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虔闻言低下头,裴鹤年却不敢表现半点低落,他沉稳地劝道:“郡王务须牵挂和操劳,安心养病最要紧。”
钜鹿郡王咳嗽着摇摇头,“鹤年,你不必宽慰于我了。你们身子骨健壮,免于疫病,我希望你们尽早回京。鹤年,如有可能……帮我照看母亲,她只有……我这一个儿子。”
说着眼里滚出几滴泪,到底有几分不舍之意。郡王静静看着两个少年,两个少年红了眼,他也再无下文。
医官用遍了药,想尽了办法,最终还是没能挽留住郡王的性命。
两日后,一个秋风凛冽的深夜,钜鹿郡王李昕死于疫病。
*
秋风送爽,暑气渐收。
眼见八月见底,各地灾情还未控制,但有充足的粮食,暂且算得上安定。朝廷此时开始议论剿匪之事,裕安公主便是在这时回的洛阳。
裕安早知道女帝龙体欠安,全然不闻女帝受惊重病,收到裴彦麟的密函,她心下惊异,放下手里的一切事务,当即命空楼安排人马回京。
在出发前,豆卢骍没能顾得上礼仪,深夜还在她的房里劝阻,“时机还未成熟,公主贸然回东都,恐怕会前功尽弃。”
裕安回他,“大局的确重要,可母亲受累,我不能冷眼旁观。”
裕安无从判断轻重缓急,有一事她可以确定,裴彦麟建议她回京,那必然有他的考虑。
因此稍作思索,她命豆卢骍留守长安,自己仅带着二百名侍从和神策军上路。
金遐早就归心似箭,听说回神都,热血沸腾,一路将马骑得飞快。入京她没见到裴鹤年,一问才知他随郡王赈灾去了。
见不着人她也不感到懊丧,和母亲裕安梳洗妆扮了一番,前去长生殿视疾。
裕安是女帝宠爱的独女,出嫁后女帝还赐了她“宫禁宽出宽进”的特权,可见圣眷优渥。她进宫畅通无阻,守卫寝殿的禁卫也没有再像上次拦阻。
不过薛令徽时刻都伺候在殿上,见到公主,薛令徽一如既往的礼仪周全。
裕安问:“圣人好些了吗?”
裕安形色焦急,急于探视,薛令徽引了公主母女进入内殿,一面观望一面说道:“尚药局的针师才做了一回针灸,圣人已能简单言语,正等着公主觐见。”
裕安急步入内,见圣人一动不动躺着,只剩一双浑浊不清的眼睛在转动,不禁悲从中来,抹着泪扑到龙床前,声声唤着阿娘。
公主在长生殿留到很晚,服侍女帝用过晚膳,残照笼罩了宫殿,余热还未散去。
敏良方送了母女二人离开,窥见左右无人,轻声暗示道:“天色晚了,宵禁的鼓声已经敲过,公主何不留宿禁中。”
敏良手持绢灯,躬身迎送,态度十分恭谨。
裕安闻言稍作打量,“是敏良?”
“是。”敏良把头低得更低,“奴现下调来长生殿服侍,只能送公主到此了。”
金遐叫人接过绢灯,饶有兴致地将他看了又看,向母亲道:“儿看中官所言极是,阿娘一路劳累,今夜不如就歇在内禁。”
她手挽裕安,宫娥簇拥着母女俩走下瑶阶,伴着灯影渐行渐远。
公主的寝宫虽已不常住了,却是常年清扫,每日还以熏香驱散蚊虫和异味。进到其中,窗明几净,暖香盈鼻,下人也规矩大方。公主入夜降临寝宫,他们井然有序地出迎,不见一丝一毫的慌措。
裕安口称疲累,需要沐浴,她们便各自下去做事。
将人支开,裕安才问道:“金遐,你也听出来了?”
金遐乐道:“阿娘,他是受人之托,在向您传达消息呢。”
裕安睨着银灯,抬眼和她相视一笑,明知故问道:“什么消息?”
金遐离她仅有几寸,“他是在告诉您,你该在这儿一展身手。儿的三个舅舅争得头破血流,若是你在这时振臂一呼,跻身庙堂,不知他们会是什么表情。”
她低垂双眸,“公主殿下,该您出手了。”
灯火“哔啵”一声炸开,内室随之寂然。裕安摘下金簪拨了拨灯芯,微耸眉尾,“我的兄长们忙着争权夺利,任由乱匪横行,全然不顾河北河南两地百姓的死活,朝廷老将哪个不是打了几场胜场的,眼见着被几个宵小骑在脖子上蹉磨,早已是义愤填膺。”
烛火映照母女的玉面,裕安挑动簪子,“相公之意再明显不过。既如此,我便出面主张剿匪,军资辎重,公主府愿捐出一半。”
隔日朝参,裕安就策动朝堂上的几个亲信提出剿匪,她的主张毫无疑问二地获得了几个老将的附议,但也毋庸置疑地遭到了三王的一致反对。
他们反对的理由实在是老生常谈,裕安早就做好打算,不做无意义的纠缠,她直接捐出了巨额军费,令满堂哗然。
此举不仅让老将扬眉吐气,也让老将“剿匪与赈灾同时进行”的主张压倒了保守派,短短的一日,裕安公主在朝堂上名望高涨。
她甚至都想到了三王会有后招,搅黄出兵,暗中早已派人和河北河南两省官员通气,让他们频繁上表,再命亲信唱和,帮助老将施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