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在人家打探消息的次数多了,岁宴早就练就了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落在女子眼中,只会觉得这个小姑娘心好,却丝毫看不出来她没由来的紧张。
“行行行,你们互相照顾就好。我看姑娘你年纪也不大,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入的清风门呀?你们俩孩子孤身一人在门里,就得互相帮衬着才是。”
她拉着岁宴的手在院子里坐下,又拿起桌上的茶壶想要给她倒杯茶,却发现水早已经凉了。
“姑娘你……”
“伯母,我叫岁宴。”岁宴立马接话。
“岁宴岁宴,真是个好名字。”女子笑道,“行,那你先坐着,我去给你沏杯茶来。”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她还不忘转回身来添上一句:“你放心,这事儿,我是不会告诉你们谢师父的。”
*
“岁宴姑娘,刚刚谢谢你了。”祈佑扯过一旁的木凳坐下,小声道了谢。
岁宴不知道他的迟疑是为了什么,问道:“你是,不想让你母亲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嗯……”祈佑苦笑了一声,“岁宴姑娘你也知道的,我这个体质有些特殊,所以我很小的时候我娘就把我送到了清风门,想着有师父的庇佑,或许情况会好一些。”
“不过也是因着这个体质,我娘她坚决不让我接触跟鬼魂有关的事,像是怕我哪日莫名其妙就被勾了魂。”
“这也是为什么楚师兄说我不是清风门的人……因为门里的三位师父都没有正式收我为徒。”
原来如此。
一个不是正统弟子的人却能得到师父们的青睐,自己身为正经传承,却被掌门视若无睹被亲爹动不动棍棒教养。
也难怪那位楚师兄会对祈佑充满敌意了。
“不对啊,你没有正经拜师的话,那你那些本事是从哪学来的?”岁宴学着他的模样比划了几下。
“哦,那个啊……”祈佑抚摸着后脑勺,“那些是我偷学的。”
“不过几位师父也是知道的,或许是觉得我有些本事傍身也好,都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紧接着解释。
岁宴恍然大悟,难怪自己会觉得他的实力忽上忽下,原来是偷学的缘故。
*
“来来来,岁宴姑娘,喝口热茶。”女子拿出了一个同整个院子看起来有些格格不入的白瓷杯子,给岁宴斟了满满一杯的茶。
不过茶汤有些浑浊,茶叶飘在表面沉不了底。
岁宴余光扫到女人的动作有些局促,也顾不得烫,低头浅酌一口。
“谢谢伯母,这山路走得我早就口干舌燥了,伯母这杯茶可算是救了我一命。”岁宴浅浅笑着。
女子这才松了口气。
“对了祈佑,谢师父让你办的事儿着急吗?不急的话,今晚要在家歇一晚吗?”她又看向了一旁的祈佑,满脸的期待。
看得祈佑进退两难。
送信这事儿倒是不着急的,只是他还要送岁宴下山……
祈佑抿着唇不说话。
但他不知道,这可正中了岁宴下怀。
“不急的伯母,我也正觉得这几日来回奔波没有休息好,倒是要厚着脸皮来打扰一晚上了。”
女人瞬间喜笑颜开:“不打扰不打扰!我平日里一个人住怪寂寞的,巴不得有你这样的小姑娘来呢。”
“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弄点好菜。”
她言语里全然不提祈佑,就好似他不存在一般。
岁宴心里有几分得意,挑着眉看了祈佑一眼,表情里带着挑衅。
那灵动的小表情,看得祈佑哑然失笑。
*
女人解下了身上的围裙,打算去村子里找人买些肉。
可当她刚一推开门,就突然窜出了几个奴仆打扮的人,将她团团围住。
祈佑立马反应过来这是师父说的那几个形迹可疑的人,提着剑就往门口走。
“你们是谁,来我家做什么?”祈佑一脸戒备地盯着他们。
谁料对方看见他后,竟纷纷露出来欣喜的表情,指着他低头窃窃私语。
祈佑母亲一反方才的慈眉善目,蹙着眉用极其严肃的语气说:“祈佑,你回去,这里没你的事。”
然而祈佑又怎么可能会让他母亲一个人面对这些不知来意的陌生人呢,反倒是捏紧了剑,打算再盘问盘问。
然而对方却对着他恭敬地行了个礼。
“见过少爷!”
作者有话说:
生日要到了,所以会有一些聚会比较忙,更新不及时先跟各位宝子说声抱歉嗷。
过完这周一定会好好更新的!!我保证!!
