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妈妈个个矮了半截,大声称“是”。
年底事情多,纵有往年的例,需要主母决断的依然层出不穷,两个儿媳帮不上忙,老夫人已有了春秋,连轴转下来,未免精力不济。
娴姐儿便自告奋勇:“往日跟着大伯母、母亲和大姐姐学了的,正好陪陪祖母。”
孔老夫人自然乐意,拉着孙女的手:“没白疼我们娴姐儿,知道心疼祖母了。也好,先拿家里的事练一练手,以后遇到了,正好有个例。”
自此娴姐儿上午去外院,随着孔老夫人料理家务,下午回到长春院,和弟弟、慧姐儿读书写字,玩耍针线--旭哥儿年纪大了,有自己的功课。
娴姐儿已经十四岁了,经的看的多了,偶尔孔老夫人还会询问她的意见,慢慢的行事果断干练起来,在仆妇间有了尊严。
苏氏知道了,未免不喜,私下和孟妈妈说体己话:“怎么这么巧,我刚怀上,她也要生,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跟我打擂台。”
孟妈妈安慰:“世子夫人是沾了您的喜气,再说,她年纪大了,这一胎能不能平安生下来,还是两回事呢。”
苏氏没精打采的,刚刚被全府人捧在手心里,身份更矜贵的嫂子也要生孩子,把自己风头盖过去了,“也不知是男是女。”
孟妈妈哄到:“世子夫人那边,没准生个姑娘,夫人和两个舅夫人给您看过,可都说是男丁。等小少爷落地,您就站稳脚跟了。”
如果赵氏也生个男孩....孔老夫人和老伯爵必定更重视赵氏的孩子。
苏氏怎么都高兴不起来,“生就生吧,横竖我也拦不住。怎么娘犯糊涂,把个娴姐儿推出去了?她身上还戴着孝呢。”
提起这位话不投机的嫡小姐,孟妈妈更有话说:“账本钱财在外院,她左不过干看着,又没让她管人管家。再说,她还有一年便出孝了,亲事也定完了,等出了门子,还能日日回家里?您就把心放肚子里吧。”
也只好如此。
苏氏悻悻地,摸着自己肚子喃喃自语:“你可要给娘争点气....\"
第59章
听说红叶的喜讯, 乔氏一点都不奇怪,“我就猜着该有了”,米氏准备小衣裳小鞋子, 木木穿过的衣裳, 弟妹也能穿。
展定疆甚是高兴, 叮嘱展南屏“好好待媳妇”。展南屏是最高兴的,告诉儿子“你要当哥哥了。”
弟弟妹妹的, 木木啥也不在乎, 满院子乱跑,玩累了想往娘亲怀里扎,被当爹的一把拎过去,“小兔崽子!不能往你妈身上撞,知道吗?”
木木不乐意, 张着胳膊叫“娘”,红叶有点心疼,展南屏虎着脸把儿子扛起来, 对两个丫说“白天小心着点”
二丫三丫兴冲冲的,学着红叶, 把要准备的东西、事情列了个单子,那架势,就像她们要当娘似的。
展卫东听说了, 上上下下打量红叶:“嫂子又要生了?”
红叶抿嘴笑, 摸摸一点起伏都没有的肚子, “明年六月才生呢。”
展卫东转身去找兄长, “行啊你, 又要当爹了。”
展南屏志得意满地伸个懒腰, “早晚的事。”又挤兑弟弟:“你再不快点, 以后跟不上趟了。”
练武世家有习惯,几个孩子一起启蒙、练功,互相比着就练下去了,从小就有默契,感情也好;若是年纪相差太大,一方面大人精力跟不上,另一方面孩子落单,练着没动力。
展卫东挺起胸膛:“谁说我没有,我给你说,我有看上的人了,还没过明路。”
展南屏来了兴趣,“哪家的姑娘?府里的还是府外的?多大年纪?人品怎么样?说出来,给你把把关。”
展卫东便说了:今年中元节,他和两名护卫出府玩耍,在后海一带临街一间卖糖水的铺子遇到一个年轻姑娘,一见钟情了,一晚上买了三次糖水,满街头找茅厕。第二天再去,和姑娘搭讪着,就这么认识了:“她家便是开铺子的,隔壁糕饼店是大伯家开的。娘亲吃着药,弟妹还小,生意靠她爹和她撑着。”
展南屏迷惑:换成自己,已经告诉家里,安排相看了。
展卫东解释:“她祖父在郊外,身体不好,她爹探病去了,还没回家。”
展南屏觉得有意思,很少见到天不怕地不怕的弟弟这么忐忑的一面。
