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纷纷,不只是外头人会说,就是书月自己院子里的几个丫鬟婆子也会私下议论,说卢书月作茧自缚被男人羞辱,诶杏儿逮到了狠狠斥责几回才算平息。
书月表面不在意,私下却开始夜夜失眠,一来是想查清楚姨娘去世的事情,二来是想尽快地忘掉这段往事。
可越是不吃饭,睡不着觉,身体就越差,她开始犯困,总是提不起来精神。
尤其是得知父亲母亲找了媒婆给自己说亲,其中一个三十七岁的丧妻鳏夫很受徐氏喜爱,那人甚至送了厚礼到卢家,这消息一到面前,卢书月差点昏死过去。
而就在这个时候,如意那边的事情也有了盼头。
杏儿紧张地躲在屋子里小声同卢书月讲话。
“姑娘,那如意起初是不肯说的,给多少银钱都不说,可后来奴婢找了几个地痞流氓吓唬她,她倒是肯说了,说是当初是有人害孙姨娘,那一日孙姨娘想吃羊肉,有人先是在她素日里喝的银耳汤里加了山楂开胃,后又在羊肉里加了活血的药草,吃了之后很快就肚子疼,没多久孩子就掉了……但如意说具体的事情她不知道,因为这些事情都是在孙姨娘去世后夫人把孙姨娘院子里的丫鬟全部叫到了一起问出来的,其中一个叫青草的丫头认了罪,但青草是谁的人,如意并不知道。”
卢书月太阳穴处突突地疼,嗓子几乎都哑了:“那青草如今在哪里呢?”
杏儿恨恨地说:“如意交代说,青草当初被狠狠打了一顿,夫人说是要送她见官,后来不知去向。奴婢不敢托人去查官府的事情,毕竟老爷如今在官府任职,这一查必定惊动老爷。”
是啊,若是惊动了官府,她爹卢瑞斌很快就会知道此事。
可当年的事情,她爹知道吗?
年代久远,卢书月没指望靠自己再查下去,她决意直接去问她爹。
这一晚卢书月让人去她爹的书房递了信,信上言辞恳切,字字如泣如诉,卢瑞斌看过之后长叹一声,起身去了被禁足的四女儿院子里。
他一进门,就瞧见四丫头一身素白,面容凄清,眸中含泪,扑通跪在了他面前!
卢瑞斌心里微微泛着疼,立即扶住书月的胳膊:“书月,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就同爹爹说?”
卢书月亲娘早逝,与主母没什么真正感情,虽然亲爹不是很管后宅之事,但次次见面卢瑞斌倒是也是真心记挂她,因此这会儿她泪珠子不断地滚。
“爹,女儿也不想这般,被人抛弃,嘲笑,指摘。可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女儿不知道还有什么颜面留在家中,女儿情愿剃了头发做姑子,抑或搬到庄子里永远不回来……可在女儿走之前,女儿想问爹一件事。”
眼前的女孩儿面容白皙,五官精致,楚楚动人,如雨打梨花一般,让人看了心生恻然。
卢瑞斌心中虽然有几分责怪卢书月,但最终还是叹气:“你只管说。”
书月在地上磕了个头,仍旧是跪着望向她爹:“女儿想问问,爹爹当年可知道我姨娘是如何死的?”
卢瑞斌一僵,面色沉了下来。
第6章
卢书月直直地看着她爹卢瑞斌,那双眼漂亮清澈,却带着无助与凄然,最终卢瑞斌伸手扶住她胳膊:“你先起来。”
可卢书月摇摇头,卢瑞斌只能又重重叹了一口气:“那时候你还很小,你姨娘去得急,我都未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等我回来之后才知道你姨娘已经走了。你母亲一向也很是喜欢你姨娘,因为她乖顺温柔,接受不了这个事实,硬是把你姨娘院子里的人全部喊过去审问了一遍,原本只是想看看是谁照顾不周才纵得你姨娘病情恶化的。可谁知道竟然审问出来一个让人心痛的事情,孙氏之所以病情恶化得这样快,是林姨娘指使了一个叫青草的丫头往她的食物和药里头下了相克的东西,才害的她落胎,病重,甚至送了命!”
