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身——姜厌辞
时间:2022-08-05 07:07:11

  下一秒他就后悔了自己这个决定——
  “我本来觉得没必要把话挑明,但你心里好像没什么数,一会装作没看见我的邮件,一会又在伤害我后,转头就来立无辜又深情的人设。”
  曲懿缓慢说,“我得承认,一开始你这方法挺奏效的,但你知道虚情假意是经不起推敲的,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已经看得明明白白了……不过怎么说我俩从小一起长大,算得上青梅竹马,情分还在,我不想因为你坚持不懈地选择逃避问题的反应、对我打个巴掌再给颗糖的傻逼行为,对你彻底失望,最后连朋友都当不成。”
  “所以,”她将碎发捋至耳后,抬起眼皮,认真看着他,“我们把话说清楚,就今天,就在这。”
  去上海找苏祈的隔天下午,曲懿洗掉了右臂专门为他刻上的纹身,疼得要命,眼泪就跟洪水一样,开了闸后收也收不住。
  说起来算是奇迹,她这么怕疼的一个人,生病发烧连针都不敢打,却能忍受刻下刺青和洗去刺青的过程。
  洗完后又觉得难受,比起不舍,更多的是迷茫,好像她的人生在一瞬间失去了方向。
  苏祈的短信在这时进来:【懿懿,你昨晚找我什么事?】
  身体疼,心里也疼,眼泪砸了下来,模糊屏幕。
  她用手背抹去,看见屏幕里多出一行字:【抱歉啊,昨晚我一同学在聚会上喝醉酒,我照顾了她一晚上,忘记回你消息了,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他的谎言简单又拙劣,对她却永远奏效。
  也可能是为了逃避现实,她只能选择自欺欺人。
  Y:【没事。】
  Y:【就是拍戏累了,想找个人说说话。】
  苏祈打来电话,她很没出息地被对方三两句话哄到破涕为笑。
  这种情况不是一次两次了,后来次数一多,她渐渐麻木,对他的期待跟着被消磨到所剩无几。
  五年前,她生了场病,恰逢苏祈出国进修的时间。
  曲懿:“你装作没收到的那封邮件是我知道自己得病后,发给你的。”
  “得病?什么病?”
  苏祈下意识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很大,曲懿疼到皱了下眉,尝试着挣脱,未果。
  他一直这样,永远察觉不到她的情绪,以及内在外在的疼痛。
  和温北砚就是两个极端,她生病时,苏祈只会口头上关心她,鼓励她重新振作起来,从不采取任何实质行动。
  温北砚不同,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但他的“做”要远远多于“说”。
  曲懿突地一愣,怎么忽然想起他了?
  苏祈察觉到她的走神,劲又重了几分,曲懿敛神后说:“没什么,就是身体里长了个瘤。”
  “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知道的,我这人怕疼又怕死,那会忙着想遗言,腾不出力气再做无用功了。”
  更怕他虚情假意的安慰,会成为扎在她心头的致命刀。
  曾经她以为只要她有耐心,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等时间慢慢过去,他的目光总会落在自己身上。
  这些年,他身边的人确实如她预料的那般,换了一波又一波,但浪子依旧没能回头,她却等来了属于自己的死刑。
  她活不了多久了,想在死之前彻彻底底地同过去告别,放过他,也放过执迷不悟多年的自己,所以发给了他那样一封类似诀别的邮件,可做完全套检查才知道是良性的。
  后悔吗,说不上,她对他已经没有爱了,剩下的可能只有经过一次次求而不得后积攒下来的不甘心。
  不甘心也有耗尽的那天。
  “三年前,我拿下了最佳新人奖。”
  那天,她被簇拥着,光环傍身,享受众人艳羡的目光,她该是骄傲的。
  曲懿眼尾扫过去,“你知道那会我站在台上,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吗?”
  苏祈没说话,神色绷得可怕,他已经预料到她接下来的话。
  曲懿笑了声,红唇夺目,几乎是一字一顿:“苏祈,是你,配不上我。”
  远远驶来一辆黑色奔驰,停在路边,车灯照亮前方坑坑洼洼的沥青路面。
  隐约传来脚步声,两个人都没注意到,苏祈紧紧攥住她手腕,青筋有明显的蹦起,声音沉而哑,像极受伤后的反应,“懿懿,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
  一整个晚上,也只憋出来这句话,难为他了。
  曲懿神态自若,“先不提我现在有没有,你好像没有立场问我这个问题,就像我当初,从不去过问你的感情生活一样。毕竟朋友之间,根本不需要过问这么多,当然如果你还想跟我做朋友,我很乐意,可你要是还想继续耍这种半推半就的手段,把我当成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长达半分钟的沉寂,她踮起脚,凑在他耳边,轻言慢笑:“你衬衫领口上有一个口红印,如果你晚上还有别的活动,记得先把衣服换了,被人看见影响不好。”
  一击致命,钳住手腕的力气瞬间卸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背后像凝着一道火辣辣的光,曲懿扭头,呼吸陡然滞住。
  晦暗的光线里,她看见了温北砚,黑色西装,领带没系,衬衣领口敞得有些乱。
  眼睛缀着光,发亮,但眼神是冷的,直勾勾地盯住他们。
  一切声音像被过滤掉那般,曲懿眼睛里只剩下了他。
  像回到了那天,上海的夜晚。
  风雪寂灭里,她转身,对上他阴冷生寒的眸光。
  作者有话说:
  曲懿:老娘的第二春这就来了!
