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温母拿着照片半蹲在她床前,温温柔柔地笑着说。
话是这么说,但温淑真正和温母提起周文律的次数并不多,只偶尔情绪上头,又或者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时才会问一句母亲该怎么处理。
温母也一直觉得,自己对于女儿的教导,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所以当她满心欢喜给温淑打通关系准备好去德国的期间里,还在思考该怎么和绒绒说一下她和她小男朋友的事,是异国坚持,还是就此分手,作为母亲她都尊重她的决定。
结果一纸上戏通知书寄了过来,打破他们所有计划。
“那......也没别的人给我挑啊。”温淑嘟囔,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自己老妈,“是吧,老妈。”
温母无奈地笑了,拍了拍身边丈夫的手:“随她去吧,孩子都这么大了。”
她又转头看温淑:“过年了,也不带回家来看看吗,这么多年了。”
“你这孩子,脾气跟你爸一样犟得像头牛,也不肯服个软,你爸前几天还念叨,说你今年会不会回来。”
温母起身,问:“饿坏了吧,我给你做点吃的。”
“嗳”温淑应了声,缓缓呼出了一口气。
回家了真好。
温淑给自己剥了个橘子,酸酸甜甜的橘子汁在舌尖炸开,她认真地看了眼母亲转身去厨房的背影,坐到了自家父亲边上:“爸,那你前几年干嘛把东西退回来啊,多浪费钱。”
“哼。”温父傲娇地又哼了声,不太高兴地回,“你又没几个钱,给我买什么东西,我缺你那点?”
“是是是,咱爸有小金库,不差我这点。”温淑顺着他话,“我去给我妈打下手了啊——”
她半拖着尾调,踩着步子往厨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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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已经杀青许久,后期制作连夜赶工,但过年肯定还是要放假的,这部片子也不是贺岁档,周文律给众人放了假,又给员工们发了大红包,便也开车赶回了江川。
从Y省上高速开回江川,一天多的车程,周文律开开停停,抵达江市的时候是次日凌晨。
冬日的天空灰蒙蒙的,惨白的云雾笼罩着整个城市,周文律的车停在路边,他头微微倚靠在车窗上,伸出了半只手抖了抖烟灰。
时间虽早,但已经有小贩推了手推车出来准备开摊了。
周文律其实很喜欢这种市井烟火气,有时没事找灵感的时候他就跑去各大老地方找老大爷们聊天下棋,听一些家里长短八卦灵异事情,这些故事都是他后来创作的灵感来源。
别人说他是不可多得的天赋,他却觉得自己向来是没什么天赋的,要说有点什么,那就是容易共情罢了,加上想到什么赶紧记下来,日积月累的,叹一句“皇天不负有心人”更合适点罢。
周文律看着猩红的烟头一点点在白雾里湮灭,关了窗又握上了方向盘。
“我回江市了。”
他看了眼手机,又将手机放下,踩了油门,开向了江川。
算算时间,他也有两年没回来了。
周文律神色淡淡,车前灯照着前方的路,雨刷一点点扫着雾气凝结在窗上的水珠,他倒没什么感触,只是忽然觉得,以前的诸多心绪,到头来好像还是逃离不了这方水土。
就在这么一瞬间,他恍然明白当初老师和他说的那句“人啊,总归是念情分的,年纪越大越是如此”。
他爸已经退休,但因早些年经常跑工地的原因身体还不错,电话里听说他爸自己弄了个小菜园子,就在回江川那条河对面不远。
周文律看了眼时间,早上七点多,他爸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尽管现在已经不缺钱,也喜欢自己种点菜什么的拿去集市卖,虽然今天已经腊月二十八了,马上过年,周文律也拿不准他爸今天还会不会去集市。
本着去看一眼也不麻烦的心理,周文律往河边开了半里路,大雾里,也没看到什么人,正准备打道回府开回家,就看到了弓着身子缓缓站起来的父亲。
真是......
周文律在心底叹了口气,开了车门跑下去,连忙扶住了对方。
“回来了?”
周父笑了下,借力揉了揉自己的腰:“老了,不中用了,我刚差点没站起来嚯。”
“要你干这些干什么,早跟你说了给你钱就用,存着干什么。”周文律道。
周父穿的靴子,他先是在路边干草上抡了几下擦干泥巴,这才上了周文律的车。
“给你讨老婆不要钱?还要再买套新房吧,现在房子可不便宜,彩礼也是钱,还要酒席......”周父絮絮叨叨,又想起什么似的问,“你也老大不小了,什么时候给我带个女朋友回来看看,过两年是不是该也结婚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有你了,你都能下地走路了.....”