提到那些往事卢瑞斌也觉心痛,他曾经也是喜欢过孙氏的。
卢书月眼泪哗然:“爹爹,那后来呢?青草那丫头去哪里了?”
卢瑞斌面色凝重:“你母亲做主将她送去见官,青草畏罪自尽,但此事是家丑不宜外扬,因此只能私下解决。林姨娘自打那次便被禁足于她院子里不可外出,几年之后……悬梁自尽了。”
卢书月瞬间瘫坐在地上,此事看似滴水不漏,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爹,林姨娘是个直白爽利的人,她怎么会害我姨娘?她为什么要害我姨娘?”
卢瑞斌摇头,吐出一口气:“我又怎么会知道?就如晏杭为何会否认在阳城的过去,种种变故并非旁人能推测得出来的。但事情发生就要解决,林姨娘当初也亲口承认了残害孙氏的事实,她嫉妒我宠爱你姨娘比宠爱她要多,便下了狠手。最后也算是给你姨娘赔了命。此事往后莫要再提了,就如晏杭一般,你把他们都当成没有发生过的事情。爹爹会给你安排一个好人家,你姨娘给你留了一笔数额不小的嫁妆,爹爹从未动过,到时你带去夫家,日子怎么也不会差。”
他看着书月,就好似看到了年轻时候的孙氏,声音也有些颤抖了。
“你姨娘嫁错了人,爹爹的四丫头可不能再错了,这辈子都要好好地过。”
卢书月鼻子一酸,卢瑞斌轻轻把她抱在怀里,也有些哽咽:“孩子乖,不哭啊。”
因着有事,卢瑞斌没在落雪院久留,而他走后卢书月擦干眼泪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发了很久的呆。
她爹的解释似乎合情合理,可越想越觉得奇怪。
至于是哪里奇怪,她又说不上来。
见姑娘发呆,杏儿数次进来问她要不要用些饭菜,最终都只能无奈地出去了,原本想着卢书月不吃饭可以好好睡一觉也行,但没想到深夜之时来一个人。
那人解开帽子,一张圆脸露了出来,正是林姨娘所出的大姑娘卢望月。
她对着杏儿笑道:“这几日忙,没来得及看望四妹妹,不知道四妹妹这会儿可睡下了?”
卢望月一身装扮奇怪,瞧着也不似主子的装扮,反倒跟丫鬟似的,杏儿立即进去通报,卢书月瞬间精神了。
等卢望月进去之后坐在床边,捧着一杯热茶温柔地看向书月:“四妹妹,原本想白日来看你,但又怕你不想见人,想了想,还是趁着无人的时候来同你说说话。”
她们二人都是庶出,从前卢望月未嫁人的时候她们倒是也的确比较深厚。
但不知不觉间,也有些疏远了。
书月看向她一身丫鬟打扮,似乎感知到了什么,低声问:“大姐姐可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卢望月失神了一阵子,而后还是浅笑,但那笑却一丝温度也没有。
“从前这个家里,被冷待的人只有我。四妹妹有晏杭护着,没人敢苛待你。有些事情我本想烂在肚子里,不愿去扰了你的清净与幸福,那时候我也以为晏杭会好好待你。可事到如今晏杭已经要娶旁人了,明日便是他大婚之日,你在府上的日子也不好过吧?我听闻他们已经摁捺不住给你送冷了馊了的饭菜了,若是再往后呢?不知道还有多少苦日子等着你。我如今嫁的夫家不算大富大贵,但好在都是心地善良之人。但我只担心你,你会嫁个什么样的人?那个人,会让你嫁给什么样的人?”