之后他告诉父亲,出去打听了一下,晚上告诉红叶:“铺子开了几代,家底虽说薄了些,却是本本分分的人家。家里九口人,也算热闹。”
再过几日,展卫东出府一趟,大概得了姑娘家的首肯,兴冲冲地告诉父亲兄长。
按照习俗,红叶这个做嫂子的,应该出面相看,可她还没怀满三个月,展定疆不放心,让她在家里歇着,请了米氏出面相看姑娘。
米氏回来告诉红叶:“闺女水灵着呢,叫云娘,今年十七岁,见生人有点害羞。说了会话的功夫,给我吃了六种点心四种糖水,手脚特别麻利。”
妯娌是一辈子的事,红叶认真听了,开始准备给弟妹的礼物。
过几日,展定疆请了媒人,到糖水铺子家里提亲。老板姓蒋,对展卫东十二分满意,换了庚帖,收了聘礼,本想把姑娘多留一年,婚礼定在明年春天;展定疆说,“明年世子爷要出门,儿子得跟着”,两家一商量,便把婚期定在今年年底。
展南屏说,蒋家侧面打听,嫂子进门带了多少嫁妆,怕女儿进门寒酸,姑爷没面子;展南屏便说,自己媳妇是府里长大的,蒋家有弟妹兄长,和大伯家一起生活,没必要踮起脚充高个子,量力而为便是。
展卫东的婚事便这么定了下来。
展家再得孔连骁父子信任,也不是正经主子,不能像娶红叶一样在府里操办,家里的宅子又租出去了,便和府里二管家商量,借二管家在府外的宅子办喜事。
二管家满口答应,紧锣密鼓地叫人把宅子收拾一番。
展家也忙忙碌碌,把内院东厢房清理出来,西厢房留给两个丫头和冯春梅,放不下的东西搬到外院。扩建内院的时候,展家就决定兄弟两个住在一起,两边厢房各是三间,建的高阔轩敞,窗明几亮,和正屋没什么区别。加上倒座,足够两家人住的,等以后孩子大了,便到外院跟祖父住。
红叶心细,从自己的箱笼拿出崭新的铺盖、帐子和瓷器,把厢房布置的喜气洋洋,又带着两个丫剪了大红双喜字窗花,贴在窗子上。
过几日,绿云生了个女儿,成亲不久的彩燕也有了身孕。红叶高兴得很,如今手里富裕,便到外面铺子打了两个岁岁平安的银锁片,送了绿云一枚,另一枚给彩燕留着。
香橙知道了,难免羡慕:“姐姐莫忘了我。”
红叶戳戳她脑门,“哎呦呦,小丫头想嫁人了。看我弟弟怎么样?”
香橙跺跺脚,一溜烟跑了。
十月中旬,绿云坐了月子,按照惯例和丈夫一起抱着女儿回长春院,给主子磕头--绿云嫁了府里管车轿小管事的儿子,是马丽娘做的主。
当时娴姐儿在外院花厅,陪祖母打理事务,吃过午餐才回院子。绿云扑了个空,犹豫着要不要回去,刚好那天日头好,苏氏扶着大丫鬟的手,在院子里散步,见到绿云一家,好奇地问“这是谁?”
绿云能做到一等丫鬟,自然是机敏的,上前行礼,“奴婢是以前在院子里伺候的绿云,前年配给外院车轿处曹平,今日过来,是想给主子请个安。”
又给苏氏行礼:“给二夫人请安。”
苏氏一听就明白,是先头马丽娘的旧仆。
一个丫鬟,苏氏没放在心上,当着一堆丫鬟仆妇的面,便和颜悦色地说“起来吧”。她自己怀着孕,看着襁褓里的婴儿甚是喜爱,逗了会孩子,赏了绿云两个银锞子,又说“赏这孩子两匹布。外面冷,进屋等着”才走了。
绿云到底不敢,谢过苏氏,回家里吃过午饭,下午申时又来长春院。
娴姐儿已经睡醒午觉,正虔心抄一卷《地藏经》,打算给亡母供奉到大相国寺。
听到绿云来了,她也是高兴的,放下笔把人叫进来,吩咐丫鬟“给绿云个座儿”。
绿云道谢,心疼地打量她“二小姐可清减了”
娴姐儿笑一笑,“这几日跟着祖母,略忙一些。”又打量一身小媳妇打扮的绿云“当了娘的,就是不一样了。”
聊几句闲话,绿云小心翼翼地把一早的事情说了:“二小姐不在,奴婢正打算回去,下午再来,便遇到二夫人。”
娴姐儿脸庞没了笑意,安安静静地倾听,待绿云说到“赏了奴婢两个银锞子,两匹棉布”,忽然冷笑起来。我娘的旧仆,用得着你来献殷勤!
“赏。”娴姐儿对身边的双玉说,“赏她十两银子。”
包括绿云,屋里的丫鬟仆妇都吃了一惊:府里姨娘的月例才二两银子,十两银子,普通的农户可以过一年了。
绿云忙站起身,忐忑道:“无功不受禄,奴婢当不起二小姐的....”
