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春台——一双鲤
时间:2022-08-02 06:50:35

  月白风清,几树枯枝斜在纱上,形似一副墨画。

  雪化后的水珠还在滴落,那些冷寒之气不知从何处钻进来,力透背脊,骨头缝隙都是冷的。

  苏星回并紧了腿,忽听他开口,“初七那天,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哪一句?”她下意识一问,但说完就想起来,自己和他统共就说了那么几句,不难想到。

  “三郎,我是希望你,凡事不要一个人扛,多为自己考虑。”

  裴彦麟手撑着腿,望着她笑,“那好,不妨和你坦言,我为何选择隐忍不言。”

  “婚前我向伯父起过誓,只要娶到你,我愿意为裴家出生入死一辈子。所以,这都是我自找的。”

  躺在刑部的每一个晚上,他都在想,苏星回要他做鸣蝉,可他早就做惯了春蚕。

  他和伯父裴度发誓,要为裴家流尽最后一滴血,绝无怨言。才二十几岁的他,风华正茂,却走到了众叛亲离的地步。哪怕有一日他将自己陷入无可挽回的绝境,裴家也会毫不犹疑地和他划清楚河汉界。

  他轻飘飘地重提不堪回首的过往,苏星回几乎不敢正视他的眼睛。只是无意中和他视线撞到一处,但完全看不到他有任何悔意。

  这反而让她的痛苦难当,她宁愿是把削削铁如泥的刀子,也好过钝刀子来揭皮肉。

  “回房去吧,我要休息。”他侧过身,刚重新躺下,听到她的声音,背脊陡然僵住。

  “我要走了。”

  苏醒回咬了咬牙槽,不忍就这么走,于是俯身环住他的身体,“三郎,不要生病。”

  裴彦麟只觉身体不住痉挛,浑身都变得无力。他仿佛在这一刻失去了全部的思绪,眼前只剩她的影子。

  苏醒回贴着他的脸,扣住他的五指收紧,“我就是任性自私的一个人,自私地希望你给我时间,也希望你不要移情他人。”

  两人缄默了许久,当他捏住她的手腕,反身将她压在枕上,径直吻上来时,力道是前所未有的凶狠。

  簪钗尽数散落在了软褥,青丝委在她身下,层层叠叠的暖意加诸在身,把她的冷和痛都驱散了。嘴唇被他咬破,是对她变相的惩罚,但口中充斥着腥甜的味道,她甘之如饴。

  夜深后,唯有银屏漏声,床头燃尽的残灯。裴彦麟数次醒来,看到同床共枕的这个女人,怅然地再闭上眼睛。

  他等到了迟来十五年的回应,却是劳燕分飞时。

  苏星回的离开,是在情理之中。

  她带走了陪嫁来的张媪,部分妆奁,裴彦麟又另予了她五年的衣粮赡养。

  三个儿女中,今年便满十五岁的裴鹤年已经明白了许多道理。他看到大人们拉扯了半生的无可奈何,那些伤害又岂止是夫妻,还有他们几个儿女。

  伤心在所难免,但是裴粤一早就悄悄告诉了他,昨夜他的阿娘睡在了书房里,灯烧了一昼,早上他阿耶的气色恢复的也不错。或许分开只是暂时,将来还可能再续前缘。

  裴鹤年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接受母亲的告别了,念奴哭闹还能哄一哄,但裴麒不同,他年纪还小,那些大道理说上千遍,也是讲不通的。他只是固执己见地认为,母亲再一次抛弃了他。

  苏星回很想摸一摸他的脸,他恶狠狠地瞪着眼,一把甩开伸过来的手,不顾他阿耶的怒斥,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不必管他,让他去。”裴彦麟敲着额头,对性格乖僻的幼子头痛不已。

  苏星回勉强笑了笑,按下失落。和他们的生死相比,被憎恨一生又算得了什么。

  她举目环视,目光扫过每一张脸,最后和裴彦麟的眸光交汇。

  昨夜春寒,他们还在彼此温存,凝视对方的眼神情意绵绵,极致的缱绻。

  哪怕是短暂的分离,也显得如此煎熬。有那么一瞬间,她想留下罢了,就是真的重复了命定的结局,至少也是死在一块。

  可是不行,她无法回首那苦痛的前生。

  苏星回后退着,毅然决然地登上车。

  她在车中感到钻心蚀骨的滋味,慌不择路地搴起车帷,想要再看一眼。裴宅的奴仆们遥遥相送,唯裴彦麟不在。

  说不出来是失望还是什么,她捏着衣襟,仿佛能让心里好受一丝半点。

  裴鹤年骑着马上来,留恋不舍,“阿娘,孩儿送你去吧。”

  少年迎着初春的风,挺拔俊秀,朝气蓬勃。

  苏星回摇头笑道:“鹤年,短别无需送。你想来随时来,不是难事。”

 

 

20

  帷裳掩落,平乘车迎向蛋黄的春日,驶向迢迢尽头。这次是朝东直行,不必远去,不用再回到梅花难绽的冱寒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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