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灯瞎火,孤男寡女,桓大人又是深夜前来,如今她不过是个无权无势任人宰割的侍女,若是他想,谁能阻止?
静影手撑在他月白色中衣前,别开脸道:“大人,你醉了......”
桓槊冷哼一声,拍了拍她的脸蛋:“姿色倒是尚可,可若说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却是可笑,可有人竟对你念念不忘。”说到后面,桓槊的语气越来越冷。
依着静影对桓槊浅薄的了解,他这是生气了。
举国上下,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觊觎桓大人的东西?便是他府中的一个侍女,都是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原来他前些日子发怒便是为着这件事。
他忽然又笑了,扳过静影的脸,使她面向自己,因为用力过猛,静影的整个脸都被捏得变了形,他呼出一口酒气,含住静影的耳垂,又舔了舔,才缓缓道:“大人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去那人府上,要么......”
他挑开静影中衣的系带,目的昭然若揭。
只是他没有继续动,他在等,等静影做一个选择。
敢向桓槊要人的人,若非权势滔天,便是脑满肥肠为酒色所充盈,此二者都绝非良选,况且桓槊所谓给予静影选择,或许根本就是一场骗局,死人也可以被送去那人府上。
他名声鹊起时便被人说睚眦必报,怎会将自己的东西尤其是还未得到的东西拱手让人呢?
静影掐着自己的腰,面前是咄咄逼人的桓槊,退无可退。
这或许是她唯一可以离开桓府的机会,可她没有豪赌的机会,她于桓槊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玩物,在兴致还浓时兴许还有些意思,但他这样杀人如麻的恶魔并不会怜恤一个奴婢的性命。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静影低声道:“奴婢不会背叛大人,可奴婢有自己的尊严。”心被提到嗓子眼,她实在猜不透桓槊此举究竟是为了什么。
桓槊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嘲讽道:“一个奴婢,竟妄想同主人谈尊严,看来本大人前些日子给你的教训轻了。”
不过却并未再有别的话。
她赌对了。
言语的羞辱便是最轻、最好的结果。
果然桓槊道:“想伺候本大人的女人多了,唯有你不识好歹。”
听到这话,静影那股子被悬在嗓子眼的气一下子沉了下去,若非桓槊还在这儿,她恨不得长舒一口气以庆幸自己劫后余生。
桓槊捏着她的下巴,促狭道:“真是个聪明的好孩子,大人府中的奴婢,生是大人的人,死是大人的鬼,你若敢选第一种,只怕此刻你已是一具尸体了。”
桓槊走后,静影摸了摸发凉的后背,额头倒是热得很,静影长出了一口气。
今夜这劫算是渡过了。
可往后的日子又该怎么熬呢。
她素来是坚强的,即便是家破人亡也没掉过一滴眼泪,可今夜受此耻辱,又被这样吓了一通,眼眶竟有些酸酸的,她摸着冷透的床榻,对着尚还在的月亮,喃喃自问:“瓷姑,无数人为我而死便是求这么一个结果么?”
倘若当初随家人一道死去,兴许能保全了尊严,不会如现在这般为人肆意轻贱,且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为何偏偏是她,生于乱世,寄为浮萍,被无数人报以厚望,在他们的牺牲下苟延残喘,却又无奈落入贼手,为其轻贱耻笑。
她本想一死了之,可偏偏这条命搭上太多人的性命,不再是她一人可做主的,她承载了他们的期望,是以必须代替死去的人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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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天鸡鸣不已,静影将床榻整理干净,便出门干活。
府上管事玲珑心思,见大人对静影生气,便将静影的活全排在了外头。
静影初来府上没多久,桓槊的书房又是机密要地自然不会让她随意靠近,而桓槊又因身份问题有着诸多仇家,是以平时很是小心谨慎,从不让寻常人近身伺候。
唯有静影,是桓槊亲自提上来的。
“静姑娘,大小姐说近日学画画,要您去给做个模子。”静影看了看灰蒙蒙的天,再瞧着面前丫头的脸,登时便领悟到来着不善。
桓思飞自那件事之后便一直看自己不顺眼。
这么冷的天,静影因前些日子跪了一整夜落了些病根,再加上昨晚被桓槊一吓,本就身体不适,这会头晕目眩,浑身没力。可桓思飞是桓府除了桓槊外最话事的人,她有命令,静影不敢不从。
况且,桓思飞本就打着折磨人的主意来的。
至于桓大人,自然是不会为她出头的,桓大人最疼爱的便是这个宝贝妹妹,全魏都的人莫不知晓,若是伤了桓大人,兴许运气好能落个半死不残,可若是谁敢打桓思飞的主意,桓大人一定会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
到了凉亭,桓思飞坐在亭中,前日下了点雪,湖心亭顶端的雪渍还未消融。
都说霜前冷,雪后寒,正是三九寒冬,静影衣衫单薄的站在冷风中,任由寒枝对她吆来喝去的。
可她本就体弱,根本撑不了多久,寒枝见她摇摇晃晃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迈着步子便要掐一掐静影的膀子,可还未当她近前,便听“嘭”得一声,静影便栽倒在地上。
桓思飞“唰”得站起身来,似是想上前,却又面露纠结,终究又坐了下来,蹙眉喊寒枝:“去看看她怎么了。”
寒枝也被吓了一跳。
究竟也从未这么折磨一个人过,难免有些心虚,可一想到这厮包藏祸心害得小姐......便又气得将怜悯抛在一边了。
“喂,喂......你可别装死,少同小姐再耍心眼!”说罢踢了静影两脚,可地上人却一言不发,寒枝仔细端详着她的脸,忽然喊叫起来:“小姐,她像是快不行了!这可怎么办?”
