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灯光昏暗,街道只有一盏路灯还在亮着, 隐隐绰绰透了些光线进来。
心上人近在眼前,对方目光干净得像不染尘埃的山雪, 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仿佛能穿透他的皮囊,直视他卑劣而自私的内心去。
周文律下意识伸出手捂住了她眼睛。
他喉咙沙哑,隐忍而克制:“绒绒, 闭上眼睛。”
感受到手掌之下闭上的眼帘,周文律低低叹了口气, 最终还是只俯下身, 将一个沾满欲望却又极致隐忍的吻落在了温淑的额间。
掌心里睫毛一眨一眨刮着手心, 这一点点痒意在狭小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 像是要痒到他心里去。
他忽的就想起, 他们第一次接吻, 不, 也许只能算是蜻蜓点水般的一触即分的掠过, 也是这么一个半夜,也是这么一个昏暗的、狭小的空间里。
与之不同的是那是一个盛夏,燥热的杂物间里堆满了书籍、体育用具、散乱了一地的碎粉笔。
他们隔着窗帘居于幕后,轻轻地交换了一个亲吻。
那是长礼科技顶楼的杂物间,跨过半节阶梯便能抵达露天的楼台,窗外是夜幕沉沉,楼下音乐室里不知道谁还在练习,他们小心翼翼地躲在一众杂物里,十指交握,浸出的汗将整个校服后背染湿透。
“困。”温淑无意识地嘟囔着,顺着周文律的手掌就这样凑了上来。
像个猫儿一样。
周文律无声地笑了,将座椅调低把人放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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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淑觉得,如果再给她一个回到过去的机会,她一定不会去赴这个约,如果再决绝一点,她应该直接和鹿景绝交的。
一边说着跟她统一战线,一边合着周狗卖她是吧。
温淑咬牙切齿。
而此刻她现在头痛欲裂,整个人昏昏沉沉,躺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
噢,应该也没那么陌生。
温淑打量了一下,这可不就是鹿景在上海的房子嘛。
真有他的。
“叩叩。”
长短不一的叩门声落音,周文律的声音随即传来。
“醒了吗?”
温淑喝酒并不断片儿,昨日种种浮上心头,此刻周文律估计就站在门外。
有这么一瞬间,温淑觉得自己要不还是装睡吧。
她拉过被子蒙住头,在床上反复打了两个滚,这才将心跳平复下来。
脚步声渐远,确定门外的人已经走了,温淑这才从床上蹦了下来。
她的手机放在床头柜上,打开屏幕锁就看到鹿景那厮发了堆表情包过来。
鹿景:“怎么,和好没?”
鹿景:“还没醒?”
鹿景:......
温淑:“......”
她低头闻了闻自己,醉酒的余味还在,一股淡淡的清香,似乎还掺杂了两分烟草味。
外套搭在床边,温淑披了衣服打开门,一眼就看到周文律沉默地坐在楼梯阶沿上,背对着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饿了吗?”周文律闻声站了起来转过身看她。
他身上还是昨天那件风衣,内里衬衫上的领带松垮垮的。
温淑脸一热,条件反射咳了声:“出去吃?”
周文律嗯了声,率先下了楼梯。
老街这一块并不热闹,一条街走出去连个小贩都见不到,倒是见了不少文化保护中心,再过去点便是静安区,有名的作协建在那。
“巨鹿路675号。”周文律笑了下,“我高中那会可想来这了。”
温淑不明所以。
秋日凉爽,微风吹过来,不少枯叶飘飘摇摇落下来。
她走在他身侧,心态前所未有的平和。
其实从重逢那天开始,她就已经在想,结局无非两种,要么一如既往避开,要么最终还是止不住的动心。
年少的喜欢太过深刻,便很难再忘掉。
大家彼此余情未了,没有出轨没有背叛,只有错过和遗憾还有年轻的不懂事。
如果时间能够将这一切原谅,她和周文律,应该是可以再次走到一起的吧?
