堇容看了他两眼,讥讽一笑,“无萧,你真以为朕不敢杀你吗?”
“我人已经在你手中,请便。”
堇容不语,浅浅一笑,“八公主堇言死了,就在前几天。”
“关我什么事?”
见无萧不为所动,堇容款款道,“只要朕想,朕可以随时杀了任何一个人,无论那个人是我的兄弟或者姐妹,堇言,还是堇色,在我看来都没有任何区别。”
无萧狠狠盯着他,“你不要动她!”
堇容笑道,“无论你多么的不可一世,但是在朕的面前,杀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朕就是让你知道这一点。所以,聪明的话就识相一点,不要再试着激怒朕,明白了吗?”
“朕有的是时间,缓慢地、悠长地折磨你。”
“好啊,我等着你来折磨我,”无萧沉默良久,微微一笑,“不过,你若杀不死我,可别被我逮到机会了。”
他看着他,眼睛在晦暗之中像是一把淬着火的利剑,亮的吓人。
“否则,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恐怖。”
。
踏出地牢,仿佛一瞬间的精力被抽光了一般,堇色又恢复了那副浑浑噩噩的模样。
她被狱卒领着慢慢往前面走,途径拐角处,突然一个人影闪过,她一个不察,被来人撞到,趔趄着马上就要栽倒在地。
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映入眼帘,她被来人扶稳,堇色怔怔仰头看着他陌生的五官,却有些眼熟的双眸。
来人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错愕,冲她回答般的眨了眨眼。
然后,她感觉自己的手心被悄悄塞入了一个物件。
第80章
堇容从死牢出来, 便看到四周无人,只有堇色定定立在原地,似在等他。
他扬扬眉, “内卫呢?”
堇色:“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让他们退下了。”
堇容观察一下四周并无异样, 又见她模样低落, 便没有起疑心,反而对她沉痛的样子很是满意。
“如今见到了真人, 既然知道他没死,为何还是这幅模样?”
“陛下对无萧说了什么?”
堇容睨她一眼,不答。
堇色沉沉立在一旁,昏暗的光影将她单薄的身形剪成一道小小的影子, 她的声音亦是微不可闻, “陛下会放了无萧吗?”
堇容缓缓走在了前面,堇色追上几步, “陛下到底想要什么?”
问完, 她一怔,自顾自道,“我会照顾好太后娘娘, 也会陪在陛下的身边, 如果这能换来无萧的性命安全,这样可好?”
堇容停住,回身,抬起她的下巴,定定看她焦急的神色, 嘲弄道,“堇色, 关心则乱,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不过,这可不像平时镇定自若的你啊。”堇容端详道,说的堇色心中一紧,“你这面色下的真心,又有几分真,几分假?别想耍什么花招,你该知道我的手段。”
堇色暗暗心惊,慌乱的表情维持不变,轻笑道,“我现在皆在你的掌中,还能有什么别的想法。”
堇容勾起唇角,收回审视的目光,重新走到前面,“最好是这样。”
。
堇色将柳宴照顾的很好,虽然她的精神依旧时好时坏。她喜欢遣散走宫女,然后和堇色一直反复提起她以前的故事,故事的里面有堇容,有先皇后,还有堇色的母妃。
她说的断断续续,有的时候又全然想不起来在说些什么。
崇化殿里的香被堇容尽数移走,但柳宴还是整个人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堇色只在白天过来这里小坐一会,不知道柳宴最近又受了什么刺激,她的身体虽然表面看上去好了很多,但是精神却已濒临崩溃的边缘。
堇色看着柳宴的样子,面色不露声色,内心却胆战心惊。她知道柳宴是她和无萧最后的依仗了,一旦柳宴去了,堇容将再无仁慈之心。原来在自身利益面前,别人的生死在自己心里也可以变质,她第一次迫切地想去挽救一个人的命,竟然是首先将它当做保全自己的筹码。
心底苦笑一声,不知不觉间,她竟变成了这样的人。
宫女端来棋盘,柳宴道,“堇色,陪我下局棋如何?”