  明天也是这个点更~
 
 
第16章 
  ◎因为太喜欢了◎
  四面八方的动静归于沉寂, 只有他的脚步声灌进耳朵里,节奏分明。
  曲懿目光倾斜几度,瞥见自己被风吹散的发梢擦过他的肩,而他目不斜视地经过自己, 沉稳的步伐听上去乱了些, 忽然中止。
  风跟着停了, 夜雾凝成一团,被仿古灯照出形状。
  “要来我家喝粥吗?”极为罕见的温柔腔调。
  曲懿眨了眨眼,怀疑自己听错了,可这附近只有他们三个人, 这话总不可能是对苏祈说的。
  对于自己心心念念的东西, 她说不出拒绝的话,正要点头应下, 耳侧传来另一道截然不同的男嗓, 没有在录音棚里的醇厚, 尖锐到扎耳, “是他吗?”
  手腕又被拽住。
  曲懿很快领悟他想表达的意思,被他质问的腔调激了下,但没到丧失理智顺着话题欺骗刺激他的地步,而是不冷不热地扔下几个字:“和你没关系。”
  苏祈还没什么反应,温北砚先皱了下眉, 从刚才的贴耳亲密交流,到现在冷漠甩脸,他无从知晓她是真的生气了,还是——
  这仅仅是他们之间的情趣。
  骤然响起的喇叭声穿过他们三人间的缝隙, 顺势切断隐匿在空气中的诡异电流。
  苏祈回过神, 见曲懿要离开, 沉着嗓子警告道:“松开她。”
  沉默两秒,曲懿没什么情绪地抬了抬手腕,腕上连接着一只宽大白皙的手掌,指节分明,戴着几枚哥特式风格的戒指,“你清醒点,现在是你拽着我的手。”
  她嘴角发沉,声音也压得又低又沉,用仅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道:“苏祈,我刚才说的你是一句都没听清是吗?你这样有意思吗?别再让我看低你。”
  比起她单调沉冷的话音,她眼里的不屑更伤人,苏祈愣怔着松开了手。
  曲懿揉了揉手腕,偏头看向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温北砚,“你刚才说的话还作数吗?”
  很轻的一声嗯。
  就在曲懿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时,温北砚先一步转身朝小区走去。
  两个人的背影一高一低,分外和谐,苏祈拳头一紧,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口袋里的手机震动,经纪人打来的。
  “曲懿那边怎么说?”
  苏祈今天来找曲懿其实还有别的目的。
  音乐圈和演艺圈一样,从不乏新人,在没有代表作扎根前,他只能依靠制造绯闻话题替自己博取热度。陆星蔓毫无征兆地宣布解除捆绑关系,对他造成的影响巨大,在这节骨眼上,他必须牢牢揪住曲懿,不能让她跟随陆星蔓的步调,彻彻底底地摆脱自己。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可事实就摆在那,没有她们两个,就没有他的今天。
  周挽说得不错,他就是个吃软饭的。
  苏祈没回答,直接掐断电话,想起刚才的一幕幕,喉咙酸胀难忍,他用力扯了扯领带,回到车上,猛踩油门扬长而去。
  -
  站在风里太久,曲懿鼻尖都挂上了浅浅的红色,走进大楼才稍稍缓过来。
  电梯门一开一合,逼仄的空间放大了静默时的沉闷,曲懿目光绕了几度,落在金属亮面上,两个人的五官都被模糊,纤长的身形也被压得扁平。
  气氛实在不对劲,她没忍住朝他看去,他低垂着眉眼,身上带点文艺复兴时期艺术家们忧郁颓丧的气质,衣领在来的路上被扯得更乱了,纽扣散开几粒。
  不同于以往无懈可击的平静,脖颈处蹦起的青筋出卖了他真实的情绪,曲懿不明白他在烦躁些什么,没给她多管闲事的机会,电梯门开了,正要经过自家门口时,有人率先打破沉默:“别跟过来。”
  猝不及防听见这么一声,曲懿懵了一霎:“你说什么?”