娴姐儿打断这番话,干脆地说“再开我的库房,取四匹绸缎,四匹绒布,四匹棉布,两匹大红料子,统统给了绿云。”
这一次,不等绿云推辞,娴姐儿就站起身,昂首挺胸地出屋去了,两个丫鬟急急忙忙跟着。
不到一天,绿云的事传遍长春院上上下下。
徐妈妈哈哈大笑:“做得好!不愧是夫人养大的。”紧接着难过起来:“若是夫人在,便好了。”
秀莲也幸灾乐祸地,“堂堂二爷的夫人,六十四抬嫁妆,打赏起人小里小气地,还不如一个没出阁的小姐,我看啊,够府里的人笑话十年。”
待得苏氏知道这件事,气得脸都红了,狠狠一巴掌拍在案几:“我好心好意对她,给她脸给她体面,她可倒好,拿我作伐子!”
孟妈妈也气得不行:“她娘的奴仆,关我们什么事!下回见了,大棒子打出去!”
苏氏咬着牙,“一个个打量我脾气好,骑到我头上来了!不行,我得给她点颜色看看!”
孟妈妈唬了一跳,忙劝道“好我的三小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天大地大没有您肚里的小少爷大。您平平安安把小少爷生下来,再和他们算账--二小姐左不过一个丫头,再过一年半年出了孝,便嫁出去了,还能在府里一辈子?”
这话说的有理,苏氏摸着自己高高挺起的肚子,默念“小不忍则乱大谋”对孟妈妈说:“如今忍这一口气,待到明年,让他们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第60章
当晚孔连捷回来得迟了些, 怕扰了苏氏,便宿在旧院书房,次日回到苏氏的院子。
苏氏脸色憔悴, 眼睛红红的, 用半旧翠花帕子挽个发髻, 窝在卧房做针线,与往日精心梳妆、神采奕奕的形象大相径庭, 把孔连捷吓了一跳。
“我的心肝, 可有什么事?”他搂住苏氏柔声问。
苏氏强颜欢笑地,故作不解:“妾身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能有什么事?”
孔连捷一时理不出头绪,便试探“可是大嫂那边喊你去帮忙?还是娘那边有吩咐?”
“二爷说哪里话, 大嫂和妾身一样,在院子里养胎,听说近日胃口不好, 世子爷日日从北平楼买了菜肴回来,大嫂每次都派人送来一份, 妾身便把二爷买回的新鲜果子送过去,一来二去的,便和妾身嫡亲的姐姐一般。”苏氏露出真诚的笑容, 看得出, 确实与赵氏相处甚佳, “娘她老人家时时派了体己的妈妈过来, 问及妾身的身体, 送些小衣裳小玩意, 喏, 这是今日送来的。”
她指着一块小猫滚绣球的紫檀木蜀绣绣屏,“前日妾身给娘请安,说起在娘家养一只波斯猫,娘今日收拾库房,找出这个,送了来给妾身把玩。”
林林总总一大串,听着与平日没什么不同,孔连捷没再追问,哄着苏氏睡下,才借着解手的空儿出了卧房,叫来孟妈妈:“昨日还是今日,院里出了什么事?”
孟妈妈一副踌躇模样,“二爷,夫人下了封口令,不许奴婢们提起,谁提便打出去。”
孔连捷沉着脸,一甩衣袖:“你若不说,不用夫人发话,照样打发出去!”
孟妈妈吓得双膝跪地,便把昨日苏氏赏了绿云,娴姐儿重重又赏的事情说了:“夫人原是好心,想不到,想不到二小姐赏的太重,把夫人压下去了。”
这是孔连捷没想到的,惊讶的瞪大眼睛:“娴姐儿?”
孟妈妈连连点头,生怕孔连捷指责自己“攀咬小姐”,又不敢高声,忙不迭解释“二爷,原也没什么,奴婢不敢多事,可,可二夫人初来乍到,院子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人看着,二小姐这是打了夫人的脸。”
孔连捷念头一转:他是堂堂男儿,绝大部分精力放在差事和外务,内院的事情甩手不管,统统由母亲、嫂子和妻子打理;话说回来,毕竟出身公卿之家,到了而立之年,对内宅的事情也知之甚多:
昨天的事,苏氏打赏马丽娘的仆妇,希望府里的人认为自己“仁厚”“大方”;娴姐儿故意压过苏氏,气一气苏氏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告诉所有人“自己不喜继母”,“长春院新主母和嫡小姐不合。”
他面沉似水,没做声。
孟妈妈战战兢兢地,“夫人哭了一场,饭也吃不下,不肯让大夫来。奴婢劝了又劝,夫人怕您生气,勉强喝了些粥。二爷,奴婢斗胆多说一句,夫人年轻,没遇过事,这样子是会生病的。”
“就说我的话,明日让大夫进来。”孔连捷疲惫地叹口气,“夫人那边,你好好劝着,不许胡说八道。明日派人去接岳母,陪夫人说说话儿,若是年底事忙,岳母脱不开身,夫人回去住几日亦可。”
肯让夫人回娘家,可见姑爷的心在夫人一边,孟妈妈喜出望外,磕了个头连声答应。
孔连捷略一停顿,说声“仔细伺候着”便去了净房。
第二日回府,孔连捷去了娴姐儿的院子。
临近年底,一日比一日寒冷,娴姐儿穿了茜红色遍地金薄袄,水红色百褶棉裙,戴了一支赤金累丝丹凤,垂下来的红宝石像一枚火焰。