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之自己辛辛苦苦熬了一宿的药就这么被静影糟蹋,更是怒上心头,于是杏雨又从药罐子中倒了一碗,径直走到静影面前,对杨柳道:“你钳住她的双手,我等会灌进去,就不信她不喝。”
杨柳胆子小,弱弱道:“杏雨,这不大好吧,再怎样她也是大人吩咐咱们照顾的,咱们可不能.......”
可杏雨心血受了糟蹋,忍不下这口气,也不理会杨柳的顾忌,上前便要掰开静影的手,静影仍是挣扎得厉害,杏雨忙不迭瞪了杨柳一眼:“还不快钳着她,我是喂药又不是害她,若是她再给自己疯坏了,咱俩照样讨不了好!”
一听这话,杨柳再不敢不帮忙,只能将静影两只手交叠在背后,紧紧锢着,只是仍不知道她哪里来那样大的力气,就算到了此等境地,还是不停的摆动着身体,不住的挣扎着。
“不要!我不要!”静影一直在摇头,于是那药便怎样也灌不进去。
杏雨来了脾气,便将药放在一旁,又从床上帘帐上抽出两条带子,将静影绑在了床上,杨柳是看得一愣一愣的:“杏雨,若是让大人晓得了......”
“怕什么,我又不是在害她,她不喝药,便好不了,咱们也为难,况且瞧她这样子,好似......怎么会乖乖喝药?”
绑好了人,杏雨便招呼杨柳将静影的嘴巴强行掰开,然后方便她将药灌进去。
药渍顺着静影嘴角淌下来,浸湿了床铺,静影入冬着身躯,可偏偏下巴被杏雨攥着,手腕也被杨柳反矫在背后,那种无助而绝望的感觉再一次涌上心头......
上苍为何总是要与自己开玩笑呢......
如今连这贱命一条,也不可施舍于她了么?
静影闭上了眼,不再挣扎,似乎坦然接受了自己即将面对的命运——若是她们想杀了自己,便杀掉好了,又值得什么挣扎呢,她这样日复一日的活着,也不过是行尸走肉,不如随故人而去.,反正这个世上早已没有值得留恋的人了......
“这是在做什么?”只是谁也没想到,如此深更半夜,风寒露重的,桓大人竟会夜游至此,杏雨顿觉背脊一凉,紧跟着便是当心一脚,桓槊踹人是踹惯了的,杏雨被踹了出去,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而后惶恐地看着面前人,话都说不大利索。
至于杨柳早被吓得六神无主,瘫在地上了。
自然,桓槊杀人亦是不眨眼的,这一点不需亲眼所见,但听坊间那些传闻——桓大人的名号可止小儿啼哭,便晓得,他是个冷血无情之人。
“大人饶命!”杏雨匍匐在地上,也全然顾不上心头的疼痛,忙解释道:“只是静姑娘不肯喝药,且......她似乎神志不清,一直在打奴婢和杨柳,奴婢是为了静姑娘的身子,这才不得已使用了些手段。”
“当真?”桓槊仔仔细细将静影检查了一遍,见身上并没有其余伤口,这才道:“若敢欺瞒,便拔了你们的舌头,扔进护城河里喂鱼。”
杨柳和杏雨闻言,立时抖如筛糠,早先便听说桓大人的凶名,据闻魏都护城河中有不少亡魂是出自桓大人令下。
桓大人一向是令出必行的,这一点无人敢轻易质疑。
床上之人受惊吓极深,身上亦很烫,桓槊探了探静影的额头——他本不愿来的,可是回到卧房躺在榻上,左思右想怎样都睡不着,眼前满是静影那张泫然欲泣的桃花面,她不放声哭喊,只是一味忍耐,那双明如皓月的眼睛盯着他的胸口,似乎在默默琢磨着如何能够一剑洞穿。
桓槊生平第一次悔不当初,譬如此刻,他这样怒气冲冲的站在她的下人房中。
他是一国的大冢宰,是魏帝仰赖的重臣,而静影不过是府上一个无足轻重的贱奴。
为这样一个身份的女子而多生挂怀,的确很不应该。
桓槊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这本不是他该来的地方,然而心中闷得很,双脚不自然的便走到了这处,一来便见那小女子被人欺负得紧。
桓槊坐在静影榻前,摸了摸她的脸。
此刻她乖顺至极,予取予夺,似精美的人偶娃娃。
其实他未尝没有产生过这样的念头,将他喜爱的,舍不得的,做成人偶,或是玉佩似的挂件,带在身边,便不怕她生气、闹脾气,只因她无路可去。
那人偶娃娃还发着烧,身上高热不止。
桓槊冷冷道:“大夫怎么说?”