第26章
少……少爷?
祈佑愕然, 丝毫没想过有一天这个词会跟他挂上钩。
“什么少爷?”他问。
谁料祈佑母亲听着这话,瞬间像是被踩中了痛脚一般,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气力, 一个弱妇人推搡着那几个陌生人往外走。
“我不认识你们,你们再来打扰我,我就要去报官了!你们给我走!走!”
祈佑还没见过自己一向温言细语的母亲何时露出过如此疯狂的表情, 尽管心中满是疑惑, 但还是忍不住捏紧了拳头,用剑柄指着对方。
“听见了吗?再不走, 我就不客气了!”
为首的那人讨好地赔着笑:“少爷,秦夫人, 你们误会了,我们来这没有恶意, 只是……”
看见一旁的母亲气得浑身发抖, 祈佑是一个字也不想听他们辩解, 直接抽出剑在他们面前来回划拉了几下,那人的头顶就只剩下光秃秃的一片。
风一吹过,还带起阵阵凉意。
吓得对方双腿打着颤, 说话也结结巴巴地:“少爷, 你、你……”
祈佑收剑回鞘, 一脸怒容:“滚!”
与岁宴之前见过的祈佑,判若两人。
*
“娘, 你喝杯茶。”祈佑看见自己母亲一直无法平静下来,替她倒了一杯热茶,“我在这呢, 他们不会再来了。”
“你怎么不上山告诉我?”
祈佑母亲秦氏下唇哆嗦着, 好半天才挤出一段完整的话:“你、我怕, 我怕你忙……”
“而且这些事,我本是不想让你知道的……”
“为什么不让我知道,”祈佑一时气堵,没能控制住说话的语气,“这种事您瞒着我,是打算将来真的出了什么事之后,让我后悔吗?”
对方被他忽然拔高的音调吓了一跳,手腕一抖,热茶撒在了拇指上,那一片的肌肤瞬间变红。
岁宴皱着眉,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对他使了个眼神。
祈佑就好似被重锤敲醒了一般,连忙从一旁的厨房里舀了一勺凉水来替秦氏的伤处降温,而后站在一旁,像个玩闹时不小心打乱了花瓶的孩子,盯着自己的脚尖有些不知所措。
秦氏叹了口气,看了他一眼,悠悠然开了口:“娘也不是想瞒着你,只是这事,娘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当年……”
她的话在这里止住了,眼神不住地往岁宴身上瞟,神情里带着迟疑。
岁宴瞬间会意,道:“伯母,我觉得有点闷,去外头走走。”
说完,她就推开院门出去了。
*
不过岁宴出了门并没有向她说的那样去闲逛,反而径直去找了之前的那几个人。
直觉告诉她,这几个人的出现,跟祈佑的父母或者祖上有关系。
那她指定是要好好打探一番的。
“姑娘你是……?”脑门秃了一块的男子看着忽然出现在眼前的漂亮女子,警惕又狐疑。
岁宴撑着伞淡然一笑,伸手往身后指了指。
男子侧过身子去看,她说的方向,正是秦氏的家。
“姑娘是认识我家夫人和少爷吗?”男子问道。
岁宴点点头,语气带着几分疏离:“很熟。”
她的表情沉稳,不露半分喜怒,让人有些琢磨不透。
这是她这几年渐渐摸索出来的谈判技巧,毕竟她看起来年纪小,要是没有那几分装腔作势,审鬼的时候容易被轻视。
对方一听,顿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自个儿就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来意完完整整说了透。
“姑娘,我们真不是什么坏人,我们是苏家的奴仆。”
岁宴不知道这个苏家是谁,但为了不露出什么马脚,一脸早就猜到的表情,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当年吧,秦夫人不辞而别,我们家老爷可是足足伤心了好几个月,几番派人寻找也没能找到,老爷他也因此换上了心病,这么多年了,越来越严重。”
“前些日子,我家老爷竟开始咯血,不过短短几个月的功夫,现下已经卧床不起了。可当他想到那年的那件事,一直觉得心怀愧疚,嘴里还说就算死了也不能瞑目,让我们一定要找到秦夫人的下落。”
“我们多番打听,这才找到了夫人的住处,可谁料我们刚表明身份,就被夫人打了出来……”
岁宴在心中冷哼一声,虽然不知道秦氏和这个苏老爷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可当年秦氏一个弱女子,或许还在孕中,又或许是孤身一人带着年幼的祈佑,这样容易引人侧目的两个人,都没被找到踪迹,现在安稳下来了,苏家的人反倒是找上门来了。
也不知是当年找得不尽心,还是说,现在的不请自来背后有着别的目的。
许是看着岁宴年纪小,那苏家奴仆讨好似的哄了两句:“这位姑娘,我看你也是知书达理的性子,当时明白阖家团圆该是件喜事。既然姑娘同我家夫人和少爷关系亲密,还望姑娘帮着劝劝她们,就当是了结我家老爷的一个夙愿了。”
“还请姑娘看在我家老爷生命垂危的份上,施以援手!”男子朝着岁宴鞠了一躬,身后的几个奴仆见状,也纷纷埋头。
岁宴不置可否,嘴角带着笑,却丝毫不及心。
“真的只是,为了让你家老爷临终之前享享天伦之乐吗?”
