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北砚放下胳膊,视线有些视角,“没有。”
嗓音很哑,像在酒精里泡了一夜。
叶淮远远看见他惨白的肤色和眼下明显的青黑,故意把话往重了说:“昨晚又通宵看资料了?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年轻时候欠下的债,老了都得还。你现在就使劲给我作,小心到时候死在我爸前头。”
“没在工作。”哑到不成调的四个字。
那酒味随着距离拉近变得更重了,叶淮信了他没工作的说辞,“喝了一晚上的酒?”
心情恶劣到借酒消愁?
温北砚没答,起身,叶淮才注意到他唇色惨白,孱弱得摇摇欲坠。
心口陡然一滞,视线下滑,对上他伤痕累累的左手,掌心有一道长长的伤口,看上去不浅,血液已经凝固。
操。
又发疯了。
“你他妈非得把自己折腾死是吧?”叶淮脸色难看,一嗓子吼过去,转身去找药箱。
仿佛没有痛觉,处理伤口时,眉头也不皱一下,半晌忽然抬头,“我没办法。”
叶淮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鱼缸里的金鱼不知疲惫地游着。
一瞬工夫,叶淮理解了这四个字到底什么含义。
温北砚平静地说:“我要是不对自己动手,死的就是它们。”
痛苦的情绪他可以自己消化,以前是,现在也是,要是情况严重,付出的代价也大,就像昨晚,只能通过凌虐肉|体带来的快感压制心脏被紧紧束缚住的窒息感。
叶淮在心里骂了几句脏话,缠纱布时故意加重几分力,对方还是没有感觉,低垂着头,修长的手指插进黑发里,身上那股厌世感无处安放似地泄露出来。
叶淮觉得自己是温北砚昨晚自甘堕落行为的始作俑者,不免觉得自责,他很擅长安慰人,但不擅长安抚温北砚的情绪,索性闭上嘴,把空间腾给他让他自己慢慢疏解。
刚走到阳台,隔壁有声音传来,讨赏般的语气:“看到我发的微博没有?够不够阴阳怪气?”
叶淮单手支在围栏上,手指不疾不徐地敲击着,等隔壁的通话声停歇后,回房拿起手机,点开微博。
@曲懿v:分享了一首歌
他点进去,前奏响起,过了一会——
你算什么男人,踏进老娘的家门
看你如何纵容他,当你朋友好意劝告
你就应该醒悟,男人啥也不是
男人如麦迪逊广场一样无聊
我只是为爱痴狂,可不愿为爱受虐待
你早该知道你拥有世上最好的女人
不愿回复消息,不会刻意讨好
兄弟,你是何方牛马,吃片泻药吧
这首歌还没播放完,又有新的动态弹出。
@曲懿v:上面分享的这首歌又名:《不要靠近男人,会变得不幸》and《请勿高攀》/微笑.jpg
叶淮太阳穴突突跳了几下,他身边可真是藏龙卧虎,疯子一来还是一对。
回到客厅,温北砚头靠在沙发背上假寐,叶淮叫醒他,“阿砚,你的春天来了。”
温北砚微微仰头,下巴线条流畅利落。
“你那邻居跟苏——”想到这名字他不爱听,叶淮就没说,“撕了。”
然后把屏幕递给他看。
温北砚轻轻抬了下眉,是情绪好转的迹象。
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
“前天晚上,我让她来家里喝粥。”语调很慢,像是做足了心理建设。
“……”
这邀请,也亏他这脑子想的出来,“她拒绝你了?”
所以这才是他发疯的真正原因?
“她同意了。”喉间酸胀难忍,温北砚曲指用力一捏,“但我把她赶走了。”
“……”
叶淮彻底没话说了,他和温北砚的脑回路就没在一个频道上过,临走前说:“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大度,能容忍你的狗脾气,趁你这邻居现在就在家,你赶紧负荆请罪去,隔夜菜会凉,但仇这东西隔得越久就越跨不过去。”
温北砚敛着眉眼,不吭声。
叶淮:“要是道歉说不出口,你干脆装可怜吧,反正这事你比较擅长。”
终于吭声了,简简单单的一声“嗯”。
叶淮:“……”
-
门铃响了声。
曲懿套了件外套,瞥见门后那双凛冽的眼睛,毛都竖起来了,她这人一向记仇,没开门,掉头就走。
半路又停下,以为会听到第二声门铃,在原地等了差不多十秒,还是一片寂静,她重新抬起脚,回房睡了个回笼觉。
一个小时后闹钟响起,路过玄关,才想起这茬,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她往猫眼上看了眼,还是衬衫黑裤的打扮,一双眼睛沉沉的,带着誓不罢休的劲头,一如初见时刻骨铭心的冷冽。
她打开门,眯着眼睛质问,语气是无遮无掩的躁,“你到底想干什么?”