卢书月后背上都是冷意,忽然间知道明日又是晏杭的大婚之日,心里疼得喘不过气,勉强问道:“大姐姐,你想说什么?”
卢望月一改平日温存沉默的样子,她一直在笑,可眼中的恨意与冰霜越来越浓厚,手指紧紧地扣着杯子。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是我姨娘害死了你姨娘?”
卢书月瞬间沉默,卢望月笑出了声。
“他们总是拿这件事来压我,说是刽子手的女儿,合该忍气吞声,不能有一丝反抗,我明面是卢家的大小姐,私下却像个洗脚婢。且我不能同任何人说起我的遭遇,否则我会更惨。可我姨娘真的杀了你姨娘吗?那晚我起夜,听到我姨娘房中有声音,我悄悄走过去在窗户根下听到了一个秘密。咱们家那位最公允和善的主母,她让人在我的饭里下毒,那阵子我日日都吐,高烧不退,那些人告诉我姨娘,若想保住我的小命,便只能一命换一命。我姨娘只能去死啊,她不受宠,娘家也靠不住,她只能用她的命来换我的命。我想去求爹爹的,可爹爹太忙,他也不喜欢我,我才走出院子就被一个婆子抓了回去,把我关到柴房就往我的屁股上打,又堵住我的嘴不让我出声。”
卢望月眼睛通红,里面都是泪:“后来……我姨娘承认了罪名,但只是被禁足,我原想这样也好,虽然禁足,日子可怜,但我姨娘还活着。但我没想到那些人要赶尽杀绝,有一日我才回到院子里打开门就瞧见我姨娘吊死在了房梁上。”
她握住书月的手,哭着说:“此后家中安静至极,因为发生了妾氏互相残害的事情,爹爹不愿意再纳妾,徐氏再不用担心爹爹去妾氏的房中,她一人独大,得了不知多少美名。可是,可是你我,十几年再未曾躺过亲娘的怀中啊。四妹妹,你可恨?我恨极了,我恨不得将他们嚼碎了吞入腹中。可我没有丝毫法子,我原想着等你嫁去了京城再告诉你此事,可没想到出了这样的变故。”
卢书月胸口急喘,卢望月还在说话:“但我希望你好好地活着,我们就算是以卵击石,可也要想尽办法,哪怕是用尽一生,也要等到报仇的那一日啊!”
耳边的声音嗡嗡嗡,卢书月已经都听不太清楚了,喉咙处一阵腥甜,她一个没忍住喷了一口热血出来!
第7章
卢书月忽然喷血,卢望月也吓了一跳,赶紧地擦泪喊了杏儿进来,手忙脚乱地伺候卢书月。
但因为卢望月是穿了丫鬟的衣裳偷偷进来的,不敢让徐氏发现,就是再担心也只能匆匆地离开了娘家。
杏儿赶紧地让人去告诉老爷夫人,四姑娘吐血了,那边倒是很快派人请了大夫,卢瑞斌与徐氏还是披衣裳来看了一回。
卢书月躺在床上面色惨白,一副人事不省的样子,还好大夫说她只是急火攻心加上之前伤未好全,又有些着凉,暴瘦之后体质太差的缘故,好好调养便是。
等徐氏与卢瑞斌一道回了自己卧房,徐氏背过身子悄悄抹泪。
卢瑞斌听到她哽咽声音,忍不住说道:“好了,大半夜的哭什么哭?”
徐氏神色悲伤:“都怪我这个当母亲的没本事,四丫头遭受了这样的事情,我非但没有给她好好解决,还打了她一顿,我怎的这般不中用呢?当初她姨娘如果没有被害,她如今应当也不会这么伤心。老爷您说,我怎么就猪油蒙了心打了她?这些年我一根手指都没舍得动过她!”
