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开天山只身闯荡江湖几年,从未有过深交之人,风餐露宿,杀人斩麻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在身边。此刻对着眼前的女郎,倒是突然有了想倾诉的畅快之意。
以他对她的了解,她自然不会再开口询问什么,无萧便托着腮,自顾自地说,“我被人养大,却不知感恩,一而再地犯错还不知悔改,直到我有朝一日动了杀孽,从此便被逐了出去。”
见堇色眉间错愕,平静的脸上有了生动的涟漪,无萧轻佻一笑,夹了几分冷,“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伤势吗?因为我杀了很多人,仇人太多,他们都想要我的命。”
一个声名狼藉的名门之徒,在别人眼中犹如丧家之犬一般被驱逐出去自生自灭,他却在那一天里,感觉到了身心的自由。也许是报复,又也许是他们所说的天性使然,几年里他的杀心愈加毫不收敛,也活的肆意而为,以至于江湖上提起无萧的名字,也是一阵恶寒犯上心头。
说完,他不动声色地睨着堇色,眼瞳深深,“是不是很后悔救了我?”随即修长手指闲闲地,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
他的面色看不出喜怒,等待着她的回答,仿佛一个狡黠的猎人,耐心地等待着猎物接下来的反应。
他一寸一寸地观察着女郎的反应,饶有兴味。
无萧心想着,若是她起身逃跑的话,他可能会控制不住地暴起掐住她的身子,将她困在这里。或者也会什么都不做,就这样放她走。但是他还从来没有试过这样。
但是堇色没有,她甚至没有他所想的任何反应,她只是长睫低垂,慢慢敛起神楚的眼眸,陷入了沉默。
堇色不再去看面前的少年,心中默默沉思,这本就是她叫来他的本意。
他不说,她也会试着去问。她想起早上的画面,他对待几个侍卫的态度如此随意,又如此无愧,仿佛人命在他眼里根本就不算什么。她不解,便想要了解。
现在少年自己就这样和盘托出,一切的行为,也仿佛都悉数有了答案。
她回忆起他身上常年习武的茧子和伤痕,还有兵器随身,衣服也不像官宦子弟的服装,过于干练和合身。
她从第一眼起,就直觉他是个很危险的人,但是过了这么多天,少年并没有对自己和旁人产生不利,她便又打消了对他的第一印象。如今这么一看,她心中复杂非常。
“可是,你帮过我,也救了我。”她缓缓按捺住内心的那一抹惊惧,平静陈述道。
无萧挑了挑眉,看着堇色面不改色的反应。
处惊不变。很好。
“那自然是因为,我想救谁就救谁,想杀谁就杀谁。”
他说的毫无所谓,那一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不再含情,而是蒙上了一层戏谑的残忍,不动声色凝着她,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依旧毫不所动。很好。
他勾勾唇,心生狎玩。
话语刚落,一阵窸窸窣窣的战栗便顺着皮肤缓慢攀升至心间,堇色蹙起眉头,她已经一动不能动。
她大惊失色,嗓音终于发了颤。
“……你做了什么?”
始作俑者依旧笑的一脸无邪,只见他将棋子随意地丢到了桌上,托着腮,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在观赏,如同观赏一只唾手可得的猎物。
对面僵直呆坐的佳人,一双优美的凤眸终于染上了恐惧,正不知所措地看向他。
无萧默默欣赏着她难得丰富的表情,开口问,“怎么?现在知道怕了?”
“放心。”他一瞬不瞬地凝着她看,觉得有趣,声音慢悠悠,勾出一丝悠长暧昧的气息。
“——你这么漂亮,又这么乖,我怎么舍得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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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不怕我?无萧疑惑。
第11章
堇色捺住心底的恐惧,缓缓抬起羽睫看向他。
他长得凛然少年气,看上去像一个正气的男儿郎,可是一笑的时候,上扬的唇角藏不住的那一丝邪佞便流露了出来,又俨然与他的本质吻合——危险,又乖觉。可是你又无法觉得他心机深沉,因为那一双顾盼流转的桃花眼,又承载着瞧人看不出端倪的无邪稚气。
这样的人,真的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吗?
她难道是救了一个,这样的人?