“要来我家喝粥吗?”温北砚没看她,眼尾悄无声息地扫向一边,压下心头起伏的燥意。
曲懿愣住。
他什么意思?
把她当成什么了?耍了一次还想来第二次?
曲懿已经被他那副皮囊耍得团团转的无知少女,甩过去一个白眼,转身的同时将门带上。
门没关上,风水轮流转,这次成了他堵住自己的门,手掌恰好罩在门锁凸起的地方。
手背抵在门框上,一点缝隙不留,不怕疼似的,在曲懿下垂的视线里,渐渐收紧了手。
曲懿条件反射般的松开了手,灌进来一阵风,擦着耳朵过去,嗡嗡作响。
她眯了眯眼,被风吹糊的视线变得清晰,他那宽大的掌心就像冰层裂开一条缝,血珠冒了出来。
一滴两滴,重重地砸在地板上。
作者有话说:
歌原版是Ain't Shit(Doja Cat),这里截取了中文歌词~
第18章
◎你好像很喜欢看我的眼睛◎
无形中陷入一种对峙状态。
曲懿抬手, 欲盖弥彰地去拨头发,忽然想起自己今天扎的是马尾,碎发用发夹夹住,没摸到头发, 食指与耳廓有了短暂的触碰, 烧出一片滚烫的温度。
无所适从的状态让她音调不自觉高了几度, “是你自己非要把手放在我门上的。”
“是我自己非要把手放在你门上的。”温北砚一板一眼地重复她的话。
地板收口处的扣条硌得曲懿脚底有些不舒服,但比不上他怪里怪气的回答。
盯住他手看了会,反应过来,“你这伤口是不是太长了些?不是现在伤的吧?”
这伤口看上去还挺深, 刚才那一下能有这么大的威力?
她不信。
叶淮临走前告诫温北砚要学会在曲懿面前泄露自己不存在的“柔弱”, 再配上一副好皮囊,没有人不会心软。
不需要叶淮提醒, 温北砚也知道该利用自己的先天优势, 但凡事总有例外。
曲懿就是那个例外, 在她面前, 撒谎成了一个世纪难题。
“不是,用刀割的。”他放弃珍贵的卖惨机会,实话实说。
听他这么说,曲懿反倒开始怀疑了,难不成真是刚才伤的?
说不上愧疚, 最多有点心虚,为扭转这种处于下风的境地,她只好拎出前几天他不近人情的所作所为,“让我去你家喝粥?你是不是忘了, 前几天你也是这么邀请的, 最后也是你把我赶走的。”
“没忘。”没有下文了, 并不打算跟她道歉的意思。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曲懿被气笑,说出来的话习惯性地带刺,报复般地想把他扎伤,“所以呢,你今天心情很好?”
好到又要发疯了?再邀请她一次,然后不留情面地赶她走?
以为这阴阳怪气的一句会把人气走,没想到对方朝她点了点头。
如此直白坦荡,曲懿又被噎了下,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只顾盯住他的脸看。
他今天和平时不太一样,刘海柔软自然地塌下,脸色发白,收敛了无意识展露出的攻讦性,看上去像只被拔了爪牙、肆意凌虐后失去战斗力的猛兽,微颤的睫羽带点脆弱的无害。
曲懿是个颜值至上主义者,她得承认,对着这样一张脸,硬气只能短暂地维持一段时间,赶在缴械投降前,她先一步别开眼,正好看见大壮和宋吟从电梯里出来。
几个人齐齐一愣。
大壮左看看右看看,“姐,我们来给你送明天慈善晚宴的礼服和首饰。”
曲懿哦了声,让大壮把衣服挂好,然后瞥了温北砚一眼,示意话题到此为止,她不想再跟他纠缠下去了。
刚转身,门都没来得及带上,感觉有什么东西轻轻擦了下自己的衣袖,她下意识扭头去寻对方的脸,他平淡无奇的神色没有泄露出一点蛛丝马迹。
紧接着,她看见他抬起手,眼尾一垂,精准地对上自己掌心的伤口。
曲懿:“……”
心虚劲又上来了。
见她盯着自己手心看,温北砚用极淡的口吻说了句:“不是什么大伤,我会自己处理。”
“……”
“你今天刷牙用的绿茶是吧?”