周文律:“......”
他被周父念得头疼,虽然早就预料到这个场面,但依旧不会处理。
他母亲去世得早,周父又当爹又当妈,也就跟着镇上的妇女们学了一套带孩子的招数,当然,那些念经一样的唠叨也学了个十成十,以前还不怎么爱说这些,现在老了愈发爱念叨了。
“行了爸,人还在追着呢,要不是您当年那一棍子,我早就能给您见见儿媳妇了。”周文律无奈道,“您这回可别给我吓跑了。”
周父愣了下,还没反应过来,恍惚回神先是“喔”了声,这才明白过来:“还是当年那女娃娃啊......”
周文律轻轻“嗯”了声,低低笑了下:“你不是老说,咱们老周家的人就长情吗,这么多年也不见你找个人照顾自己。”
周父一时没说话,思绪飘回了周文律话里的过往。
他和周文律的妈妈是镇上媒人介绍的,那时他家里也没什么钱,结婚只登记了一下,酒席都没办,彩礼是传统习俗里的老三样,他妈妈嫁过来的时候,家里只特意打了床新被褥。
妻子家也不怎么好,几个女儿,嫁出去就好,也没在意给了多少彩礼,两人结婚结得仓促,双方父母饭都没吃,他就把人领了回来。
但周母可能命有点苦,身子骨本来就不好,又瘦,怀孕期间反应也重,最后更是为了生下周文律难产而死。
周父想,这辈子干脆也就这样了,有儿子了,带大就不错了,也没别的心思了。
他们这一辈人,哪来的情情爱爱,多数只是找个人凑合过一辈子,被窝里有个人,和她盖一床铺盖的事。
所以后来,再有人想给他介绍个,他想着电视里那些后妈,想也没想地就拒绝了。
记忆里周母不高,瘦瘦弱弱的,也不爱说话,话说轻声细语的,周文律这点倒是继承了他妈,性子闷。
她长什么样子来着?
脸蛋很小,有一点雀斑......更多的,周父想不起来了。
车窗外景色在不断后退,车厢里开着暖气,他一身寒气被驱得干净,因为做工手上都是死皮和茧子,许多年不曾感受到冷暖,在此刻却仿佛生出一点疼。
一定是冻疮裂开了。
周父想。
“儿孙自有儿孙福咯,你大啦,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周父笑笑,“你自己把握就好,爸爸老了,这辈子没什么盼头了,能给我报个孙子孙女就不错了。”
“对了,我存折里还有一些年,你不是以后要在Y市那边工作吗,买套房子吧,我记得那小姑娘家庭挺好不是,咱家也拿不出什么东西,你可要好好想想对方父母会不会同意啊。”
周父补充道:“独生女,肯定不希望女儿受苦的。”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轻,又似有些哽咽地感叹:“你生在了一个好年代啊.....”
周文律没回头看父亲,后视镜上倒映着对方的眼睛。
可能因为上了年纪,所以显得有些浑浊,再没了年轻时候的精气神,父亲的脸上生出些皱纹,可能是因为天天早起睡眠不足,眼角下有些乌青。
他没见过自己母亲,但家里有母亲的照片,那种黑白大头,就挂在客厅后面的小房子里。
镇上的阿婆们都说他妈妈生得漂亮,他爸也长得乖正,还说他跟他爸长得太像了,唯独一双眼睛,跟他妈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静静的,像一汪泉水,一眼望去,深邃而纯净。
但此刻,他忽然觉得,其实他眼睛和父亲也挺像的。
只一眼,他就仿佛能透过父亲的那一双眼里,看尽那如果没有温淑的,本该属于他的一生。
第40章
小夏最近眼皮一直跳, 直觉告诉她一定有什么事要发生,不管好的坏的,但肯定跟她相关。
她这直觉准着呢, 从小班上的人就喊她夏半仙儿。
在老家没什么事, 毛姐难得清闲天天跟人凑着打麻将,而她自己天天穿着睡衣睡到自然醒,然后刷刷微博一天就过去了。
三十过年,这天她们这的习俗要早起准备年夜饭,虽然是叫做夜, 但是确实最早起来准备的。
她爸做了一大桌子菜, 家门紧闭着要迎新年,等祭了先祖, 一堆人才坐上桌。
小夏习惯性地打开手机,想拍个照先, 就看到消息栏推送了新的热搜。
“#温淑周文律 江市#惊, 有知情人回老家,意外看到周导的车,据路透, 温淑好像也是前几天回了江市?这两人居然还是同乡啊!”
