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宴打断了他的话:“你撒谎,你又在撒谎。”
“你根本不是为了我,你是为了自己。你就是不甘心,不甘心你拿命去救回来的那个小姐最后却弃你于不顾,所以你才会对我好,只因为我也救过你……”
“你不知道,想要从你嘴里听到一句真话很难,却也简单到只需要从人间带回一壶酒就够了。”
“霍冉,你根本不是喜欢我,你只是,只是想在我身上找到她的影子,我全都知道,你骗不到我的,霍冉,你骗不到我的,我更不需你这样来偿还恩情。”
霍冉先是一愣,而后如释重负。
“原来你都知道啊……”
“可惜了,想来我是没有下辈子了,不然我一定要挟恩图报,一定要找你讨要一个良缘。”
“太可惜了,我没有下辈子了……”
他望着屋顶,明明是灰蒙蒙的一片,却像是被他看出了什么绚丽色彩一般,眼底闪烁着旁人看不清的光。
岁宴知道,他真的要撑不住了。
“不行、不行,我不能就这样让你死,不能……”
岁宴慌乱地满地寻觅着,祈佑递上了她想要找的纸伞。
她吸了吸鼻子,“你等着,你等着,我现在就送你入轮回。”
霍冉咳嗽了两声,制止了她的动作:“不行,你若是在这里开了轮回的门,许天明说不定会顺着找到这里,不行……”
岁宴恍若未闻,只顾着埋头结阵。
见劝说不动她,霍冉又把目光放在了叶青涟身上:“鬼王大人,你、你快拦着她……”
叶青涟别过脸去,不置可否。
往返人鬼两界的阵法太过耗费心力,往日里轻而易举的送魂阵对于岁宴来说也变得有些吃力。
无视了霍冉的阻拦,岁宴确保了阵法的万无一失,长舒了一口气。
她看着这个陪伴她一起度过了孤寂的地下生活的朋友,发自内心地祝福着。
“霍冉,希望下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不用再流浪了。”
金光乍现,霍冉重入轮回。
*
送走了霍冉之后,岁宴来不及休息,马不停蹄地在祈佑房间周围施了用来防御的结界,试图为自己多争取些时间。
她唤出了命簿,找到了属于许天明的那一页,眼看着命簿上浮现出金色的字迹,准备往前一探。
祈佑就是在这时候拉住了她的手。
“我们一起。”他笃定地说着。
然而岁宴早就做好了打算要将祈佑抽离出去,当即拒绝了:“不行,我不能再让你去冒险。”
“说不定待会儿许天明就会找到这里,你还是尽快带着……躲起来吧。”岁宴通过短暂的接触揣摩着许天明的性子,“他既然想要在清风门面前证明自己,想必是不会对你师父他们下手的,你可以去寻求你师父的庇护。”
祈佑摇摇头,固执地重复了一遍:“我和你一起。”
岁宴见劝说不动,看向了叶青涟。
这可是她心心念念护着的亲生儿子,她一定不会看着他去冒险的。
“我虽然被反噬禁锢了能力,但也不是废人,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你们不用担心我的安危。”叶青涟冷静地说着,“至于清风门的那些凡人……若是许天明真的找来了,把他困在结界内反而更能护着那些人。”
“祈佑,你护好岁宴。”
“不行!”岁宴倏地提高了嗓音,“你在说什么,那是祈佑啊!”