温北砚微微抬了下眉稍,他是真没听懂。
曲懿没有要跟他解释的打算,但最后也妥协了,站在门边,看着大壮和宋吟把衣服挂在衣架上。
情况不对,大壮放下衣服就准备走,“那懿姐,我们先走了啊,明天早上八点见。”
曲懿点了点头。
宋吟目光在两人身上辗转,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走出一段路后,压低音量问大壮,“他们会不会吵架?”
那架势,谁看了都觉得剑拔弩张。
大壮知道曲懿的脾气,她要真看不惯一个人,又或者和这人产生了什么不可消除的隔阂,别说一句话,一个眼神也不会分给他,估计是和185闹了点小矛盾,才会出现现在这番状似对峙的场面。
“别担心,不会出事的。”
宋吟有点不相信,又回头看了眼。
等电梯门合上,大壮说:“真不会有事,你别看咱懿姐现在这副趾高气扬的姿态,其实是在给自己和18——对方一个台阶下呢。她就这臭脾气,有些时候傲得很,不会当先低头的那个。”
曲懿确实没打算先低头,“既然你说了你的伤跟我没关系,你自己也能处理,那你赶紧处理去吧。”
“不急。”话题拐回一开始,“来我家喝粥吗?喝完再处理。”
“我不喝你就不打算处理了?”
他轻轻一点头。
台阶够多了,她打算下。
“行吧,那就再给你一个机会。”微扬的下巴表现出刻意的冷傲,“不过先说好,我这是怕你失血过多才答应的。”
温北砚眉眼松了松,转身走回自己家门口,等曲懿跟上后,轻声说:“122526。”
“什么?”曲懿有些懵。
“你来摁。”
他是没手吗?话到嘴边,瞥见他还在流血的手,生生憋了回去。
-
公寓还是单调的灰黑白,但好像比之前有了些人气,电视机柜和茶几上都放着小盆栽,客厅和厨房间多出一个方形鱼缸。
温北砚开口打破沉默:“你先坐会。”
曲懿哦了声,去客厅坐下。
温北砚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从冰箱里拿出食材,他今天穿的衬衫版型偏修身,衬出清晰的骨骼走向,袖口挽上几层,肌肉纹理匀实紧致,手上的动作有条不紊。
哗哗的水声将曲懿的注意力吸走,对着他背影看了会,“温北砚,你是——”她迟疑了下,“只会做粥吗?”
吃人嘴软,反客为主的气势不强,反倒因为心虚说话瓮声瓮气的。
温北砚转过身,手上还拿着刀,不紧不慢地反问:“你刚才说什么?”
“……”曲懿被这场面震慑到一时没话说了。
对面一双眼睛平静地注视着她,不说话,拿出了非得听到她回答的执拗。
这反应让曲懿觉得他刚才是真的没听见,自动屏蔽了他手上的刀,第一次好声好气地重复了遍,“你除了粥,还会做别的吗?”
长达十秒的沉默后,温北砚面无表情地问:“你喝腻了?”
“……”
话不投机半句多。
曲懿擦了擦嘴,似笑非笑的:“随便问问。”
“还想吃什么?”又是牛头不对马嘴的一次交流。
曲懿一愣,随口报了串菜名,有几道菜工序复杂,是为了故意刁难他才带上的。
应该在思考,他这次隔了很久才开口,“不会。”
“……”
她到底在期待些什么?
“可以学。”语调难得有了起伏,听上去像承诺。
曲懿不着痕迹地顿了下,什么也没说,安静喝完粥,走到厨房,捋了捋袖子。
随即被人制止,“你干什么?”
她一本正经地说:“我不是那种光吃不干活的。”
温北砚看着她打开水龙头,挤了些洗洁精在抹布上,白皙的手背沾上些泡沫,动作不温柔,碗筷噼里啪啦地敲在一起。
这几声动静让他思绪回笼,他攥住她的手腕,很快又松开,“不用。”
见他这么说,曲懿也不勉强,擦干手背上的水渍,转身准备离开,一个不经意,瞥见他右耳的疤。
“你这耳朵上的疤怎么来的?”
“被人打了,脑袋撞到护栏上,划开一道口子。”不带情绪的回答,省去各种琐碎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