堇色一方面竭力的想让柳宴早点康复,一方面又对自己的罪恶感到深深的愧疚,忧心忡忡之际她选择欣然接受,两人对坐于棋桌,手起手落,黑白两子对弈在棋局中。
香炉悄无声息散发着幽幽的气息,四下寂静。
“母后腹背受敌,可要小心了。”
堇色素来精通棋艺,出手冷静果断,片刻后黑子便占了上风,此话一出,两人皆怔了怔。
只见堇容不知何时立在了柳宴身后,也不知看了多久,柳宴手指捻起一枚白子,闻言棋子便忽得跌了下去。
堇容款款坐下,拾起被柳宴掉落的白子,将之慢慢嵌入一片黑子之中。
他心情似是很好,无视柳宴瞬间变的难看的脸色,娓娓道,“继续吧。”
堇色亦是怔了怔,意识过来后,便又开始从容地下起棋。
于是,与柳宴的棋局,变成了堇色与堇容的两人对弈。这让堇色恍惚想起清明谷的一段时光,同样的人,同样的对弈,但如今已是大不相同。
堇容一步十算,论对弈,堇色不是他的对手,很快便节节败退。
堇容见堇色犹豫不决,知是她在考量,笑道,“有舍才有得,棋子终究只是棋子,没有用的自当是随意折了便好,长姐不必太过介怀。”
堇色轻轻皱眉,不语。
“一群死物罢了,你倒是心怀仁慈。”堇容道,“倘若你不是公主,在这宫里又该如何立足?”
此话便是另一番境遇了,堇色垂眸观棋,柳宴咳嗽几声,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苍白了几分。
“本宫有些不舒服,先去休息了。”柳宴道。
听她这么一说,堇容亦没有了下棋的兴致,转过身关切地看着她,声音温柔,“哪里不舒服?”
柳宴只是咳嗽,但堇容已经不自觉触到了她的额头,感受她的体温。她余光瞥向堇色,脸色更难看了几分,扭捏道,“无妨,只是有些乏了而已。”
堇色起身,“那太后请好好休息,我先告退。”
行至殿门前,她回头看了两人一眼,堇容目光始终落在柳宴身上,并不曾关注她的去留,背影不复以往的萧条,倒是凭添了几丝温度。
她默默看了一会,便出了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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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流水一般的过去着,堇色千篇一律的游走在幽兰殿与崇化殿之间,柳宴的情况很不稳定,时而正常如昔,时而又浑浑噩噩。
堇色再也没有去看过无萧。
无论白天如何忙碌,到了夜里,她还是会一次次想起他,想起那温柔有力的怀抱,那滚烫的体温,那贴在耳畔浅笑缱绻的低语,梦醒过来摸着身侧冰凉的枕席,心也跟着荒芜了几分。
长夜中无人安眠,她缓缓坐了起来,借着月光再次将袖中纸条伸展开来,端详着。
上面写着:“——半月后大宴,火。”
想起地牢中那个人的脸,堇色从未想过会是他来救无萧。
不知那日是否能够顺利,想到此,她的心中亦是重新燃起希望。
只要能让他活着,她如何也无所谓,只要能让他逃离,她会想尽一切办法助他。
无萧,是时候,也让我为你做点什么了。
她怀着如此期冀,这几天的睡眠明显较之以前好了许多,然而某夜的一道惊雷还是将她从梦中惊醒。
堇色蓦地从床榻上惊醒。
她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的无萧没有逃离成功,亲手死在了她的面前,堇容就这么冷冷地看着两人,然后他挥手,侍卫们冰凉的兵器刺向自己,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没有保住,化成一摊血水。
窗柩不知何时被打开,风引起一阵肌肤的战栗。
堇色顺着扬起的纱帐怔怔看过去,黯淡的烛火下,一道颀长身影坐在蒲团上,烛火将他的背影打的明灭不定,姿态清贵优雅,矜贵无双,朝她转过头。
堇容一身雪白暗纹亵衣,修长凤眸静静地望着她,在黑暗中看不清楚脸上神色。
“堇容?”堇色吓了一跳,恍惚问道,“是你吗?”
理智慢慢回到了她身上,她凝视着几米远的男人,也许是噩梦初醒,她惊恐未定,声音有些小心翼翼,“你怎么了?”
堇容静静凝视着她,声音沉沉,“宴儿死了。”
堇色怔怔看着他,干涩的眼角倏然滑下一颗泪来,“什么?”
堇容没有理她,悠悠道,“她在这宫中没有一天是开心的,朕做这一切,从来没有后悔过,我只是想给她自由,让她快乐……”
堇色紧紧看着堇容,声音微微发着颤,“柳宴……死了?”
堇容掩映在一片黑暗之中,脸上看不出是何表情,“朕从未将她视为棋子,朕说过会一直保护她,为什么如今拿到了这一切,她却要离我而去。”
“因为她爱你。”
黑暗中,堇容慢慢抬起头,“什么?”