那是她宁愿往后的千年万年都要受反噬之苦,也要护着的祈佑。
然而叶青涟只是轻笑了一声,带着淡淡的自嘲,道:“我没有护过你,这次,就让我的儿子来帮我一次吧。”
岁宴说不出任何话来,垂着头,吸了吸鼻子。
*
许天明是在天牢里出生的。
那牢房看起来像是关押重犯的,潮湿不说,还看不见一丝光亮,岁宴好似有些明白了他为什么会被叫做许天明。
许家三口在牢里的生活规律得厉害,每日两餐都有狱卒准时送上吃食,岁宴倾身看了一眼,是最简单的清粥配馒头。
饭后没多久,这二人又会被分别提到审讯室,没有任何的拷问,只有鞭打伺候,行刑的人就像是根本不在乎他们口中会说出什么话来,只一味地上刑,但又克制着不会将人毒打致死。
甚至有时候打得严重了,还会让大夫开些伤药来,只为了保证她们不会就这样在牢中死去。
牢里没有白天黑夜,只能通过狱卒送饭来分辨时辰。
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过了不知多久,忽然有一日,狱卒神色慌张,言辞里隐约有肃王造反的字眼。
见着众人都乱作一团,许家表妹趁机拨开地上的稻草,墙上赫然露出了一个狗洞大小的残缺。
她叫醒了昏睡中的许天明,只对他说了一个字——跑。
自此,许天明就开始了他的流浪生活。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兜兜转转中,他竟流落到了清风山脚下。当时的清风山掌门见他可怜,把他带回了山上抚养,还亲自传授了他一身的本事。
自小便听着掌门诉说过祖上荣光的许天明渐渐地萌生出了想要成为清风门里最出息的弟子想法,一日捉得恶鬼之后并没当场诛灭,反倒是将其豢养起来,时不时放出去吓唬山脚下的百姓,而后又亲自现身捉鬼,来彰显他的本事。
后来,他发现鬼似乎会被同类身上的气息吸引,竟用恶鬼为引设下了陷阱,吸引了周围诸多魂灵前往,而后将其一一诛灭。
只是他毕竟是□□凡胎,本事再大,也没办法一一顾及到周围的百姓们,愤怒的恶鬼们只能想着食人来增长修为。
最终事情越闹越大,愤怒的人们冲上了清风门。
一方面为了平息众怒,一方面也是对许天明的所作所为失望至极,彼时的掌门持剑刺穿了他的胸膛,让他以死谢罪。
但到底是有着多年的养育情谊,他将许天明葬在了后山之中。
看到这里,岁宴着急忙慌地出了命簿,朝着后山奔去。
直到她找到命簿里看到过的那个地方掘地三尺后,才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那个本该放着许天明尸骨的棺材,是个空棺。
作者有话说:
最近小区封控每晚都要做核酸,可能更新会不及时,大家见谅。
不过最近会尽量爆更~就当是补偿大家啦!
第54章
“怎么会、怎么会是空棺……”
岁宴不愿相信, 将棺材整个翻了个遍,才在右下的衔接处发现了盖板上有一道撬痕, 且看那样子, 已经有了好些年头了。
可许天明既不是大户人家,又并非名门望族,这清风门到底也是私人领地, 寻常人轻易也无法进出, 想来定然不会是盗墓贼所为。
可若不是盗墓之人,好端端的, 又有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开棺扰了死人清净呢?
除非……
岁宴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正想叫上祈佑远离此地, 忽然就听到了一个鬼魅的笑声自身后飘出,像是在嘲笑岁宴的不自量力。
“果然在这里。”
“我甚至都不用犹豫就知道你们一定会找到这里。”
许天明讥笑着, 像是在为自己的预判感到沾沾自豪。
他看了眼脚下散落成两半的棺材, 脸上的笑意更盛, 带着一种顽劣小孩恶作剧成功后的愉悦。
“没错,是我自己毁了我的尸骨,就是为了避免有朝一日, 会有把柄落入别人手中。”
“自小在牢里长大, 总得学会什么才对, 比如,不要留下退路, 因为你永远也不知道这条退路是留给自己,还是敌人的。”
岁宴觉得一股寒意升起:“你居然……”
居然对自己,也能这么狠得下心。
俗话说,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像是这种偏执到以达成目的为唯一信念的人, 对付起来是很棘手的。
岁宴捏紧了手中的纸伞,在心里酝酿着杀招。
若是让许天明得逞了,且不论他和叶青涟的恩怨,光是说要屠尽仲世好让自己扬名立万这一条,就已经足够让岁宴就地将其斩杀来避免祸事的发生了。
无论他有着如何悲惨的身世,在他对仲世产生威胁的时候,岁宴都无法对他生出一丝一毫的怜悯。
这是她身为典狱必须要做的。
*
岁宴做出一副备战的模样,绕着圈同许天明对峙着。
“我怜惜你是被叶青涟那个女人利用的,就大发慈悲赏你一条生路吧。”许天明自傲地说着,“往后你若是老老实实找个地洞呆着,那我……”
话音刚落,一团火焰擦着他的侧脸而过,发出阵阵焦味。
“放我一条生路?我看你是在底下呆久了脑子被糊住了吧?”岁宴冷哼一声,“就凭你,也敢在我面前叫嚣?”
不等许天明再说什么,岁宴转动着纸伞,一团团火焰自伞骨飞出,接二连三地撞在许天明身上炸开,瞬间就将他吞噬。
就像是年末岁尾百姓们用来驱赶年兽时燃放的爆竹一般绚丽。
但岁宴并没有觉得仅凭这样就能制住他。
许天明在世的时候就是修炼有术的捉鬼师,照着他的性子,死后必定也不会荒废他那一身本事。饶是岁宴再怎么天赋异禀又有良师相助,也比不过许天明不知多少年的蛰伏。
要想真正打败他,必定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岁宴毫无畏惧,但不是现在。
当务之急,是先让祈佑藏起来。
趁着许天明还在和火焰缠斗不得空的间隙,岁宴试图打断正在施咒的祈佑。
“跑!”
