碍于她的状态不佳,必须及时止血治疗,路上他不停地和她说话,等到谢荣寻路归来。
“阿郎,前方有山庙一间。”
夜风呼啸,主仆策马疾驰稍时,赶到了山庙。佛家救苦救难,对他们自然施以援手,不但借出一间禅房,还准备了充足的热水。
这间庙子局促狭小,所用之物并不齐全。裴彦麟为苏星回清理了伤口,谢荣从附近挖来一些止血用的乌荆,他嚼碎敷在伤口,暂且止住血,剩下的要等回神都再说。
苏星回疼得直滚汗,嘴唇见不到半点血色,“我预判失误了,这一刀索性不深……但是三郎,你不该来,万一你……你被发现,我所做之事不过是徒然。”
裴彦麟把她揽紧,恨不能替她受过,“我只知道爱妻有险,旁的没有周虑。”
苏星回忍受着疼痛的煎熬,恍然听到这句,抓着他袖口的手指越攥越紧,心里却似春光溶溶。
没有生命危险,可她气息惙然。裴彦麟抚上额头,没有发烧,这让他松了一口气,“你少说话,尽快养足精神。”
苏星回根本无心睡眠,依偎进他怀里,疼的时候没有触动,此时此刻反而想哭。
眼泪也确是顺着她的颊面肆意淌落,没来由的委屈从心底汹涌地溢出,击垮了她的防御。
小时候摸爬滚打,总是一身青紫,但私下对着阿娘,也是这样毫不设防地显露委屈。
为了好受点,裴彦麟让她趴在手臂,轻抚脊背,“你杀出温泉宫,拯救了万千无辜之士,他们敬重你。但在我这里,你不必坚韧。”
油灯太暗,裴彦麟低头打量。苏星回不想叫他看清,还是让他扶住了下巴。
裴彦麟温柔地注视,苏星回不知不觉就沉溺在他的目光里,短暂地忘记了伤痛。
“我想阿娘阿耶。”
“想我的鹤年,麒麟儿,念奴。”
她接着又嗫嚅,“只要忍过今年,就好了。”
她对甘露元年的执念,就像命里过不去的一道坎。
“女主天下,难如登天,这条路比任何路都要难得多。”裴彦麟陈述着事实。
苏星回不是不明白。尤其有了今上这个“前车之鉴”,男人们又岂会重蹈覆辙,再立一个女皇起来。
“我杀了飞龙厩内卫的高官,把头颅挂在旗杆上,以此震慑。他们顺服于我,如此我便有了内卫和马匹。你该是知道的,马匹……在军事中意味着什么,它就如虎的牙齿,鹰的利爪。”
何等艰难的事,她都做到了。
裴彦麟为她感到高兴的同时,还告诉她一个重大的消息。
莱阳郡公回京陛见,女帝单独召见了钜鹿郡王,随后不久撤销了对钜鹿郡王的禁足,但还让他住在宫里。于满朝文武而言,这个举措是一个赋予政治色彩的信号。因为他们揣测,女帝很有可能越过三位亲王,议立钜鹿郡王为储君。
裴王妃得知后安分了很多,肯积极地配合太医治疗。看似在向有利方向推进,但裴彦麟认为事出突然,怕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企图祸水东引,他为此还和伯父争执了一番。作为钜鹿郡王的舅父兼老师,裴彦麟深知李昕品行,李昕在皇孙之列,仁孝有余,实力不足,属是中庸之材,大任如何也轮不到他来担。
苏星回道:“可能是受陈王指使。褚显真说不上话,说得上话的是薛令徽。她是个审时度势的人,必定会为自己选定后路,而投靠希望最大的陈王是明智的选择。”
裴彦麟不置可否。
但话说回来,“陈王掩人耳目,对公主反而是好事。不受争嫡的影响,她有足够的时间计划前路。”
说这话他是贴在苏星回耳边的,气息拂在颈侧,苏星回不觉间开始犯困。
裴彦麟安抚地亲了亲嘴角,“你睡一觉。这里离神都不远了,适时我叫你。”
药草生了效用,伤口刺痛,继续徒耗下去也是无济于事。苏星回点头,安稳地闭上眼睛,又觉伤口不舒服,蜷缩着往他怀里靠。
守着苏星回睡下后,裴彦麟也侧身躺下。床铺逼仄,他动弹不得,期间醒了好几次,不久谢荣便过来敲门。
庙祝先前送来了一件干净的斋衣,裴彦麟给苏星回换上。苏星回一头秀发凌乱不堪,他不大梳得来,还是取了双雁纹螺钿梳,笨拙地整理好,再用仅剩下的几支钗环,挽上简单的发髻。
做完了这些,他唤醒苏星回。几人随便吃了些斋饭,临走前留下香火钱。
休息了一晚,苏星回脸色稍有起色,精神略好些。裴彦麟和她同乘一马,进城后苏星回和他告别,换乘离开。
放禁后的神都星火点缀,进城劳作的行人神采焕发。苏星回手牵缰绳缓慢地行进,留心观望着御道上的动静。
不时,公主的油络画安车从宫门辘辘驶出,裴彦麟远远地跟了苏星回一路,隔着来往人群,见她解刀伫立,等到公主彩仗经过身旁。
清晨凉风习习,衣袍鼓动,裴彦麟目送她打马驰进皇城,才若无其事地掖了掖袖子,将尤为醒目的几处血迹悉数藏起。
……
裴鹤年昨晚上过夜值,辗转就睡了两个时辰。这会儿又轮到他来换值,两仪殿外骄阳已经西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