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从大老远专门请来了一个人,观赏了她全程的杰作。
那人站在几支烛火的阴影下,岿然不动,仿佛她摆弄的并非活生生的人命。
褚显真暗忖,她到底小瞧了此人的定力。
洗去手上的血迹,她径直走到一张漆黑的茶几前,倒了两杯茶,望着那人道:“韩使君,您请坐。我这儿没有好茶招呼,敬请见谅。”
只见烛火晃动,韩膺走了出来。
他拂衣坐下,话里有话,“褚娘子的待客之道还真是与众不同。”
褚显真微微一笑。
他们身处监牢,除了关押和提审的犯官,只有满目的刑具。她说:“使君远道而来,下官当尽地主之谊。使君您看,他们都曾是一方高官,却经受不住利益诱.惑,沦落至此……”
褚显真灌了一杯冷茶,手握空杯,姿调闲适,语气平稳。
她为韩膺介绍完犯官,又一一介绍那些听都没听过的刑具。
犯人吃喝拉撒睡都在一间逼仄的牢房,腥气和污秽夹杂,臭气冲天,就连两人所坐的案边还有不曾清除的血迹。
韩膺至始至终保持着修养,等她把话讲完,气势也没有削减。他气定神闲道:“褚娘子连夜将我弄到这里,不只是为了喝一杯冷茶吧。”
褚显真笑了,“和使君说话就是爽快。韩使君博闻强识,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吧?”
韩膺道:“十进九不出的丽景门,略有所闻。所以,褚娘子这是审讯我的意思了?”
“韩使君,谈谈吧。”褚显真放下空杯,注视对面泰然处之的男人,“就谈你和裴相公的交易。”
事涉多年挚友,她以为韩膺会有抵触,这样也就方便了她使出非常手段。
未料,他一口答应了,“可以。不过——”
话锋又一转,“强加罪名的后果,褚娘子也要有一力承担的准备。”
明明是笑着说的,眼底深处却有不可逼视的锋芒。
褚显真经手的人没有上千也有近千了,那些人做过再大的官,等到经受皮肉之苦时,也会弯折脊梁,低声下气地向她求饶。
迄今为止,还是第一次遇到韩膺这样的对手。
比那些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有意思得多。
“下官依法办公,也经得起查证。”
褚显真轻挑细眉,转头吩咐从役,“再掌一盏灯,上一壶酒。我要与韩使君秉烛夜谈,一醉方休。”
阴暗湿冷的地牢里,刑讯不休,犯人的痛嚎呻.吟此起彼伏。
两人默然对坐。不时,烛台陈列,佳酿和菜肴相继摆上,错落的乱影中,杯盘一阵碰撞后,差役的步履渐远。
蜡烛滴到明,毫无意义的审问,没有尽头。
褚显真熬了一夜,没有问出东西。
她设下的陷阱被韩膺巧妙地化解。韩膺仿佛能一眼看穿她的手段,包括她屡试不爽的攻心和引导,对他都不起作用。
夜晚本是人意志薄弱、毫不设防的时机,她擅长利用人心,但韩膺比她技高一筹。他反客为主不算,反而还对她一通逼问。
离开推事院,褚显真还在为此感到头疼,蒋鸿匆匆地走来。
“恩师,事有不妙。”
蒋鸿脸色难看,褚显真的眼皮一跳,“至书,怎么了?”
师生避到无人处,蒋鸿还压了压声,“蓬莱殿的宝红死了。昨天夜里被人从护城河里打捞起来,身上有宫人的印信,直接就报到了内侍省。”
他又提了一口气道:“宝红是一刀割喉而死,这是凶杀案,内侍省那头问是否报案?”
“报什么案!”褚显真不必问,便想通了来龙去脉。
能让苏星回痛下杀手的,必有脱身的万全之策。
宝红一定是犯了圣人的忌。她死不足惜,否则一个不慎,就能牵扯出她。
“她也算有长进了。”这个她指的是苏星回。
褚显真轻咬后牙槽,“就说她与侍卫私约相奔,被发现后羞愧难当,跳河自尽了。”
蒋鸿不明白为何要直接了案,而且他担心不能遮掩,“宝红颈部的刀口十分明显,估计难以蒙混。”
褚显真不想再听,“怎么遮掩是他们的事。”
蒋鸿又问:“那还要再安插人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