嫁了最初想嫁的人”
我想要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就那样看着她的笑颜。宫人提醒时辰到了，她这才将嫁衣换上。
喜袍曳地开出一道美丽的风景，裙摆处用金线绣成的海棠舒开身姿，花蕊处珍珠点点，好似含了清晨的露珠一般，恰跟从腰间垂下来的海棠玉佩交相辉映。
她额上淡绘牡丹花钿，明媚大气，衬出高挺鼻粱，更显面上精致，细扑薄粉，面上已是极至风华。
展颜轻笑，眸中几许温情，此时便连天地都失了颜色，只余眼前人的笑颜。
殿门轻开，一声吱呀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只见顾昭容面上嫣然，淡蓝色的华服衬得她灵动美丽，与往常大不相同。
“妆儿，瑜亲王来了，你还不快准备出门”
我愣神间宫人已将盖头端了上来，沈姐姐将我跟顾昭容拉住，模样有些忧虑：“楚州没了，了了我余生心愿，如今离开心中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二人”
话及此，她竟有些哽咽，眸中似有晶莹闪烁。
“答应我照顾好自己，纵然是在这宫里，也要一辈子无忧无虑”
我跟顾昭容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木讷的点了点头。
说话间瑜亲王已到了门口，他见我们执手相看，以为是还有话说，便站在门前等她，我跟顾昭容也不好再耽搁，二人一起为她盖了盖头。
因她行动不便，瑜亲王便将她抱了起来，皇帝也不知何时到了院内。
瑜亲王将沈姐姐放下，二人一起给皇帝磕了头。让我诧异的是，他们磕头时皇帝身边的李总管竟朗声念起了词。
“一拜天地”
我未瞥见红盖头下沈姐姐的模样，只瞧见瑜亲王嘴角轻扬，眉眼中是藏也藏不住的笑意。
“皇兄，臣弟此生所求，只是沈妆宜”
这话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清楚的听见了，那话里满是坚定与决绝，仿若此时他身旁跪的不是夫人，而是他的命一般。
微风吹过，宫人手中的灯盏几次摇晃，红影错乱间竟让人觉得这一幕有些不真实。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结结实实的磕完三个头，瑜亲王又再度将沈姐姐抱了起来，月色下他们身上的喜服竟红得像血般妖艳。
他抱着沈姐姐一步步往宫门外去，我跟顾昭容提前已说好，自然是要送她的，除此之外皇帝还派了安阳带领一队人马在后面护送，按沈姐姐的说法，这便是送亲了。
我们将她们送到了宫门前，眼看着她们一步步的踏出宫门离开。
……
“德妃娘娘！”梦中猛然惊醒，睁眼瞧了瞧四周，只见还是行宫的模样，心中也知方才不过是做了梦，一时从中来。
眼泪一切都只是个梦，所幸梦中的她圆满了，嫁了自己喜欢的人，逃离了深宫，再也不用日日提心吊胆的活着。
我再没了睡意，只得睁着眼睛干挨到天亮。
但不过卯时一刻就被人叫了起来，皇帝一身寒气闯进了我的住处，我还未来得及诧异，他却兀自开口了。“星眉，阿槐没了，朕以后就是孤身一人 没有亲人了”
这话的信息量太大，竟让我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睁着眼睛久久没有说出话来，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我听见我苦涩的声问他“何时没的？”
“丑时”皇帝语气低落，眉眼间是化不开的悲伤。“侍卫发现他时他已没了气息，他一身喜袍躺在床上，身边是同样穿了喜袍的妆宜，落在地下的酒杯里装着的是鹤顶红”
“阿槐是朕的弟弟，也是这个皇家唯一待朕好的人，他母妃本是御前宫女，因长得好看被父皇强行纳了，但她已有心上人，十月怀胎生下阿槐后就自缢了”
“他是被我母妃带大的，所以他一直对我很好，也就只有他从始至终都是站在我这边”
眼泪滑过面庞，我竟不知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瑜亲王，那宫女这样的举动让皇家蒙了羞，连带着他也不被人喜欢，也难怪当年先皇宁愿把沈国公家的女儿指给皇帝做妾也不指给他。
也难怪他便这般随心上人去了，情深至此时只怕是世间少有。