*
岁宴回到院子里的时候,祈佑正埋着头一言不发,只顾着在灶前忙活。
而秦氏的情绪,也趋于稳定,看了眼踏月而归的岁宴,脸上有些讪然。
“岁宴姑娘,我这、这事发突然,倒是怠慢你了。”
方才从那些人口中听说了一些往事,虽然他们话里话外都在说当年秦氏的离家出走是她的不是,但也不知道为何,岁宴总觉得眼前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人并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伯母,本就是我叨扰了。”
秦氏舒了口气,拉过她的手,像是哄孩子一般轻言细语:“你这女娃娃,看起来年纪不大,倒是善解人意,一定是家中父母教养得好吧。”
许是想到了自己的状况,她的神情有些落寞,自言自语地说:“我们祈佑……当初如果不是我、我们祈佑也不会从小就没有父亲……”
“不是的,伯母,我从小就没有父母,是姨母将我养大的。”岁宴笑眯眯地说。
果然,安慰人的时候只要给对方讲自己更为凄惨的经历,总是能事半功倍。
原本还郁郁寡欢的秦氏,瞬间有些慌忙:“我、这、我……”
“没关系的伯母,我早就习惯了,”岁宴一脸的无所谓,“再说了,你把祈佑教养得很好,有没有父亲又有什么关系呢。”
像是为了让她信服,岁宴又添了一句话。
“祈佑是我见过,最正直的男子了。”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了一阵东西落地的声音,岁宴回过头一看,发现祈佑一手端着菜,另一只手还维持着拿碗的姿势。
只是那手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饭碗在他脚边滚了一圈后又在原地打着转,好半天才停下来。
月上梢头,昏暗的夜色遮住了他泛红的耳尖,却没能替他掩盖住言语里的慌乱。
“吃……饭好了、可以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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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宴没有料想过祈佑还会下厨,她还以为他是个只会舞剑的傻愣子呢。
秦氏想要替她们置办些好菜色的计划被苏家奴仆打乱,祈佑只得用家里仅剩的食材张罗了一桌。
醋溜白菜、凉拌豆腐、腊肉炒春笋,以及一钵青菜蛋汤。
很简单的一桌菜,不过却让不需要过多进食的岁宴看得有些眼热。
她还从来没有吃过,别人给她做的饭菜呢。
“岁宴姑娘,来,快吃快吃,祈佑做的饭啊,味道还是不错的。”秦氏率先伸手,替她挟了一筷子放在了碗里。
岁宴低头,看着大半碟腊肉都被堆在了自己的碗里,喉头一热,一时说不出话来。
秦氏看她眼眶有盈盈水光,还以为是自己方才的那番话让她想起了逝去的父母,连忙宽慰道:“别哭别哭,孩子别哭。都怪伯母刚才瞎说话。”
“不是的伯母,”岁宴吸了吸鼻子,“我只是,只是……”
只是二字在嘴边打了半天的转,也没能说个囫囵话出来。
看得秦氏心中更加怜惜。
“没事,以后要是门里没什么事,就多来伯母家坐坐,伯母到时候给你备上更好的东西。”
岁宴咬着唇将眼泪憋了回去,如敲鼓一般重重地点了点头。
看着眼前被堆成了小山的饭碗,岁宴一边吃,一边想。
祈佑的手艺真的很好。
祈佑的家,也很好。
*
秦氏无论怎么都不让岁宴帮忙洗碗,拿了两个甜瓜塞给她和祈佑两个人,打发他们去院子里坐着歇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