祈佑恍若未闻,他怎么可能会抛下岁宴一个人跑呢。
长剑落在了鬼王府邸,现下的他只好折了一截树枝,咒语落下尾音后,枝干发出一阵嗡鸣声,隐隐露出了属于兵器才有的寒光。
他手持树枝,狠狠将其插向了许天明的胸膛。
见着树枝没入大半,岁宴却并没有感到多庆幸。
眨眼的功夫,一股黑气自许天明身上冒出,瞬间吞没了他身上的火团,而后发出嘶啦的刺耳声响,岁宴的火逐渐熄灭。
“雕虫小技。”他嘲讽道,转而攻向祈佑。
岁宴眼疾手快,将纸伞抛向祈佑,替他挡住了许天明陡然伸出的利爪。
被拦住的许天明也并未恼怒,反倒像是看试图撼动参天大树的蚍蜉一般睨了岁宴一眼。
“左右他是活不长的,你就算是拼命相救,也无济于事。”
*
活不长?
见他满后胡言乱语咒祈佑早亡,岁宴一时激愤,又祭起了纸伞。
“多亏了你们啊,我才能顺利潜入书楼,才能看到这一切的始末。我本是想用叶青涟的法子再借了祈佑的命,却发现,原来借命的人和被借之人,不仅同伤,且都是短命。”
“不过想想也是,借命借命,不就是把自己的寿命分出去一半吗?”
“岁宴,你没看过自己的命簿吧?自然也就不知道,两年后的你本该因为一场意外去世的。而今的你早已是鬼身,自然不会受到什么影响,但以鬼胎占据了你命簿的祈佑,则会面临第二次死亡——这对于本就是鬼胎的他来说,就是真正的死亡。”
“总归是过不了多久就会死,何不直接将你这副肉身交予我?盛了鬼胎这么多年,这具身体早已成为这世间第一且唯一一具能够和魂灵完美融合的躯壳了。若是归了我,那我就可以重返人世。”
“祈佑,你不也是清风门的人吗?难道不知道清风门的祖训是要铲除天下所有恶鬼吗?只要你将肉身献于我,我可以代替你去完成这个梦想的,到时候,到时候我一定会将清风门发扬光大的。”
许天明的神色癫狂,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丢出了什么样震撼人心的消息。
也许过不了多久,祈佑就会死?
岁宴不愿相信,脑子一热,抬手一挥召回了纸伞,冲上去同许天明扭打在一块。
脆弱的纸伞再一次化身成为剑刃,一下下戳向许天明的身子。
然而也不知道是因为岁宴动荡不安的心绪让她手抖,又或是方才只是许天明在隐藏自己的实力,每一次的出击竟然都只能与他擦肩而过。
而祈佑在背后放出的束缚之术,还未能靠近许天明的身子,就被他的黑气灼烧得一干二净。
许是躲得不耐烦了,许天明就着岁宴一个上前的动作伸手向前,黑气从掌心蹿出,凝聚成一只手的模样,攥住了她的脖颈。
“既然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阻挠我,那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耐心耗尽,不想再同岁宴周旋,捏紧了五指打算了结她。
但却被从天而降的罗网整个罩住,不得不松开了手。
*
“师父?”
祈佑转身,看见他的两位师父口中振振有词,手上挥舞着各自的法器在施咒。
罗网上附着着净化鬼气的咒术,许天明在牢笼中不敢乱动,气急败坏地看着这两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绊脚石。
“清风门的人?你们可知我是谁?竟敢以下犯上?”
“大胆叛徒,在我清风门的地盘上放肆竟还敢如此狂妄!老夫我今日就替师门彻底清除你这个败类!”
许天明抑制不住地发笑:“叛徒?清除败类?我倒是要看你怎么……”
话还没说话,许天明就见着对面之人祭出了一个木匣子,直觉告诉他,那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今日祈佑来向我问起关于你的事,此事是我清风门的密辛,我从未对他提起过,好端端的他怎么会知道?当下我便觉察出事情不妙,翻开师祖留下的手札才清楚往事。”
“当年师祖在众人面前将你斩首谢罪后,一直郁郁寡欢。一方面是因着养育你多年却将你养成那副性子而愧疚,另一方面,却也害怕你化身为鬼再次祸乱世间,便悄悄藏下了此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