温淑没说话,周文律接着说:“文科没什么竞赛能加分,当时就想着靠自招,不是有新概念比赛嘛,想着试一试。”
温淑嗯了声。
“不过好像我没这个天分。”周文律说,“其实我和零落认识更早些,她那会还没出名的时候就是我的笔友了。”
温淑又哦了声。
周文律断断续续地说,温淑时不时应上一句。
好像一切都颠倒过来,以往都是她絮絮叨叨地说,周文律安静地听。
但谁也没有再谈及昨天的事,心照不宣地相互沉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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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剧组这天气温忽的回暖了些。
小夏一边抱怨这无常的天气,一边仔细清点着衣服。
抵达横店酒店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来的时候穿了两件,结果半夜冷得出奇,只能在街边买了两条围巾。
江浙这带时常有台风,上海天气不比江市,刚来那几年,温淑每逢冬天都要吐槽两句。
在上海度过的第二个冬天时,她收到了一份独有的礼物——周文律亲手编织的围巾。
其实很难不对这样的人动心。
他不会嘴上说说,将你所有的一切都暗暗记下,在某个平常的日子里又状若无意的提及与实现。
周文律不会选颜色,挑的灰线编的,又是细细的线,编得也没多好,整个看下来有些地方宽了,有些地方窄了。
而温淑的衣服大多鲜艳,灰扑扑的一点也不衬。但她还是戴了许多年。
因为是细毛线的缘故,她还不敢放洗衣机里洗,后来有次晾到了阳台上,被捡的猫扒拉了两下给扯坏了。
“小姑娘嘞,俺这毛线可是顶好的,嫩摸摸,可暖和了,手工编滴,便宜。”小贩是个老阿姨,脸上围着块兜布,一口不知道哪儿的方言。
大晚上十一二点了,还在机场附近摆摊。
温淑笑了下,顺着她意摸了下。
确实挺舒服的,不过这整齐的工线,一眼就看得出来是机器的作用,但她还是付款买了两条。
小夏等两人走远,这才吐槽:“小温姐,你这被宰了,一百一条,这质量撑死三四十,某宝批发一堆一堆的。”
“好啦,话别说这么多。”温淑拍了拍她脑袋,解释道,“对于需要的东西,价格在承受以内就可以接受呀。”
小夏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觉得自己这艺人最近心情似乎格外的好。
《长夜》的戏渐入尾声,西禾的戏份马上走到结局。
被引诱的仙门少女叛出太白派走上极端,又在阿执的挑拨下,发现了心上人钟长夜默认自己曾经的掌门师叔夺权,爹娘被用作威胁她而被人囚禁在冰泉里,这一切的一切,将西禾推上了万丈深渊再无回路。
西禾想,毕竟自己爹爹也是他的师父,怎么可以做到这么绝情呢?
或许,他就是这么一个冷心冷情的人吧,除了那个少女外,再也分不出一丝感情来给别人。
毕竟当初满心欢喜想要收徒的也是她爹爹,她和她父亲一样,都是一厢情愿。
是日。
周文律拿着剧本在和一干人讨论剧情,温淑和甘棠等人在化妆师休息。
“小师姐,等我杀青完能一起吃顿饭吗?”陈嘉一问道。
“你杀青可还有好几天。”甘棠拆台笑笑,“温淑可是后天就杀青了。”
西禾为了救出父母孤身闯回太白派,而这一切不过是掌门师叔的陷进,于是西禾被降魔阵困住,爹娘为了救她而散尽修为弥散于天地之间,至此,西禾引剑而亡。
而作为戏里的男二荆欢,身为新掌门之子,他懊恼自责,不能明白自己父亲的所作所为,又不能接受西禾的死亡,愧疚悔恨交加发奋图强起来,发誓要杀了引诱西禾堕魔的阿执。
因此,陈嘉一的戏份,还要多出温淑好几天。
“温淑杀青的晚上咱们一起去吃顿饭吧。”林怀瑾做老好人,温和给出建议。
“行。”温淑拍板答应,“大冬天的,咱们去吃火锅吧!”
事情就暂且这样先定了下来。
等周文律等人重新讨论好剧本,几人从温暖的化妆间走出来,只能将外套给脱了重回片场。
温淑冷得条件反射抖了下肩。
她其实也没那么怕冷,就是近几年演戏身体素质没以前好了,猛地从温暖的环境里走了出来一时不太适应。
想当年,她也是敢在大冬天穿短裙的人啊。
温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日戏份大多是近景,摄像机跟着她转,往日还觉得没什么,可此时一想到周文律就坐在监视器后盯着,莫名其妙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好在她演技大有提升,坎坷着拍了几遍最终还是过了。
“笑什么,心情这么好?”张副导眼看着坐在自己身侧的人眉目含笑,一改往日谁欠了他八百万的脸色,没忍住八卦问出声。
周文律轻笑了声,看着面前监视器里的人慌慌张张逃离镜头,悠悠然道:“确实最近心情尚可。”
张导嘴角抽了抽,心想你这眼里笑意都快溢出来了,满脸春风得意,还尚可?