“不,“堇色轻轻喃喃,”不是这样的。”
她的声音很轻,但无萧听得清楚,他扬了扬眉梢。
“……你救了我,这就是你的本心,无论是不是我,但你总归是救了人,那就代表,你并非不是善良之人。”
低低的声音飘荡在寂寥的空气里,一字一顿说给他听,又像是说给自己。
她在想着,少年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天,想杀她的话,也许早就动手了,如果他真的这么可怕的话。
“你还替我教训侍卫,我相信人性本善,所以,你的本心,一定还是那个善良的人。”
很温柔的声音,就像是一双轻柔的手,平息了一层层炽热潮汐的泡沫,虚无阴暗的空间里,只有它是有实体的,那双手动作轻缓,步步温存,在慢慢,一下一下地抚平他心里的暗痂,他眉间的阴郁。
无萧默默听着她的说辞,不知不觉间,皱起的眉头缓缓舒展开了。
他勾起唇角,轻轻笑了笑,于是那眼底就像是潺潺春水初融冰河,随后逐渐融入一片耀石般的墨色中,消失不见。
“你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
从她嘴里说出善良这两个字,他突然也觉得不是那么讨厌了,虽然他其实一点也不想做世人眼里循矩守规的好人,宁愿别人都叫他魔头之流。
他动动手指,然后堇色的肌肉瞬间松弛了下去,她又可以动了。
堇色一只手臂撑在地面,心中呼出一口气。
其实刚刚那些话,她自己心里也没有底。
也许心底深处始终不相信是自己救错了人,那些话除了安抚无萧之外,更像是安慰自己,但是又一想,若是她一开始就知道了他是如此之人,她想她还是会救。
她是医者,只要是受伤之人,她都会救。
是了,他还是个少年,和她差不多年纪,一定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也许是之前的方式不对或者疏于管教,但只要耐心地加以指点……他的笑容那么无邪,眼睛那么纯净……
他会慢慢改变的,他一定还有的救。
堇色还在自顾自地想着,无萧却已经从闺阁女郎的乐趣里感到索然无味。
“不玩了。”
他将黑子随意抛在棋盘上,意兴阑珊地摆弄着桌上的棋子。他本就不擅长棋艺,全是为了跟她说说话才这般附庸风雅了一番,如今也完全失了兴致。
无萧直起身子,眸光一转,朝对面的她看过去。
他凝了她片刻,眨眨眼,“不如,玩点别的吧。”
须臾间,耳畔一阵轻风刮过,一道玄色身影朝堇色贴了过来,无萧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
睫毛一颤,堇色不自觉地惧了一下,后背朝后仰起。
一双手掐住了她的下巴,止住了她的动作,无萧正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
其实无萧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堇色平时面上都是无甚表情的,美则美矣毫无生趣,刚才无论是恐惧还是讶异,都确实是让美人面生动了几分,攫的他还有点离不开眼。
这么一想,无萧上半身贴向她,皱起眉头,更是细细琢磨起来。
很馥郁的一股味道传来,是女郎身上的香气,夹杂着淡淡的药香味,无萧俯身,在她脖颈处嗅了一下,低低呢喃,“你好香啊。”
两人共处一室,四周寂静无声,只有风轻轻吹过,温柔地拂过两人发丝、衣角。
这幽幽的香气让无萧想起了,他碰过的她的一截细腰,还有她瘦削莹润的后背上,那一对凸起优美的蝴蝶骨,还有牵起她手时,那纤纤玉指传来的温暖。
此时此刻,眸光一敛,他突然想干点别的。
堇色完全愕住,一时忘记了反应,少年身上依旧是让她感到危险的气息,如今倒不知这感觉是惊惧多一点还是羞赧多一点。她突然觉得心跳的很快。
“你在发抖吗?”感受到堇色的身体在微微的颤动着,无萧心中有趣,“是我离你太近了吗?”
两指依旧有力地扣着她的下巴,堇色有点慌乱,羽睫微颤,一双眼睛不知所措地看他。
从未没有人对她这样过,也从未有男人离她这么近,她甚至能看清少年凑过来的脸上根根翘起的睫毛,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心底里下意识觉得,这举止一定是不合适的。
无萧目光流连在她无措的小脸上,下意识看向她的唇,嘴唇不厚却丰,润泽如同饱满的花瓣,娇嫩红艳,无不在诱惑着等人来攫取。
异样的感觉又从心头传开,酥酥麻麻的。
无萧低语,如情人般呢喃,“你的表情这么少,为什么还是这么美。”
他对美丽的事物一向是没有抵抗力的,然而至今为止他还没有侧目过任何一个女子,直到她出现。
无萧怔怔地凝着她的唇,慢慢地低下头去,然后,一只冰冷的手心随即堵住了他的嘴。
他抬睫,便对上堇色那一双微微警戒的眸子。
捂住他嘴唇的手掌有些发抖,但仍是强自镇定,微微有些颤,“你要干什么?”