卢瑞斌瞧见徐氏这般,也不好说什么了,只能劝:“此事怪不了你,作为主母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徐氏擦擦泪:“多谢老爷体恤,可孙姨娘走的时候,四丫头已经记事儿了,这些年虽然我待她也算尽心,可终究比不得亲娘,她心里定然也是难过的。妾身想着,当初前头三个丫头出嫁时嫁妆都八百两,这一回咱们不如给四丫头多准备些嫁妆,虽然家里库房里银钱不够,但妾身回头去娘家借上一点,凑个两千两,也好让她日子过好些。”
见她各种念叨,眉头紧皱,似乎真是着急上火,卢瑞斌没忍住开口:“真是头发长见识短,我都同你说过,孙氏当初从娘家带了一笔嫁妆来的,那嫁妆她死后就留了下来,一直在我这里存着,到时候给四丫头陪嫁就是了。干什么还要去你娘家借钱?不够丢人的!”
徐氏拉着他胳膊,有些羞愧:“老爷,妾身这不是心疼四丫头吗?孙姨娘留的嫁妆能有多少?咱们再出去借一点,多给四丫头陪嫁一点不好吗?大不了日后咱们的日子苦一点,那又有什么呢?”
卢瑞斌不爱听女人絮叨,被烦了半日,干脆说道:“孙氏留下的嫁妆足足有五千两,哪里需要你去东拼西凑的两千两?行了,早点睡觉,我明日还要忙!”
徐氏一顿,没再做声,可心里却狂跳不已。
五千两!
她本身就不可能真的去借两千两银子给卢书月做嫁妆,两千两对他们整个卢家来说都是一笔巨款,可此时听到卢瑞斌说孙氏留下的嫁妆足足有五千两,那一瞬间咬碎了牙齿!
好啊,她与卢瑞斌同床共枕二十几年,这人还是处处防备着她,从未与她提过孙氏的嫁妆。
孙氏那个贱人,就是死了还是在卢瑞斌的心中待着吗?
五千两银子,若是用于卢家,尤其是用在她儿子卢少云的身上,至少能捐个京城的一官半职!
用在卢书月那个庶女身上,打水漂都没声音!
可瞧卢瑞斌这个态度,只要卢书月活着,那五千两银子就必定会到卢书月的手中。
整整一夜,徐氏都没有睡着。
而卢书月睡得也不好,等她清晨醒来时还觉得心跳得难受,浑身都是酸痛的,昨晚上卢望月的话还回响在耳旁。
可此时她体弱,惊惧交加,一时间脑子都不清楚,更不知道该如何去查她姨娘的事情。
她爹说的似乎很有道理,而卢望月说的也像是真的。
但无论如何,都需要证据。
卢书月想了一会儿,就又觉得头重得厉害,她在那一霎就觉得目前最重要的是要活下去。
她要查出来她娘是怎么死的,要好好地活着,要害她们的人失算,要抛弃她的人后悔,要看她笑话的人心梗。
书月精疲力尽,还是拿出来一包银子给杏儿:“去给我请最好的大夫,一应吃食,药汁都要检查好了,莫要经由他人之手,杏儿,我要吃饭,要吃药,我要活着。”
杏儿连连点头:“姑娘,奴婢这就去办!”
这一日,卢书月没有下过床,她体力不支,眼睛都是酸的,一想起来她姨娘,徐氏,林姨娘,就忍不住恨意攀升,而再想起来今日便是晏杭与陆家小姐的大婚之日,又控制不住眼泪。
可越是这样,她越是告诉自己,她要好好地坚持下去,活得漂漂亮亮的。
等身体稍微好一点,她还是要去庄子里养着,最好是去外祖家住一阵子,那边至少比卢家要安全得许多。
在外祖家把身体养好,许多事情也会方便许多,至于嫁人的事情,若是她不喜欢,她也坚决不会嫁。
大不了一辈子独身一人,那也比嫁个渣滓强多了。
想着想着,一日就又过去了,外头天逐渐地黑了,天幕之上洒满了星星,杏儿进来点了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