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一时窣静,烛台上偶有灯花剥落。
她的指尖滚过须丛,泛起一丝痒意,裴彦麟不自在地向后倒了倒,又被她按住,“别动,小心伤到脸。”
她仔细修绞着,虽然手法很一般,“多晚了还不休息,不怕误了明天的早朝。”
裴彦麟没好气道:“你以为朝廷的官是那么好当的。”
他说:“到了我这个位置更不能懈怠,怎么也要熬到六十岁。我现年四十,二十年还是很快的。”
后面补充的一句,让苏星回垂眸抿了抿唇。
她听出话里的揶揄。
默不作声地修完最后一点,她把银剪收进书匣,看着他坐回书案搦笔写函,便也拾起墨条要帮他研墨。
磨墨吮毫,红袖添香的事,她向来不擅长,做的马马虎虎。
裴彦麟看了片刻,无奈地按住她手,接了过来。
他身上酒气散去,大抵也解了内热,指尖扫过肌肤的微凉,在她手背旋着,渐渐旋到了心里。
“对不起。”
裴彦麟顿住,“为什么要说这个?”
她揪着手,“我没有尽到母亲的职责,没有尽到妻子的职责。”
裴彦麟用余光睇着她,身上的衫裙,髻上的钗环,都曾是他一一过眼的,风靡神都之物,但凡是女孩家所钟爱的,他向来不吝金玉。
“这些不是时新的样式,我让人再裁新的。”
苏星回顺着他视线低头,“可我都没怎么穿过。”
裴彦麟不觉一笑,“去神都走走,谁还会穿这些。”
她当即反驳,“那要看谁穿。”
她的自信还真是会出现在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裴彦麟神思一阵恍惚,缓缓搁下墨条,道:“去睡吧。”
庭前起了寒露,更深夜重,苏星回见他悬针垂露,已然心无旁骛地沉到他的世界,她安静地坐了片刻后,悄然起身,掩门出去。
做官做到裴彦麟的位置,非一日之功,就出众的家世他便先赢了寻常人一步,随后的每一步是靠个人的才思和对时局的敏锐反应,还有日复一日的熬。
他熬走了肱骨老臣,成为女帝一朝的领头人,但没有一刻是放松的,因为身后穷追不舍的人是周策安。女帝在私下给这人行了极大的方便,使得他像一匹下山的饿狼,进京就直奔门下省大杀四方,给了关陇氏族一个措手不及。
裴彦麟斟酌着,他的党羽遍朝,身处巅峰,然而周策安出现不过短短数日,就现出盛极必衰的端倪。
眼前的路全部堵死,环顾周遭,四面楚歌,根本就寻不出一剂良方。
他无力一哂,把写满的纸扔进火里,闭眼倚向凭几……
和裴彦麟剖明心迹后,苏星回有点睡不着。
望着黑洞洞的屋梁,又望着窗纱筛落在壁上的月影,心中总是怅惘,她自枕下取出信,趿了丝履,披上厚氅去庭廊走了走。
正值月入中天,夜凉如水。
她捏着信笺,一时展开,一时又合上。
写信的人是她舅娘河内郡夫人韩氏,信是一年前送的,但内容她在昨夜才真正看过。
原来舅娘将在今年入京贺女帝的寿诞。
舅娘膝下无女,一向很疼她,她嫁进裴家那日,还伤心地哭了好一场,拉着她的手说:“十九,莫要让自己受委屈,有苦定要和舅娘说。”
后来舅舅承袭归义军节度使,带着一家回了敦煌,再难入京。不知那时她没有在神都看到自己,离去的时候该多失望。
她细数着那些旧人旧事和种种遗憾入眠,却在这一晚梦到了她和裴彦麟的大婚之夜。
她心属的男人没嫁成,心头溢满苦水,躲在灯影里喝得酩酊大醉,裴彦麟过来脱她的青色婚服,昏昏沉沉,没有丝毫反抗的力气。
耳鬓厮磨时,她的意识回笼,朦胧睁开眼,面前却是周策安的脸。
吓得她立时醒转过来,捂着汗涔涔的额头坐在床上。
天光筛在床前,外头早已是大亮了,庭上间或传来一阵喁喁私语,是念奴在和王莹说话。
作者有话说:
控一下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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