“我看你是中了大奖了。”他嘟囔低低吐槽一句。
周文律懒得计较,喊了场记中场休息,悠哉端起面前的水杯喝了口水,抬头望了眼乌云散尽的蓝天,感慨道:“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坐在身侧的张导整个人一机灵,也顺着目光抬头看天,只见层层云翳重叠,压根连个太阳都看不见。
他挠了挠头,似乎明白了什么,似乎又什么都不明白。
“看到解编剧了吗?”
“啊?”
张导还没从状态里走出来,下意识啊了声,林怀瑾不知道何时到了他身侧,语带关切,眉目间藏着焦急。
他扫了眼旁边的位置,刚才解语还坐在他们这讨论剧情,怎么这才一会就不见了?
“她啊,她好像去找小温姐了。”
陈嘉一从帘幕中走出,慢条斯理擦了擦手,解释出声,“好像追着去的呢。”
第27章
卫生间真的是一个很好的聊天场所吗?
温淑对着镜子, 看到了身后站着的解语,头一次思考起了这个问题。
怎么每次有瓜有八卦都在这样的场所。
为什么,就因为卫生间没摄像头?
温淑甩了甩手, 抽了张纸仔仔细细擦了擦指缝, 站了半天,也没见身后这个人开口说话。
不说话她走了。
温淑漫不经心抬眸看了眼,镜子里两人视线交汇。
她无声地弯了弯唇角,懒得再跟她周旋,转身就想出去。
“温小姐。”
果不其然, 对方最终还是轻声细语地叫住了她。
温淑挑眉, 人还站在玻璃镜前没走,水龙头残留的水滴坠入盥洗盆, 滴答滴答清脆得很。
“有事吗,解, ”温淑顿了顿, 似乎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中规中矩喊了声,“编剧。”
她真是不能理解, 如果这位解编剧喜欢周文律,去追不就得了, 不也这好几年了, 朝夕相对的, 看她这样也不知道有没有表过白, 但是不管怎么样, 这似乎也不该找到她面前吧?
温淑若有所思。
解语不知道该怎么诉说她此刻的心情。
有点后悔, 有点难堪, 又隐约有点兴奋。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是不对的。
镜子里倒映着自己的面容, 因为羡慕嫉妒而显得有些扭曲,晦暗的心思显露无疑。
解语嘴巴动了动,一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开口。
她顿然觉得自己来这一趟实际无用又无理。
能干什么呢?
恰巧此时揣在兜里的手机疯狂振动,将她的理智拉回现实。
解语在心底叹了口气,皮囊下疯狂跳动的思绪似乎在这一瞬间偃旗息鼓。
她只是又笑了声,轻轻浅浅的,看起来格外没什么。
“没什么,是我打扰了。”解语道,“温小姐快杀青了吧?”
温淑一头雾水,捉摸不透这位的情绪,嗯了声,无意识地看了眼外面,身着戏服的林怀瑾站在不远,两人目光交汇打了个照面。
“是啊,后天。”伸手不打笑脸人,温淑也笑了下,“我先走了。”
话说也不管对方怎么想,转身出了洗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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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的结局里,关于西禾的部分无疑是悲情的。
父母为了保护她身死道消,喜欢的人执剑相向,陪在身边的人,哦不,魔族只想利用她。
剧情终于还是走到了这里。
温淑这天起了个大早,与剧情里的大雨天相反,阳光早早透过窗爬进酒店房间。
小夏买了包子一边吃一边叨叨,“小温姐,毛姐昨天跟我说等你杀青给她回个电话。”
估计就是合同的事了。温淑想,也是时候处理一下这件事了,堆积了这么久。
片场进行了一场清扫,看起来格外干净。
因为晴天的缘故,估计要进行人工降雨,小夏嘀咕埋怨了几声便和工作人员一起煮姜汤。
温淑拐身进了化妆室。
“温淑来了。”甘棠见了她,招呼道,“才说到你呢,就过来了。”
“小温姐。”姜麒站起身,这会正是变声的年纪,嗓音低沉。
“说我什么呢?”温淑笑吟吟踩着步子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今个我杀青,各位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准备好红包了吗?”
这话刚落音,化妆间笑开了声。
陈嘉一乐道:“小温姐,可别忘了回头我要请你的那盾饭。”
温淑闭了眼捏了话,调侃着回去:“那肯定,到时候我请咱所有《长夜》的人吃饭,林师兄,你可别不来啊。”
林怀瑾这和尚一样的性格,照着他们现在这关系温淑还真没把握喊得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