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天外天的白发仙大人在“观察”的时候被人抓了现行。
“大人五天内来了三回，便是想吃馄饨，也不用这么心急吧？”楚妍晃晃手里的酒壶，“天寒地冻，不如下来喝点儿？”
白发仙从容的走出来，似乎似乎那个躲在暗处偷窥的人根本不是他，“你倒是沉得住气。”
楚妍将他请进去，桌椅都被仔细的收拾过，等着迎接天亮之后的客人们。“我以为那天大人接纳了我，便不会再起疑心。”
莫棋宣看着她，不想说自己起的不是疑心，而是好奇心。
“你就当本座是想吃馄饨了。”
楚妍粲然一笑，“五十文钱一碗，概不赊账。”
他拿出锭碎银子放在桌上，“两碗馄饨，两条烤鱼。”
“不行。”楚妍鼓着脸，“那烤鱼是我自己要吃的。”
莫棋宣没吃过楚妍烤的鱼，在他养伤的那几天，小姑娘借口烤鱼对伤口不利，坐在一边吃独食。
“本座请你吃。”
楚妍看看鱼又看看他，伸手拿了银子，走到旁边仔细洗过手，煮了两碗馄饨，又取了两条鱼。
“我烤鱼的水平，”她又捡了盘腌菜，剁了份酱牛肉，将东西一起端到桌子上，“可是天下第二。”
白发仙拿起桌上的筷子，“没听说过烤鱼还有个天下第一。”
“自然是教我烤鱼那人。”楚妍把盘子朝他推了一下，“不信你尝尝？”
白发仙一直都记得那个黎明将至的深夜，被炉火映红了半边的屋子，屋子里唇齿留香的烤鱼，还有坐在他对面，笑的嚣张的姑娘。
那时候的楚妍，才像是个小姑娘。
那日之后，他便离开了天外天，远赴中原迎少主回宗，一路上星夜兼程风餐露宿自不必说，可那个小姑娘，在知道他要出远门的时候，硬是朝他怀里塞了瓶药丸。
“里面有三颗九转返阳丹，对于疗毒和内伤都有奇效。”楚妍恢复了那副意兴阑珊的模样，“为了不让小店失去个大主顾，大人还是带上吧。”
当他被唐莲的暗器打落悬崖的时候，耳边是呼啸的寒风，心里想的却是——这姑娘真是个乌鸦嘴。
再见这只乌鸦已经是许久之后，当他发现少宗主好不容易回了家却为饮食所苦的时候，脑海中闪过的第一张脸，便是楚妍。
“帮忙给宗主大人准备饭食？”楚妍指着门外，“白发大人，你知道这天安镇上有多少酒家么？”
白发仙端着茶杯慢慢饮着，“你做的好吃。”
“......”
“一顿饭一两银子，只做素斋。”
“成交！”
他知道楚妍其实不缺钱，住在她房间养伤的时候，不可避免会看到她拿些银子出门，那半壁长的小木箱里，放的可是金子。可他也发现，只有在赚钱的时候，楚妍身上才能带出些人气来。
“即日起便把这铺子关了，安心给宗主备饭。”说这句的时候，他想的全是这姑娘要是为了赚钱把自己累着了可怎么办。
一来一往，画雪山庄里也知道了这个姑娘。有一次紫衣侯特意同他一起去取饭，实际却是为了见楚妍一面。
“怪不得白发天天往这儿跑。”这是紫衣侯见到楚妍的第一句话。
正在装食盒的姑娘手都没停一下，“想让我送过去也行，加钱。”
“哈哈哈哈。”
那天回去的路上，紫衣侯拍了拍白发仙的肩膀，“这姑娘有意思，你要不喜欢，我就不客气了。”
那个时候莫棋宣是怎么说的？
他说，胡闹。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会不会和练功一样，一遍遍在心中想她的名字，一遍遍将她和自己放在对立面，想征服她，想拥有她，却舍不得伤了她，舍不得将她引进风波里。
“如今少主归宗，多少人盯着天外天，你可消停下吧。”
白发仙垂着眼，再心里又念了一句，消停吧。
在看到楚妍和原随云对峙的那一刻，在知道明月山庄为什么叫明月山庄的那一刻，白发仙突然就懂了，懂了楚妍眼里的兴意阑珊，枯井无波。此间天地非她故土，背井离乡的滋味，是天外天所有人都懂的。
“白发前辈？前辈！”
莫棋宣被楚妍从回忆中唤回来，压下心中千丝万缕的情绪，“可不敢再当你喊一声前辈。”
楚妍愣了一下，低头看看自己手上的镯子，她也没必要再像之前一样消沉。
“白发仙，”楚妍站在城门外，身边是来来往往的行人，她只要随手拽住一个，就能问清楚今夕是何年，“你说我们要是真来了个乱七八糟的时间，该怎么办啊？”
“现在知道怕了？”莫棋宣看着她，“动手的时候怎么没多想想？”
“我师父打不赢原随云。”楚妍平静的说出这个事实，“若是当年，也许胜负未定，可现在的原随云多活了五十年，那可是五十年......”