梦中的场景忽地与那日他抱着沈姐姐离开时重合，他给皇帝磕的三个头不就是拜堂吗？我跟顾姐姐含泪相送不就是送亲吗？他从宫内抱着他离开不就是迎亲吗？
如此，不就是他如愿娶了她吗？
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
瑜亲王突然离世，打乱了皇帝的计划，以至于我们不得不提前回宫。
时隔两个月终于又回到了久违的储颜宫，宫中还是我们离去时的模样，只是我们再也不是我们。
此次回宫，固宁皇贵妃才迁回了皇陵。
德妃被追封为静和贵妃，用皇贵妃的仪制下葬，只有我们知道那棺椁里什么都没有。
静和贵妃躺在瑜亲王的墓里。
一连失了两个高位，宫中人气已是十分低迷，众臣在朝堂上谈论许久，最终得出请皇帝选秀这个结果来。
只是如今江山不稳，到处人心惶惶，唯恐哪一日再出个摄政王这样的人来，在这时节，皇帝若是选秀，只怕会背上个色令智昏的名头来，他自然是不愿意的，这事就耽搁了下去。
后宫事务繁多，皇后一人忙不过来，所以跟皇帝请了旨，将顾昭容封为淑妃帮助她治理后宫。
顾昭容封妃哪日，皇帝又来了储颜宫，我本以为他是来寻淑妃的，却不料他是来寻我的。
他将我搂在怀里，一声又一声的抱歉，他说“朕本想封你为修媛的，可你入宫不过两年，也没有孩子傍身，朕怕保护不好你”
灯盏阴暗，他的眉眼也不甚清晰，我抬眸看着他也不知道这番话到底该不该信。
……
这日子当真是过得极快，一转眼就已到冬日，内务府送来了过冬的衣服，跟去年的不同，今年的衣服布料极好，样式也是如今时兴的。
我守着那衣服坐了好久好久，心里总觉得差了点什么，今年的东西这样好，我该是欢喜的，可我却怎么也扯不出笑颜来。
淑妃也越来越沉默了，不去未央宫帮皇后的日子，总窝在寝殿里对着窗外发呆。
瑜亲王风度翩翩，才华横溢，京中不缺喜欢他的女子，淑妃就是其中一个。她对他初时也不过是怜悯，可怜他情深几许却只能落得个与心上人阴阳相隔的下场。
可后来与他几次接触，她竟不可自拔的喜欢上了他，她也曾试过接近他，可现实却是只能在他身后远远的看着他。
后来瑜亲王之所以记住她的名字，还是托了沈姐姐的福。
可怜她这一腔情深，他到死都不知，即使他真有记起来她的时候，不过也是那一句话“与妆宜情同姐妹”
那日她跟我说的故事里，对瑜亲王一往情深的女子就是她自己。
所幸日子虽无聊，也这样一天一天过了，事情的变故是在除夕哪一日。
半夜我躺在床上才迷迷糊糊有了睡意，就听得外面急促的敲门声，皇后身边的秒惠正带人殷切的呼唤淑妃，我寻思着在大过年的也不让人安稳，许是出了什么事。
当下便披衣跟着淑妃出去，秒惠满脸着急，见到我们就道：“淑妃娘娘，皇上被软烟宫那位用刀刺伤，如今危急得很，皇后娘娘让奴婢来寻您过去”
这话一出，我寥寥无几的瞌睡也被吓没了，拢紧衣服跟在淑妃身后往金龙殿去。
“皇上今日不是去了未央宫吗？怎么就被那位刺伤了？”淑妃蹙眉问道，语气里不难听出大半夜出门时的不悦。
“是，皇上晚间确实去了我家娘娘那，可还未歇下呢，就有人来报说软烟宫那位用刀割了手，以死相逼让皇上过去，皇上念及旧情，所以抛下我家娘娘离开了”
“那那位呢？”今日是除夕，宫中热闹得紧，往年这个时候软烟宫那位都是陪着皇帝占尽了风头的，想来她也是看宫中这样热闹，自己有些不知味。
秒惠身子微微发怵，脸上有些害怕，过了半晌才压低声音道：“那位撞柱死了，血将柱上的金龙都染红了，皇后娘娘去时皇上早已被人扶了出去，昔日繁华的软烟宫空荡荡的，只有那位的尸体孤零零的躺在那”
我心底一阵唏嘘，那位来时轰轰烈烈，热热闹闹，如今离开怎么就清冷可怜至如此地步。
想来她是恨独了皇帝，所以才会连死也想拉他一块。
我跟淑妃到时，金龙殿外跪了一地的人，皇后焦灼的站在门口。
“娘娘，皇上情况如何？”淑妃扫视了一眼众人，这才又道：“如今天寒，你何故不进去等？”
“皇上下了令，闲杂人等只可在殿外等候，不可踏进去半步”
我心里有些诧异，皇帝是被人刺伤又不是得了传染病，怎的还不许人进去，当真要这许多人一直站在外面挨冻吗？
夜色慢慢消散，东方隐有光亮射出，四周瞧着明亮了一些，李总管这才带着太医院提点从里面出来。
“皇上如何了？”皇后迎上去问。
“回娘娘，皇上虽中了三刀，但伤势都不重，并未伤及根本，只需将养些日子便好”
这话一出，我心底的大石头也才落了地，皇后谢过太医就想带我们进去看皇帝，但却被李总管拦住了。