堇色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因为她爱你,所以,她不忍心看你一步步沉沦下去,宁愿一人去承受所有的罪孽,只因为,她太过在乎你。”
堇色想起那个言笑晏晏的女子,心中涌起一阵苍凉。她是她在这宫里最为亲近的人,如今却已经香消玉殒,就好像是做了一场梦。
她多么希望这是梦,然而深夜里到访的另一个人,在时刻告诉她不是。
她爱你,堇容慢悠悠回味这三个字,“你说,她爱我?”
堇色惨笑,“罢了,我想你是不会明白的。”
堇容不知何时走进她,坐到她的床头看她,“你慢慢告诉我,我想我可以懂。”
空气凝滞起来,气氛死一般的寂静。堇色心中悲戚,缓缓道,“她是怎么死的?”
“她走的很安静,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对,也许她只是睡一觉而已,她只是在骗我,说不定明天就会醒来。”
堇色从没看到堇容这般模样,当下有些动容,“堇容,你……”
堇容回过神来,愣愣看她。
气氛沉默的凝不起一丝波纹,他的眼神重新恢复毫无温度的冷,这眼神却仿佛烫到了她,她一动不敢动,心中泛起死一样的恐惧。
半晌,堇容缓缓朝她伸手。
堇色怔怔看着他的手,一切在眼底都成了极慢的慢动作,象征着她的生与死。
他却只是停在她身边,慢慢握起了她冰冷的手,一瞬不瞬地看她,轻轻吐出几个字,“堇色,我就只有你了。”
堇色缓缓抬睫看他。
一袭夜风轻轻拂过,将她的周身吹得愈加冰冷。
堇容静静凝她,眸光幽深,长眸看不出一丝心绪,“永远待在朕的身边好不好?”
冰凉的手心温度传递给她,淡淡叹息的声音,仿佛蕴了分别样的脆弱和乞求,透过朦胧的夜色,缓缓传入她的耳际。
“朕,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第81章
太后柳宴已死, 举国哀悼。
这位最为年轻的太后在刚刚经历了双十年华之后,也终于随着先帝而去。
白绫招展的皇宫内外,初秋的温暖被裹挟着一并带走, 随之而来的便是寒冷的凛冬。
冬天,悄然而至。
柳宴入棺之时, 堇色前去见了一面, 她的样貌就像是堇容说的那般,脸色红润, 如生,仿佛真的在就可以从棺椁中坐起来。
但堇色知道,她已经再也醒不过来了。
堇容几日没有上朝,自那夜秘密见了堇色之后, 他便把自己终日锁在了养心殿, 只有守口如瓶的贴身宫人秘密伺候着,无人见过他的样子。
幽兰殿一瞬间也染上了初冬的寒气, 在深深的皇宫中变得无人问津。
五日之后, 沉寂的殿门再次被人打开。
扑面而来的寒气让人陡然清醒过来,久待在这里,连堇色都快忘记了外面的天气, 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堇容裹挟着一身的冷气踏进来, 斜阳下,将整个殿内投上自己拉长的阴影里。
堇色正在喝一碗自己调配的安胎药,茱萸服侍其喝下,见到立在殿门的身影时吓了一大跳,“陛、陛下……”
“出去。”堇容一手撑着殿门的雕花, 看也不看茱萸一眼,面色隐隐透着一股青白之色, 模样是有别于平日温文尔雅的颓堕与消沉。
殿内很快便只剩他们二人,堇色缓缓放下安胎药,警戒地看着一步步踱步而来的人,脊背绷的笔直。
堇容走到她的身边,步履从容,缓缓坐到蒲团之上,与她平视。
近看,他的双眼布满血丝,至黑的长眸泛着更深的冷意,如今倒是像一对没有丝毫温度的琉璃珠。
“不怕我?”
声音不复以往的清冽,而是带着沉闷的暗哑,他对她一如既往的镇定感到不满,“不怕朕杀了你吗?”
“你不会杀我的。”堇色声音平静,缓缓道,“杀了我,就再没人记得她,无人再与你共享这段记忆。”
他一向恨极了她这幅从容的模样,但是此刻却反驳不了她说的话,她说的每个字都准确无误地切入了他最隐晦的心脏。
这个女人,永远一幅淡然无争的样子,却总是可以安静的、平和的看透别人的内心,而这样一个极度聪明的女人,一开始却并没有看透他的伪装,想想真是矛盾又讽刺。
“堇色,你现在在打什么算盘?”堇容定定睨她。
他能看透很多人,却看不透她此刻的想法,他以前一度认为她是自己的手中棋子,直到她给他带来了脱离死物般的勃勃生机。
他一方面隐隐期待她有可能给他带来的惊喜,一方面又暗暗切断她的所有期冀,确保她不会逃离他的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