小夏眼皮又一跳。
演员身份资料其实都不是秘密,各个网站百科都有, 导演资料也是公开的, 只是观众嘛, 很少会去注意到导演的这些东西。
这个热搜来得莫名其妙, 同乡又怎么了......华国人这么多, 这么大块地, 同个乡还不正常吗, 这都能热搜, 那从江市出去的艺人岂不是都能和周导扯扯关系?
小夏拿胳膊撞了下毛姐,小声道:“姑姑,小温姐和周导上热搜了。”
毛姐不动声色,瞄了眼小夏递过来的手机,一目十行简单了解了一下,稳声回她:“没事,这事我知道,昨晚就有人和我打过招呼了,让他们发,没事的。”
小夏哦了声,便没管了。
毛姐看着自家侄女没心没肺的模样,倒是笑了下。
这事昨天就有新媒体那边的朋友来打招呼了,说是有人想卖消息,关于温淑的,问她要不要买下来,她看了眼只是一些小事便没管,没想到这也能上热搜。
不过反正以后也要公开的,先随他们去吧,一步步来,反正有不好的评论会有人比她更急,怕什么。
毛姐想,难得放一回假,还不能让她轻松点?
再说了,想也不用想,这些消息估摸着也是有鱼干的,除了他们,谁干得出这缺德事,艺人刚解约没多久就开始搞这些有的没的了。
看来,自己手上那些料也是时候找个机会发出去了,本还想忍一阵子,是她脾气太好了?给了他们一种随意欺负的错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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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温淑自然也看到了消息。
但这已经是小夏发完截图来的后面好几个小时了。
江市没什么过年的习俗,她爸妈晚些时候带她去外婆家吃个饭就算了事,故而起来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
温淑打开微博看到词条的时候热搜已经降了下来,排在一长串新年祝福的下面,点开词条一看,评论倒也还好,大部分磕cp的磕得欢乐,也有感官不好的路人或者黑粉感评论这也能扯关系碰瓷的,但整体没出什么事,毛姐电话都没一个来,估摸着没什么事。
一番洗漱后,温淑下楼的时候她爸妈已经坐在了客厅沙发上。
“爸爸,老妈。”
温淑打了声招呼,顺手给自己倒了杯热牛奶,眼神瞄到她爸正拿着手机在点点点些什么。
页面有些熟悉,温淑走进了两步,温父急急忙忙息屏。
一闪前,已经够温淑看清,正是自己微博的超话,右上角的签到等级还挺高。
她笑出声,俏皮问:“哟,咱爸还学会了这个?”
温父轻哼一句,没做声。
温母缓缓开口:“绒绒都看到了,还装什么。”
“他啊,这几年这家没事,就自己上网学了这个,说是给你打打气。”温母柔柔笑道,“连我的手机都让他每天拿了去摆弄,这会还不好意思起来了。”
谈话间氛围轻和,仿佛过往的隔阂从未产生。
温淑在母亲话落音的瞬间眼睛一红,眼泪差点就这样掉下来。
还好她站在后面,母亲看着父亲,注意不到她。
赶紧擦了下眼尾,温淑吸了吸鼻子,故作轻松地笑着回:“咱爸可是一向不喜欢上网的,拿着张报纸能坐一天,改性子啦?”
像是掩饰,温淑语调有些快,一连串说着:“要我说啊,现在互联网多方便,老妈你也上网看看,新闻什么都有,你俩又不爱打牌,现在退休了,在家没什么事就多上网看看,什么都有,不懂就给我打电话问。”
“行了行了。”温父摆了摆手,打断温淑的话,“去你外婆家吃饭了。”
温父的腿有些老寒腿,这会却比谁都走得飞快,温淑落后许多,挽着温母走在后面,看着父亲的背影,竟看出几分落荒而逃来。
“你爸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温母叹气,“你刚出去那年,他回来还跟我发脾气,说你去就去嘛,怪我没给你好脸色。”
温淑笑笑,没接话。
“后来还自个学会上网了,嚯,可把他能耐的。”温母想起那画面,笑出声,“你大学跳的那个舞,他来来回回播好多遍哩。”
温淑咬了咬嘴皮,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也笑:“我爸还是厉害的。”
“那可不,你演电视剧那会,他每天拉着我看,还给学生们说,那会可没见他不好意思。”温母拍了拍她的手,似怀念似感叹,“网上怎么说来着,女儿奴,是这个不,他就是。”
“你小时候,他换尿布比我还勤快。”温母补充,“你现在也不小了,自己做事有主意,我当初也没想拦你,都这么大了,人一辈子遇到一个喜欢的人不容易。”
“妈妈只是希望你不要后悔自己的决定,以前说话激了些,你不要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