  “别跟过来。”他用言简意赅又不近人情的四个字,强调了遍。
  曲懿大脑完全放了空,隔着一小段距离,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从他毫无征兆的一句邀请,到刚才的反口拒绝,事情的走向早在一开始就出乎她的意料,现在更是让她满头雾水。
  看对面的男人似乎没有跟她解释的打算,只是低头自顾自摁着密码锁。
  依旧是122526,看不出意义的一串数字。
  曲懿心里的火直蹿,烧到嗓子眼,在找回自己声音前,先一步扶住即将合上的门,“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明白点。”
  邀请她去他家的人是他,现在又将她拒之门外,脑子有坑吧。
  温北砚眼尾垂落,对上她细瘦的腕,白皮内细长的青筋血管在冷白灯光下异常明显,弱不经风的模样,仿佛轻轻一捏就能断。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下,“我家没粥,也不打算做,我现在心情不好,别再跟着我。”
  密码锁终于摁对一回,紧接着门被重重带上,掀起的气流吹散曲懿的刘海,楼道恢复寂静。
  莫名其妙吃了闭门羹的曲懿被生生气笑。
  心情不好是他耍人的借口吗?
  曲懿僵在原地好一会,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要不是为了维持女明星的修养,她非得拿细高跟在他门板上砸出一个洞来。
  高跟鞋敲地的声音渐渐淡去,温北砚安静倚在门后,玄关没开灯,只有打火机忽明忽暗的火光,在他脸上留下影影绰绰的痕迹。
  他抬起手,想起什么,突地在半空停下,合上打火机盖子。
  牙齿一用力,咬破了烟,细长的烟丝跑进嘴里,苦的。
  等到另一头的动静完全消失,才开了门,空荡荡的过道,静到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温北砚重新敲出一根烟点上,淡蓝色的烟雾徐徐升空,被透明气流吹散,抽完半根掐灭,回房收到叶淮发来的消息。
  一连五条,他没点开,调成静音扔在一边,心跳还是乱的,不安分。
  他一直知道自己和别人不太一样,现在是,少年时代更是。
  当同班同学都在绞尽脑汁地通过成绩证明自己,学习对他来说只是应付无聊的活动,他根本不需要过多努力,就能达到别人难以匹敌的成就。
  多气人的天赋,但他觉得没有意思,别人真诚的夸奖没有意思,同龄人参杂着嫉恨的艳羡目光没有意思,再难听的辱骂也没有意思,就算被人当成没有情感、不正常的疯子也无所谓。
  曾经他一度以为,自己的人生会以这样一种毫无波澜姿态终结,偏偏遇到了她。
  被曲乔生带到曲家那天,并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被人堵在巷子里殴打后,遍体鳞伤地趴在地上才是。
  他很清楚,那会她的眼睛里藏着什么。
  害怕、怜悯,这样的眼神他见过太多回,没法让他上心,直到她朝他走进,清晰柔软的嗓音传入他的耳膜。
  “你不会疼的吗?”
  从他记事起,他就一直在受伤,可从来没有一个人问他疼不疼。
  心跳突然乱了章法,一瞬间各种繁杂的情绪涌了上来,给他反应的时间太短,来不及剥离出其中的具体成分,只记得当时自己狠狠甩开了她递过来的手。
  过去的他很擅长利用自己的长处,十五六岁的年纪,收敛锋芒时毫无攻击性的长相,容易勾起别人恻隐之心的身世,一贫如洗的家境,都是他身上最锋利、也是最柔软的武器。
  当曲乔生提出要资助他上学时,他装作犹豫了下,然后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曲乔生是她的父亲。
  短暂的相处后,他发现她心里藏着一个人。
  每次看到她在苏祈面前展露出来的那些求而不得的挫败,他的心脏都会产生一刻猛烈的震颤。
  这种感觉对他而言太过陌生,是嫉妒,还是不甘、酸涩,或许它们本质上没有太大的区别,紧接着他心里又会升起一种难以言述的愉悦感。
  他觉得自己快被这病态的感情逼到走火入魔了,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尝试将她从自己脑袋里挤出,收回情不自禁落在她身上的全部注意力。
  高中毕业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在上海的重逢纯属偶然,他从她的一举一动和反应里推断出她是来找苏祈的。
  脸上还带着妆,白皙清透的脸只有眼尾和眼尾泛着红,睫毛上浸着水,分不清是掉落下来的雪碴子还是失望后的眼泪。
  来的路上经过一家花店,有人抱着一束红玫瑰出来,那会还下着雪,像棉絮,稀稀拉拉地落下。
  玫瑰沾上雪水,和她一样,惹人怜爱。
  她的唇很软,冰冰凉凉,仿佛淬着霜,却能轻而易举地撩拨起他的欲。
  她没有明说,成年人之间不需要明说,他能领会她的意思,他应该拒绝的,偏偏被不断膨胀的欲望堵住喉管,他发不出声,别提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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