莫棋宣没说什么当时不止你师父一人之类的话，谁都清楚，在楚留香和原随云分出胜负之前，所有人都是陪衬。
“我有点怕了。”
莫棋宣听她这么说，拽住了从他们身边走过的一个商贩，“老丈，今天是几月几来着？”
那老丈随口道，“九月初三。”
“哪年？”
老丈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还能是哪年，当然是庚午年，这位大人莫要开我玩笑，小老儿还赶着回家呢。”说完便急匆匆的走了。
“竟然过了这么久？”
白发仙见她那副样子，率先走了出去，“这城里有天外天的暗桩，有什么事过去问问就知道了。”
暗桩是座当铺，白发仙还未来得及亮出信物，就见店掌柜急忙关了铺门，“敢问可是白发仙大人？”
“你如何认得我？”
“半个月之前，小的接到天外天传信，信中提及白发仙大人和楚妍大人自雪月城山下失踪，又附上您二人的画像，命所有堂口一有消息即刻上报。”他朝楚妍望了一眼，“这位便是楚大人吧？”
“我问你，东海移花西渡这件事现在如何了？”
“东海移花的人，不是全被楚大人杀了吗？”掌柜的愣了一下，随即想到大人问什么他答什么就是了，急忙又说道，“‘一剑复西来，天外有飞仙’，楚大人一招‘天外飞仙’可是把他们杀了个干净。江湖上现在谁不知道楚大人的名号。”
楚妍没理会他的恭维，“原随云和楚留香呢？”
“什么？”
“桃花山庄呢？”
“桃花山庄又是什么？”掌柜的奇怪，“江湖上什么时候有了这个地方？”
白发仙想了想，“去牵两匹快马，然后给各堂口传信，让他们不用再找我了。”
“是。”
在赶回天外天的路上，白发仙瞧见楚妍愁眉不展的模样，抬手在她眉心按了一下，“没有你师父的消息，也许反而是好消息。”
习武之人总是敏感的，何况又是眉心这个地方，楚妍下意识的抖了一下，她望着白发仙，突然扯开嘴角笑了笑。
江南距天外天千里之遥，两人沿着有天外天暗桩的城市走，换马赶路，昼夜不停，终于在九月十五的夜里，赶回了画雪山庄。
叶安世和紫衣侯此时还未收到白发仙的消息，两个心急的人赶路，速度比那信鸽还要快一些。当他们听到人通传的时候，急忙来到了正厅。
“莫叔叔！楚掌柜！”叶安世瞧他俩眉目间全是疲惫之色，“路上可是遇到了麻烦？”
“有些事想问宗主，八月十五，我们三人一同去了雪月城山下，见到了莫桑一行人，后来发生了什么？”
叶安世愣了下，朝着楚妍看过去，“后来楚掌柜还没等莫桑说话，拔了剑就飞进了人群中。”他回忆着楚妍当时的语气，“‘你们说自己是一剑西来，那又曾见过天外飞仙么？’然后她一剑下去，东海移花一个活口都没留下。”叶安世看着楚妍，有些感慨，“楚掌柜不愧是言出必行之人。”
“只有东海移花的人？”白发仙问道，“没有桃花山庄之类的？”
“桃花山庄不是在三百年前就被大旗门灭门了么？”紫衣侯疑惑道，“怎么问起它来了。”
白发仙只是看着他，“那我和楚妍又是怎么失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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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一剑复西来，天外有飞仙。
关于联动部分，后面会再交代几句就算完了。
之后就要开始写我的小甜饼了！
本章交代了一下白发仙的心路历程，闷骚的老男人啊。
第12章 Chapter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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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赶路赶坏了脑子？”紫衣侯奇怪的看着他，“今天是怎么了？”
叶安世向来心细如尘，能看出来自家叔叔对这个答案的在意，当下就解释道，“楚掌柜杀了那些人之后，还想着东渡就灭人家满门，雪月城里那群江湖人趁机说什么魔教作乱杀人如麻，便开始围攻咱们仨，打斗途中我和你们分散，只能先回天外天找雨寂叔叔商量，这才让各个堂口留意你们俩的消息。”
白发仙沉默不语，侧头望向楚妍。
“宗主大人，我杀了很多人？”
“也不多。”叶安世抬起手，“东海移花三十二名弟子，无一活口，另有江湖各派人士一十七人，那些人现在还聚在雪月城，吵着要搞什么屠魔大会呢。”
楚妍有点犹豫，“我是不是给天外天惹麻烦了......”
