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彦麟目中不忍,稍有迟疑。还是对苏星回坦白道:“我的一个族兄裴郴,他犯了事,被我的人抓个现行,送到了郡公府。目前我还不清楚其中的细枝末节,只知道事关重大,不可小觑,急需亲自去郡公府证实。”
兰楫拿来他的披风,上头染了淡淡的一层麝香气息。看他系上缨带,已然是要离开的样子。
苏星回抿紧唇角,眼角含光。
她轻拽住披风的一角,“小心行事。”
裴彦麟俯身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指腹扫过眉骨,温柔地摩挲她的眼角,抚向耳尖,“你睡吧。”
“不要太担心,我很快就回来了。”
“嗯。”
苏星回放开了手,目送他走到幔帏处。
裴彦麟停步回望,隔着烛晕和她对视,毅然踏出门去。
郡公府里的正堂上,只置一盏小灯,昏沉地照着桌案。
年已七旬的莱阳郡公寒着一张脸,愤恨地徘徊了一阵,忽又回身用力踹了一脚,把泣不成声的中年人踹得彻底趴在地上,像个孩童般挥泪大哭。
裴彦麟来时,裴郴哭了一脸的眼泪和鼻涕,头发散乱地贴在面上,整个人像个疯子,瞧不出素日里半分的贵重。
见到裴彦麟的这一刻,裴郴就如见佛祖,一把抱住他的腿,“瑞成瑞成,你可要救我啊……这事怨我,是我猪油蒙了心。”
莱阳郡公好不容易才按下去的火气,闻言更是怒意冲天,“还有脸求人,但凡你长脑子,绝计干不出这等事。来,裴瑞成,你自己盘问他干了什么蠢事。”
他背过身喘了一口气,回头恶狠狠地指着人,“猪狗都不如的东西,他竟有胆子勾联南平,参与谋乱。他要害死我裴家几百族人。”
说完尤不解恨,上去就狠狠补了一脚。
裴郴体力不支地滚到一边,嚎啕大哭两声,又捂着肩爬到裴彦麟脚下,“瑞成,你帮兄长说句话啊。”
裴彦麟闭了闭眼,一把扯开被他紧拽的披风,“据谢荣所查,你只是口头相助,没有实质把柄落下。但你为何暗中联络崔玄义?”
“你疯了不成。崔玄义的两个儿子参与温泉宫逼宫,他那一支正是天下通缉的要犯。你这是自寻死路!”
切齿之声从莱阳郡公喉咙蹦出来,“裴家不留遗害,你要是还有点良知,不如出去找棵树吊死。”
裴郴痛哭流涕,极不甘心地嚎了两嗓子。
这才如实道:“我也是被逼无奈。”
“他逼我联络两都的先皇遗臣,否则便要先供出我来。我一家几口,不能被我一人牵连……我是真的走投无路,才不得不从他。”
“你是个蠢货,他怎么就没先灭了你的口。”莱阳郡公骂人不留情面。
裴郴哑然失声,看看两人,他小心地摇晃着裴彦麟的手臂,“瑞成啊……救我。”
似是想到了什么,他胡乱擦去脸上的泪水。
“我可以将功赎罪的。曹王……崔玄义真正要帮的是曹王。他们和关陇几个世家谋划已久,意图扶持曹王,光复前朝。南平公主都只是一个幌子,她至死也不知道,她只是崔玄义手里的傀儡戏偶。崔玄义谄言媚语蛊惑了公主,他们全程利用她,害她尸骨无存。”
屋内寂然,叔侄相看一眼。
莱阳郡公寒面上双眉挤兑成壑,“瑞成,此事已非小事,必须面呈陛下。关陇地区岌岌可危,我们裴家绝不能卷入这场风波。”
裴彦麟已经有了定论,“他们在等曹王离京。”
莱阳郡公抚须一忖,深以为然,“前朝遗臣一呼百应,有曹王才更名正言顺。”
“对对。”裴郴忙声附和,“他们联络朝臣,竭力斡旋曹王离京。”
裴彦麟问:“崔玄义往哪里走了?”
裴郴道:“凤翔节度使的牙城。”
裴彦麟摩挲指节,望着两人笑道:“那就放出风去。消息一经散播,会有人乐意邀功。”
“兄长,你就做一个潜伏叛军出来通风报信的人,他们会自己判断真伪,只要你矢口否认,没人会深究你的底细。”
“我、我……”裴郴支支吾吾,觳觫战栗。
最终认命地一咬牙,“好,就是死了,我也不怨了。”
一场话毕,夜已更深。
没有张灯的庑廊一片漆黑,堂上人影缓缓踱出。谢荣等了有一阵子,见状上前,“阿郎这就回府么?”
“再等等,圣人很快会密召我进宫。接下来的几天我或许不会回府。所以谢荣,这次你不必再出去,就留在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