无萧随即笑了起来,嘴唇在她手心里一动一动,堇色皱着眉头,忽的,她全身颤抖了一下,潮红渐渐蔓延上她姣好的玉面,长颈晕红弥漫。
她的手心被濡湿了。
一阵奇异的羞赧漫上心头,堇色飞速松开手,捂住心口退到墙壁一角,想要离得他越远越好。
“出去!”做出防御的姿态,她下了逐客令。
眼前随即传来无萧放肆的大笑声。
这一笑,让堇色更不知所措了,少年终于笑够了,顿了顿,又变回了那一张漫不经心的脸,优雅地弹了弹衣袍,“不想让我亲啊。”
他闲闲地睨着她,不急不慢道,“可以啊,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堇色问道。
无萧看着她,“你以后不能怕我,不要躲我,我就不亲你。”
他现在笑眯眯的样子就已经让堇色汗毛竖起了,但是她强自捺住了情绪,镇静道,“好的,我以后不会躲你,也不怕你。”
见她答应的如此爽快,无萧得寸进尺,飞扬的眼底闪出一丝狡黠,“还要让我牵手,让我抱。”
书上不都说,情侣们都是先牵手确认关系,再拥抱亲吻就能慢慢生情的吗,他倒是也不介意这么开始。
堇色皱了皱眉头,觉得这样也是不好,但是转念又一想,不会比现在更糟了不是吗?
她还在犹豫着,突然感觉到面前一股黑影再次袭来,赶忙捂上自己的嘴,飞快道,“我答应你。”
无萧停住了,满意地一个后仰,“这才对。”
他敲了敲棋桌,眸光一转,不悦道,“有人回来了。”随即起身,自然地垂过手去,把地上的堇色顺手拉了起来,“我得走了。”
才得了一点好处就得离开了,这一老一小回来的也真是时候,他心里甚是不满,冷哼一声,转过脸来对上堇色时又是一幅满面春风,催促道,“快点啊。”
堇色不解,“什么?”
“抱我啊,”无萧张开双臂,“刚才跟你说的你都忘了。”
堇色怎么说都是端庄有方的闺阁女郎,这举止实在令人难为情。
见她迟迟不动,无萧叹口气,俯下身子把她搂在了怀里,“记住了,以后都要这样子,知道吗?”
少年的怀抱阳刚有力,堇色一动不动,突然记起了李嬷嬷对她说过的男人又臭又坏的劝诫。
很奇怪,并非李嬷嬷所言,意外的不让人讨厌呢。
无萧窝在她背后,唇角微微勾起,像一只狡黠的大狐狸。
他还是不想放过这个高洁的闺阁女郎,可是她又太过纯洁、呆板,什么也不懂,不非常手段一点,他怕是什么也改变不了她。
既然已经染上了红尘心,他就不会空手而归。他会用自己的手段,把这幅毫无灵魂的美人图,变成活色生香的人间人,为她展颜,为他笑。
他眼眸幽深,无声地扣住她的腰肢,没关系,他是个最有耐心的猎手。
来日方长,他终会将这个人慢慢地、完全属于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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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舞姬执扇而舞,舞姿曼妙,身段婀娜。
皇帝懒懒倚在龙椅上欣赏,周围侍女垂首而立,模样谦恭。
自从皇帝和皇后出现后,热闹的宴席一瞬肃穆了起来,六王也安静了下来,不再锱铢争论。
堇容端起酒盏,优雅地啜下一口美酒,漫不经心扫了宴席一眼。
除了历来的皇子妃嫔之外,国师也来了,宴会连文官之首李丞相都没来,却来了国师,可见国师深得皇帝倚重。
“瑞阳府□□出的舞姬,果然是别有一番风味。”皇帝身边的皇后赞道。
“容王有心了。”皇帝但笑不语,欣慰道。
皇帝宠爱锦妃,自然对堇凌也关爱有加,一个容王的容字,敢用帝王名讳起王号,就道尽了他的尊荣。
“六弟历来爱好风月,传闻府内日日笙歌不休,美姬众多,想来□□几个绝妙舞姬,也不是什么难事。”五公主堇莲轻笑道,她素来和堇凌乖张的性子不和,自然不放过这等机会。
“五皇姐为何这么说?无稽之谈也可拿出来向父皇讲。”堇凌反击道,“父皇,这都是没有的事,儿臣全部为的是这次的家宴,笙歌不断纯属虚言,儿臣身为臣子,怎可如此放诞。”
“说得好!你既身为一国臣子,不去关心朝堂大事,却整日在府中操心这等事,每个时节都有家宴,容王,你难道每次都要如此尽心尽力吗?”
几句话成功将场面变得紧张了起来,众人识相的选择了缄默,纷纷等待着好戏发生。
有女人娇媚的笑声响起,一道低糜的声音缓缓传来,“五公主说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