杏雨跪着上前,回道:“大夫说按时用药,好好休息便是,只是......只是身上的伤要好生将养着,这几个月是不能再伤着了。”
谁料桓槊听了这话越发冷脸:“什么庸医?几个月究竟是具体多少个月,话都说不明白,往后桓府不许他再登门。这屋子这么冷,你们便将人带回这里?自去管事那里领二十鞭子。”说罢便将静影从床上抱起,往外头走。
静影的脸靠在他怀中,桓槊顿了顿脚步,忽然想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来。
小时候思飞养过一只小白狗,那小狗胖乎乎的且很听话,经常用舌头舔他的脸,后来思飞生病,饿得快死了,桓槊没有办法将小白狗宰了给思飞充饥。
静影并不像小白狗,无论是从外形还是从性格上来说。
可静影的脸贴在他心口时,让他想起来小白狗舔他的脸的感觉,湿漉漉的。
他将静影一路抱回书房,远离了寒风与潮湿,静影的脸色一下子好起来,起码不像先前那样呈青紫色了,桓槊看着她的脸,眉头紧皱。
为何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他不是要将静影送给石远的么,可为何看见石远对她那般,他会有一种不快之感,她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奴婢,便是送人了死了,又如何?
况且他的初衷也不是为了染指她,而是......
可似乎自从他将静影从思飞手中强抢来时,事情便一直在偏离他的预期。
这女人,是留不得了。
桓槊将手伸到静影脖子前——事情无比简单明了,只要轻轻一掐,她便会香消玉殒,从此事情便又能回到正轨处了。
指间的力气渐渐加重,静影因窒息而面孔涨红,她似乎呼吸不畅,口中间或逸出几个字:“不要......疼......”
为何他总是下不去手。
桓槊缓缓将手收了回来,静影重获新生,面色又恢复如常,她胡乱摸索中摸到桓槊的手,便像是溺水之人抱住浮木般紧紧抱着不肯松开。
而后她呼吸渐渐平顺,很快进入了梦乡。
“哥哥别走。簌簌不会再调皮了。”似乎是溺水之人抓住浮木,她抓到一丝温暖便再也不愿意放手,只是静影自己并不知晓,她抓到的不过是一块冰冷的木板,更没有什么温暖。
她叫簌簌?
桓槊若有所思,只是莫名觉得很是耳熟,像是在什么地方听过似的,但一时也想不起来了。
她身上仍很烫,桓槊便索性不让她盖着被子,又从瓷瓶里取了一粒药,塞进静影口中,只是她睡梦中仍然防备严重,哭着道:“不要吃药,不要......”
他想起她方才喊“哥哥”时那样亲昵,鬼使神差的,桓槊便试探着唤了声:“簌簌,我是哥哥,乖乖张嘴吃药。”
她听了不再挣扎了,却仍不肯张嘴,眼角还带着泪:“药很苦。”像是撒娇。
静影贴近他伸过来的手,却不妨偏了位置,那丁香小舌湿软的,落在他手背上,桓槊下意识的想甩开,可见静影迷蒙的低着头找不到方向,又不免软下了心肠。
他食指贴在她的侧脸上,感觉指腹流连处的软玉温香,喑哑道:“为何总是这样。”
第6章 剥皮
“这姑娘身有不足之症,加之......”诊脉的大夫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桓槊,又默默看了看静影。这姑娘貌美异常、虚弱不堪,而面前之人通身贵气,眼神凛然,他要是一个不小心得罪了这家,只怕......即将脱口的话立即又憋了回去——这话说出恐惹来祸端,于是重又措辞:“加之姑娘寒气入体,身体极弱......又耽误了治疗......”
并未直说,可在场的人心中都明了,大夫不说具体的诊疗手段,便是无能为力了。
偏又怕得罪大人,不敢咬死了话。
桓槊五内之中不知怎的涌起来一股子无名火,揉着眉心,看着榻上的人——纤长的羽睫,脆弱若琉璃。待他转过头来,一双琥珀色的瞳仁冷冷瞧了一眼大夫:“去请唐御医来,你可以滚了。”
大夫抹着额上的汗,连声说“是”,然而刚出了门子便被侍女蒙上一块黑布,蜿蜒不知几许,几被绕晕,才走到角门处,侍女往他手上放了一袋银子,冷冷道:“梁大夫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贵族宅院的阴私,对外自当三缄其口,况且那大人瞧着便非等闲之人,梁大夫连连点头:“姑娘放心,我这嘴啊向来是最严谨的,决计不会对外多说一个字的!”
那婢女便差人将大夫送出门外,直到上了马车才回去。
而马车上的梁大夫更是不敢掉以轻心,一路都不敢摘下蒙眼的黑布,胆战心惊的,直到回了医馆,可还屁股都还没坐热呢,便见看门的伙计风风火火的跑过来,面带喜色:“师傅,这回有大生意上门了!”