只见他有些为难：“皇后娘娘，皇上吩咐了，您送了一夜辛苦了，让您们回去休息，他如今谁都不想见”
第16章
“李公公，皇上如今受了伤，身边怎可没人照顾”
“娘娘，您就莫要为难奴才了，这是皇上的意思，奴才不敢置喙”
见他话说到这个田地，我们也不好再纠缠，只得离开，皇后要处理那位的身后事不能休息，我跟淑妃也不好自己回宫去享清福。
当下只得跟她往软烟宫去，将将踏进去，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便卷着霉味钻进了鼻尖，刺激得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已被人用白布盖了，放眼望去只能隐约瞧见一个轮廓。
皇帝的旨意没下，皇后也不敢随意安排，只得命人将她抬走，只说听皇帝的安排。
我们没有多逗留，不过半刻钟的时间就离开了，但软烟宫那破烂的模样却是深深的映在了我心里。
如今庭院中的花没人打理，已经被杂草取代，或许没人会再记得曾经这里也是百花齐放，花香怡人。
也许之后这里会重新迎来它的主子，到那时就再也没人会记得，这里曾经住着一位贤妃娘娘。
没人记得她对皇上的一往情深。
她的爱热烈又决绝，给皇帝的三刀，一刀为了自己，一刀为了孩子，一刀为了杨氏。
或许她对皇帝还是有情的，所以这三刀都没有落在致命处。
傍晚才等来了皇帝的圣旨，杨氏追封昭惠皇贵妃，葬入妃陵。
自此，三朵金花全部陨落，来时个个繁胜，走时却一个比一个凄凉。
她的丧葬很大，皇帝拖着病体也日日守着，有一回还晕倒在了棺木旁边。
人人都说昭惠皇贵妃虽然去了，但皇帝对她的爱却仍不少半分。
不知为何，我后来总能想起她，想起刚见时她那样明媚炽热的模样，想起淑妃嘴里曾经那样骄傲的她。
又或是那日她为了女儿癫狂的模样，从前我也曾笑过她，笑她为了皇帝将自己折磨得不成样子。
可是现在想想，她没了两个孩子，在这深宫里，她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皇帝，她只能在皇帝哪里找到她的归属感，或许也只有那一瞬间，她才能将这座深宫当成自己的家。
一月份虽然还是有些寒冷，但御花园里却能瞧着几朵艳丽的身资，皇后顺势举办了寻芳宴，邀大家去赏花。
也就是这一场宴会，让我知道我有了身孕，我那时不过是嗅了一口花香，却被浓烈的味道刺激得我只想吐。
皇后瞧着了苗头，请了太医来看，这一看才知道我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晚间我倚在榻上，顾昭容端了补品一口一口问我，脸上是止不住的笑：“阿眉，你多吃点，你现在是两个人的身子，不比从前，可不能饿着了”
我点点头，又张开嘴任她投喂。
“人家说小孩子的衣服要提前备着才好，你我女红都不好，这可怎么整”淑妃一脸愁容。
“顾姐姐，这些东西底下人会制办的，不用我们操心”
“还是要长辈做的才有意义，我去学，还有八个月的时间，到时做几件小孩子的衣服应该绰绰有余”
我本想阻止她，但看她模样坚决，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让她有事做也是好的，这样就不会一味的沉溺在过去了。
这个孩子的到来让我看到了希望。
我正跟淑妃在为找谁教她女红，宫人却禀报说皇帝过来了，这是昭惠皇贵妃离去后皇帝第一次踏进后宫。
话音方落，皇帝就掀开门帘进来了，我跟淑妃忙行礼，他却将我拉了起来。“你如今身子重，不必在乎这些俗礼”
说话间淑妃带着人退了下去，皇帝顺势拉着我坐下。“这些日子政务繁忙，冷落了你”
“皇上”我唤他一声，脑中却并未在乎他刚刚所说的话，关心的只有他的身体，这些日子以来我们一直都是听着太医的话来了解他的情况。
“您的身子还好吗？”
“阿眉放心，朕身子健朗着呢”他一边说话一边将我搂在了怀里，我将头靠在他肩上，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朕还要护着你，还要护着你肚子里的孩子平安健康的长大，这个孩子是上天赐给朕最好的礼物”他话里几许深情，仿佛想要急切的表达对我们娘两的真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