紫衣侯听她这么说，不以为意道，“楚姑娘，你年纪轻轻入了神游玄境，他们要敢找上门来，你说死的是谁？”
叶安世也随即笑道，“经此一役，楚掌柜便是想和天外天解绑，怕也是不行了。”
楚妍只觉得她的心魔尽随着那句‘无一活口’散去，当下笑道，“这么看来我倒是成了投鼠忌器的那个器。”
白发仙转头看她，语气阴森“你说谁是鼠？”
楚妍朝他们笑笑，漂亮的眼睛里有抹不去的疲惫之色。
叶安世知道他们俩定然是累及了，“莫叔叔和楚掌柜先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等之后再说。”
“我先命人去给你收拾屋子，”紫衣侯眨眨眼，“西苑有处活温泉，让白发带你过去泡一下，最是能消解疲劳了。”
白发仙扫他一眼，“胡闹。”
热气袅袅，任凭武功多深厚的习武之人，也没办法在这种环境下看清楚一切。偌大的温泉池子，被山石分成了若干个小池子，白发仙当初也没少和紫衣侯等人过来泡，但和女孩子，还是第一次。
他和楚妍各占据了东西一角，隔着水汽，谁也看不见谁。
楚妍将手里命人找来的江湖往事档案放到一边，脑子里全是上面记载的一段话。
武林历627年，大旗门门主铁中棠只身前往无争山庄，月之后，无争山庄被人血洗，除少庄主原随云下落不明外，竟无一活口。
同年，盗帅楚留香退隐江湖，不知所踪。
楚妍鞠了捧水，撩在自己脸上，师父和原随云应该是一起回去了，然后被家里知道她失踪的真相，不过灭人满门这种事肯定不是她家里人做的，大旗门那些老顽固更有可能。
白发仙听到楚妍那边的水声，虽然看不见，还是朝着她所在的方向望过去，“楚妍，看来除了你我，其他人均是记错了。”
“你怎么知道，错的不是你我？”楚妍倚着背后光滑的石壁，“庄生晓梦迷蝴蝶，说不定现在你遇到的一切，都是我让你做的一场梦。”
“我倒是不知道，入了神游玄境的人还有这种本事。”
“可别再提神游玄境，”楚妍打了个呵欠，“一身内力都是别人给的，我才不稀罕。”
白发仙闻言笑了一下，“现在的你，和我刚见到时候还真是不一样了。”
“那时候我满脑子全是不想活了，”楚妍望着水里自己的倒影，“我刚来这里的时候，试了好多种办法，跳过崖，跳过水，却怎么都回不去，远离江南过来散心，没想到因缘巧合，还能让我再见师父一面。”
白发仙知道这一路上楚妍也尝试过很多次，但每次她运足十成功力，那明月法相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她回不去的。
“我不想死，”白发仙把话题接过来，“我还没有带着北阕的人重返中原，将北离的皇帝赶下台，所以我不能死。”
“我认识的上一个用剑不错却想着造反的人，坟前的青松都有三百多年了。”
“......”白发被她嘲弄的语气噎了一下，却也忍不住好奇，“谁？”
“叶孤城。”
“......”
白发仙转头朝门口的方向望过去，他和楚妍的佩剑都被放在那里，他记得原随云曾经说过，楚妍现在用的剑，就是叶孤城的。“传说叶孤城是为了求证大道，才约了西门吹雪决战。”
楚妍半闭着眼，回忆自己当初在白云城的日子，幽幽叹了口气，“他亦有心魔。”
两个人不再说什么，安静的在池水里享受这份难得的平静。过了半晌，白发仙穿戴好自己，才对楚妍说道，“起来吧，泡多了头晕。”
那边却一点回应都没有。
白发仙慢慢朝着楚妍走过去，等到离着近了，才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女孩子的身体被热气熏的通红一片，一身轻纱似是欲遮还羞一般。他别过眼，拿起旁边冷掉的茶水泼在楚妍脸上，见她眉头一皱，人却是还没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