桓思飞拍了一记桌子,面露悔色:“怎么会......怎么会?”她从未想让静影死的。
“快叫大夫!”寒枝赶忙使唤一旁的丫头,侍女急匆匆的往外跑去,却不料在湖边撞到了一个人,那人生得高大,语气温和:“发生了何事?”
侍女便将有人晕倒之事告知,那人一眼便瞧到晕倒的静影,只是就这一眼,那人却仿佛鬼上身了一般,方才的温和从容不再,将手中的东西托交给小厮后迅速跑到静影身旁。
静影于半梦半醒间似乎听见了有人唤:“簌簌......你还活着,我寻你寻得好苦......”
可簌簌是谁?簌簌不是死了么,早就是在陈国覆灭的那一晚。那夜大雪纷飞,人血溅落在雪上,殷红得像极了枝头开遍的红梅。
从此再没有人叫簌簌。
第3章 美人
静影醒来的时候,一睁眼便看见寒枝的脸,眼神往后一瞥,便是坐在寒枝身后的桓思飞。
桓思飞饮着茶,不知在想些什么,目光有些空洞。
“你醒了就好。”寒枝冷冷道,而后将一叠衣裳扔在静影的被褥上,桓思飞看也没看她一眼,便起身离开,寒枝急着跟上桓小姐,却也不忘留了几句狠话:“小姐终是狠不下心,你若识相,就趁早离开桓府!现下你的机会也来了!”
静影不知她此话何意,只是看着榻上的衣裳,不禁想起了一些往事。
她初入桓府时,以男装示人,阖府上下,除了桓槊,无人认出她其实是个女子。
彼时桓槊默许静影跟在大小姐身边,也是因为看破了她的女儿身,北魏虽不比南陈约束颇多,但世家大族的女子总是受人关注,以贞洁为重,桓槊也并不想自己的妹妹为其他男子所觊觎。
桓思飞对她本是极好的,还从桓槊那里拿了不少他少年时的衣裳给静影换洗,若非桓槊揭露她的身份,桓思飞也不会厌憎她至此。
冬日萧索一片,往日里姹紫嫣红的花园此刻萎靡一片,饶有善于栽培的匠人悉心培植,终也是抵不过冬天的残酷,桓思飞手执着鞭子,愤愤打了几鞭在树身,院角那棵梅花树便被打得残花瓣瓣。
寒枝心疼的夺过鞭子,用帕子包住桓思飞通红的手掌:“大小姐何苦!”
只是有些事并非总能如己所想,桓思飞抹了抹眼角,推开寒枝,又将鞭子夺回来,再继续抽打梅花树,可怜一棵开得正好的梅花树被抽得花落了一地。
“松奇说你受了委屈,自个儿躲起来了。我一猜便知道你在这糟蹋我的好花,这可是阿娘最喜欢的龙游梅,我费了好大力气才在这里种活,你若心里不快活,叫松奇陪你出府去听听戏文,买些衣衫首饰......”
桓思飞蓦地回过头,将鞭子愤愤丢在地上,眼睛死死瞪着桓槊,然后冷笑道:“哥哥只晓得这些,哥哥从来都不知道我究竟想要什么!”
桓槊蹙眉,看着桓思飞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们兄妹自小相依为命,思飞刚一出生阿娘便撒手人寰,是他挨家挨户求人,用米汤才勉强吊住思飞的命。
他如何不知思飞想要什么,只是思飞想要的,他不能给。
松奇从桓槊身后走出,问道:“大小姐......”
桓槊抬手示意不必再问:“思飞从小任性,不必理会。”少时思飞便是如此,对有不如意之事便会生气瞪眼闹脾气,她从不耍赖撒泼大呼小叫,只是静静闭门自己怄气,府上人这些年不知经历过凡几。
只是他近来政务缠身,左云山刚殁,宰相之位空悬,战事稍歇,陛下并不再像以前那样需要桓家,虽不至于焦头烂额,但总归比往常多费心力,难以再分精力在思飞身上。
松奇蹙眉,总觉得大小姐这次和以往很是不同,以往大小姐再任性,无非是想央求不学女红和琴棋书画,可这回,却结结实实地被大人抢去了一个人。
“松奇觉得,静姑娘不宜再留在府上。”他抱拳道,仰头见见大人捏着眉心,似乎有些烦躁。
只不过松奇原以为大人必不会答应的,谁知接下来便听大人道:“如此也好。”
松奇惊愕的抬起头:“大人不是......”
