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心死吧,咱们便来瞧瞧,你若真死,他将何如?」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弱者只能被压着打,在绝对的神经病面前,毫无道理可言。
凛秋深夜,山顶上的悬月圆若玉盘,无边无际的墨蓝苍穹飘下秋霜雪点,那雪中饱含水气,无边湿冷,沁心透骨。
气绝。
安志媛身躯一软,倒卧在覆霜的枯草地上,落入眸底的最後一眼,是那月色皎皎、星光点点的无边天际……
雾隐山的浓雾一向恶名昭彰,尤其在深夜时分,白茫茫的大雾笼罩整个山头,完全是伸手不见五指。
更凶险的是,浓雾中挟带水气寒霜,那似乎让雾气有了重量,一进到大雾中,浑沉之感扑天盖地罩来,气行滞碍,五感亦大受阻碍。
雍天牧对雾隐山的这一场浓雾丝毫不陌生。
自七岁上拜耿彦为师,此座山头的奇诡大雾常被耿彦拿来试他武艺,说是「试」,实是一次次的偷袭,耿彦对他这个「得意弟子」下手从不留情,以往至今,已不知几次死里逃生。
追上雾隐山,危机彷佛无所不在,雍天牧很快迎来耿彦首波的暗器奇袭。
飞刀暗器之後终是双人对决。
雍天牧仅靠手中一柄银匕迎战对方七寸七的碧落软剑,那把软剑凌厉时若强龙压境,机巧时似灵蛇曲挪,剑法似鞭,且剑走偏锋,即使雍天牧尽得耿彦真传,亦难以在短时间内反守为攻。
但只要能守,时机迟早会来。
雍天牧反手击开软剑的点刺,逮住这一个空隙,他手中银匕亦走偏锋,那蜿蜒瞬杀的角度奇诡得令人无法想像,成功破了耿彦的连环杀招,还在他那儒雅清俊的左颊划开好长一道血痕。
耿彦退开後便止了势,毕竟高下已见,胜负揭晓。
浓雾因两人迅雷不及掩耳的腾挪对招起了波动,加上山风再次野大,将浓白的气团吹散几分,隔着一小段距离对峙的两人犹若腾云驾雾般,腰身以下似雾气染成。
雍天牧死死注视着雾中人影,手中银匕仍蓄势待发。
耿彦以袖擦拭掉面颊上的鲜血,表情毫无怒气和惊愕,真要去辨,竟有几分近似快慰的。
「这是殿下头一回伤了我这个师父。」他淡淡笑道:「以往殿下隐藏实力,不欲为师知晓,今次实是隐忍不住才彻底出手,想来,那位安姑娘当真是殿下的软肋,令你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管不顾。」
「你非我对手。」
耿彦点点头。「如今是试出来了,多亏安姑娘的出现,才知殿下藏得多深。」
「她在哪里?」雍天牧声音沙哑,像已冲着这天地问出百遍、千遍——她在哪里?
「不过几年修为,殿下这一身本领已远远在为师之上,莫不是殿下另投名师习武,而这位名师仅在梦中来访?」耿彦不答反问,此话一出令雍天牧蹙了蹙眉,长目微紧。
面颊的伤口鲜血蜿蜒而下,濡湿肩头与前襟,在那暗红锦袍上添了不一样的红色,他不在意地仰首,任鲜血涓滴,低缓又道——
「殿下的母妃是南族夜灵的王女,当年国主欲夺南边丰富矿脉以求南雍国富兵强,遂与掌握数条矿脉动向的夜灵族联姻,此事殿下自然早就知晓,然殿下不知的是,当时为促使南族夜灵嫁女,身为国主心腹侍卫的我对夜灵族的探究没少下工夫。」略顿了顿,半染血污的俊颜露出奇异却平静的笑。「……是殿下的母妃,南族夜灵的王女,有不少关於夜灵族的秘密,是她告诉了我——
「其中最神妙亦最不为外人所知的事,便是夜灵访梦。她说,夜灵王族的血脉不管男女,在成年後能在睡梦中灵台出窍,随一股灵能习术,她还说,这般机缘可遇不可求,并非王族男女人人皆可得,她也说了,她自个儿就没能遇上,不仅仅是她,夜灵王族已连着几代不曾迎回夜灵访梦。」
说着说着,他幽幽轻叹,眉峰疏淡,那空灵目光和神态彷佛陷进自身回忆中,有着自身才知的喜怒痴癫。
雍天牧不发一语,对方提及他早逝的母妃,他心绪未受波动。
对他而言,「娘亲」这样的角色并不存在他生命中,不悲不喜,无欢无恶。
然,令他在意的是耿彦提及过往时显露而出的情怀,寂静中,有什麽缠绵着,於是一直在寂静中,静静喜欢。
雍天牧气息突乱,他竟是……竟在害怕。
他怕那种默然无语的喜欢,他要的喜欢是坦率的、明亮的、饱满的,甚至是乱七八糟闹腾着的那种喜欢,就像……像走进他心里的那个姑娘,常是不按牌理出牌却也直来直往,搞得他内心鸡飞狗跳却也招来蝶群翩翩起舞。
命中若然无她,他将如何?
命中若得而後失,失不再还,他将何往?
「安家那姑娘,她在哪里?」问声凛冽,对方是寂静或狂乱,他没兴趣探究。
耿彦似教他这样一声喝问,神识陡返,敛眉状若思索,自问般道——
「是啊,那姑娘在哪儿呢?殿下的母妃自怀上後总是说,肚子这孩子流淌着南族夜灵的血,是仅余的一丝希望了,盼夜灵访梦的传说再起,盼南族夜灵再续梦魂……殿下很好,是有福之人,夜灵愿访,而殿下愿学,终是造就你一身本事,据闻还能习得『他心通』之术,那麽,你且说说,安家大姑娘此际身所何在?殿下可有法子进到为师的心思中,寻得些许蛛丝马迹?」
雍天牧不会「他心通」,他很清楚,从未在梦中习得此术。
他内心慌乱,再难强作镇定,一向坚实的无形护墙正因耿彦言词间泄出的意图裂出道道隙痕,倾颓仅在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