梁大夫心里咯噔一下,还没醒过神来,转角便走出一个华衣公子,光是那羊脂玉的发簪便是许多普通人家几辈子都赚不来的奢华物件,他忽想起来,当今天子曾圣心大悦,赏赐给某个贵族公子一根发簪,精美华贵,不知是否眼前这支,只是一时恍惚,梁大夫竟想不起那公子姓名。
“不知公子高姓大名,有什么是小老儿能效劳的?”他拱手询问。
那蓝衣公子只是轻轻一笑,却让人如沐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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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精致的瓷器似的人或物件,本该是摆在博古架上的装饰,可大人却一而再再而三的狠下死手,若我是这姑娘,定也是心存死志,不敢......”瞧着桓槊不在,静影躺在床上生死未知,守门的侍女便忍不住闲聊开来。
旁边的侍女连忙堵住她的嘴:“你是疯了不成,竟敢嚼大人舌头,此前照顾这位的两个姐姐可是被发配去洗衣了,不知要受多少罪,我劝你不该说的话别说。”
“唐御医说了,这药得一日三次不可间断,做得好自然不会亏待你们。大人事务繁忙没空理会咱们这些奴婢,可须知倘若日日犯错,那么迟早这错便会犯到大人跟前,到时谁也救不了你们。可明白了?”管事疾言厉色,说完话后转向方才的两个侍女,问道:“你叫什么?”
正是刚才劝人的那个侍女,那侍女有些慌张,忙跪下道:“奴婢朱漆。”
管事点点头:“以后便由你来服侍静姑娘了。”说罢转头便要走,可大约是想到自己的嘱咐还不够,便又叮嘱道:“静姑娘与你们不同,你可不要拎不清身份。”这话便是警告了。
朱漆是新来的,从前便听说过桓府的诸多传闻,今早又见了桓大人那幅模样,自然心思收得死死的,只剩下惧怕,忙点头道:“管事放心,奴婢知道。”
一连三日,桓槊都没有再来瞧过静影。
朱漆每日按时将药喂给静影,只是每次都受了好大的阻挠,静影似是小孩子,即便是睡着也不可能乖乖喝药。
如此数日之后,静影终于醒了过来,只是人却消瘦了许多,连衣裳都大出好多,朱漆瞧见她胸前一排肋骨似的肌肤时都很是错愕,每每都赶忙埋下头,不敢再看。
可有些人即便是病了、瘦了,也还是风姿难掩,饶是朱漆都时常对着静影发呆。
魏人里,可从未有过如此白净、纤细的姑娘,她整日对着窗子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抱臂静静坐着,累了便倒头就睡。
第五日,静影一如往日那般坐在窗前,杯中茶浅,她习惯性唤道:“朱漆,添茶。”
却无人回应,她转过头,被人禁锢在怀中,不必想便知道是谁,背后那怀抱冰凉,不像是哥哥或者成璧的,她曾经天真的以为,世上所有拥抱都该是温暖的,可如今,却不得不被迫接受这冰凉的怀抱。
桓槊将下巴搁在她发上:“使唤我的人倒挺顺手?”
静影没有回答,眼神呆滞,只是直勾勾的看着窗外,似乎是一只想要自由的鸟儿。
桓槊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还以为你想通了。”
静影看着他的眼睛:“大人为何不杀了奴婢?”
他却笑而不语,见她迫切想知道答案,可偏偏不令她如愿,反而促狭地一直吊着人,直到对方的耐心一点点的耗尽。
静影垂下头来,肩膀抑制不住的颤抖,桓槊掐着她的下巴,于她耳边道:“你想死?没那么容易。”
无论生死,都该是他做主。
“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你所求的便也不远了。”他撂下这么一句话,再不管静影。
想通?她该想通什么,是自甘下贱,任人摆弄,随他想将自己送予何人便给予何人么?
当她是什么?
这般思考良久,静影捂着嘴笑了出来,她如今不过是个贱民,是人皆可侮辱。
昨夜石远触摸到的地方,她恨不得拿刀子剜了,却也不得不受了,而桓槊面上瞧着对自己颇有兴趣,可还不是转手便能将自己送出去。
这样的人,本就指望不得,何况他们之间隔着的又何止是这一层。陈国数十万将士的性命,哥哥的性命,亡国之恨,这一切的一切,都得算到魏人头上。
胃里翻涌得厉害,静影趴在床边干呕不至,朱漆赶紧跑过来宽慰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又吐了?究竟是怎么了?这几日吐了许多次了,可是唐御医的药没效果?可是唐御医是宫中最好的御医,他的药怎会无用呢......当初梁大夫都摇头了,唐御医只瞧了一眼便说姑娘没什么大碍......”
静影的脸越发苍白,几乎毫无血色,险些将朱漆吓坏。
可静影知道自己因为什么而反胃成这样——一是因为桓槊的恫吓和石远的触摸,二则是因为......他们。
只要一想到那些血色,她便夜不能寐,甚至于他们这几日接连不断的出现在她梦中,可当她走过去想听一听他们在说什么时,他们却一直往后退。
幼时祖父驾崩时,她也曾做过这样的梦,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后来告诉哥哥,哥哥告诉她,死去的人出现在梦中是无法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