静姑娘原先在大小姐处服侍,后被大人强抢过来,听书斋伺候的仆人说大人对静姑娘依赖非常,日夜都不离她,松奇便理所当然的以为静姑娘已然是大人的人了。
可大人不是......
一向十分讨厌别人觊觎他的东西的么。
从前大人为微末小官时都不能容忍旁人惦念他系带的一块玉佩,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何况是个活生生的姑娘?
难道大人......
松奇再次惊愕地仰起头,却又迅速低垂了回去。
“去请胡骑校尉石大人过府,便说——我请他来品鉴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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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休沐日,桓府灯火煌煌,引路的侍女身形曼妙,手执着一盏金鱼宫灯,灯笼角四周各挂了一串铃铛,微风吹起时,铃声阵阵,趣味盎然。
石校尉听引路侍女浅声道:“石大人这边请。”
声音也是格外的好听,石大人有些愣,遂将手搭在侍女皓腕上,侍女受了惊吓,却还是强作镇定将手缩回去,将头垂得低低的:“我家大人该等急了。”
石大人朗然一笑,并不在意,也不懊恼。
魏女大多豪迈泼辣,权贵之间互相转赠侍女姬妾本就是常有之事,他敢斗胆向大冢宰求要他身边的侍女一是魏国本就有此传统,二则是他自诩为大冢宰的得力干将。
只是似这小女子这般姿色又如此羞怯的,整个魏都怕是再找不出第二个了,幸好是个微不足道的侍女,才叫他得了便宜。
今日大冢宰唤他前来鉴宝,其实还不是......
石大人睨了一眼眼前人,见她蜂腰蜜臀,走路如弱柳扶风,满头青丝一泻而下,光瞧背影便觉得是人间尤物了,且依他多年老辣的经验瞧来,此女当还是个处子。
如此姿色却仍完璧,可见大冢宰对她是没有半点兴趣了。
“石大人,到了。”
石远还沉浸在自己的所想中,但听面前人轻轻道,他才回过神来。
石远见桓槊高坐上首,即便隔得甚远,依然能瞧见上首之人一双眼中带着笑意,却仍是叫人不寒而栗,于是抬腿便拜:“见过大冢宰。”使的是下官见上官之礼,一丝不苟,认真至极,可见石远对桓槊的敬意。
“今日乃是叙旧,不必拘礼,你们且都退下吧。”桓槊挥退殿中侍女,只亲自点名留下两个姿色尚可的。
静影执着灯笼便要与殿中侍女一同退下,不料桓槊亲点道:“静影你留下,石大人杯中空空,你还不快替他满上。”
静影掐着灯笼的手柄,乖顺道:“是。”
石大人本就垂涎静影多时,几杯酒下肚整个人便飘起来,见桓槊也是左拥右抱两个美人,立时色胆包天地将为他斟酒的静影扯到自己大腿上。
静影被吓了一跳,惊叫出声,求饶似的看向桓槊。
可桓槊充耳不闻,就着左右两个美人的手饮了一杯酒。
“不知美人叫什么,我老石最是怜香惜玉——”石远醉眼朦胧,猛得啄了一口静影的脸蛋,他胡子拉碴,素来粗糙得很,冷不丁嘴唇碰到这娇滴滴的小女子的脸蛋,立时被那香软的触感给酥得麻了半边的身子。
静影颤着手,一双眼红得像兔子似的,却还是回了话:“回大人,奴婢......奴婢静影。”
问话的间隙,桓槊又饮了一杯酒,神色有些许的不耐。
石远抓着静影的手,话也说得不太连贯,只是一个劲地往静影脸上凑:“静儿,你身上好香,擦了什么?大人我俸禄不低,又有桓大人提携,日后定不会亏待了你的......”
说罢便要强亲上静影的嘴唇,静影也不知哪里来那么大的力气,挣扎着又灌了石远一杯酒,一边灌一边强自笑道:“大人说笑了,桓大人还在上头坐着呢。”
她抬眼看向桓槊,但他没有给自己任何一个眼神,静影的心登时落入谷底——桓槊准备将自己送给石远。
联想到前几日桓槊所言——有人曾向他讨要过自己。
这个人,就是石远吧!
左相既殁,先魏帝留给魏帝的肱骨之臣皆不在了,如今这世道已然是桓槊一手遮天,然而就算如此权势滔天,桓槊也免不了魏帝的猜忌。
桓槊军旅出身,是由下等兵卒一刀一枪杀到如今,虽承了他已故义父的一点名头,但说到底还是靠自己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